新安名家雪庄及其黄山题材绘画

雪庄，俗姓无考，法名传悟，又自称悟，号雪庄、通源、惺堂、铁鞋道人、黄山野人、青溪后学等，主要活动于康熙年间，楚州（今江苏淮安）人。其号“雪庄”与他初入黄山的经历有关。据载，康熙二十八年（1689），雪庄由太平入黄山，适逢大雪，他踏雪上山，至清晨立于慈光寺门前，被山僧呼为“雪桩”，此后遂以“雪庄”为号。雪庄大半生隐居黄山，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为黄山的开发做出了重要贡献。可惜由于流传下来的关于雪庄的资料较少，片言只字散落于他人的诗文之中，这使得雪庄较少受到世人的关注。

“方外之侣，其来居黄山者，实繁有徒。至工画事者，僧渐江而后，惟称僧传悟，字雪庄，画黄山奇峰奇卉。”[1]这是近现代著名书画家黄宾虹（1865—1955）对雪庄的评价。雪庄是清初“新安画派”重要画家，在黄山隐居30余年，工画山水、花卉，绘画艺术与“新安画派”的领军人物渐江齐名。雪庄的绘画作品存世不多，题材主要是黄山真景和黄山奇花异卉，擅用枯笔焦墨，以中锋勾勒，充满高古简洁之气，有徽州版画的独特艺术效果。

雪庄《夏山消暑图》（ 图见扉页），纸本设色，纵271厘米，横162.5厘米，安徽博物院藏。图绘巍峨雄峰、嶙峋怪石。山顶多矾头，岭下峰回路转，曲径通幽，红枫翠柏，草木蓊郁。岭间烟云缭绕，瀑布蜿蜒，飞流直下，汇聚成溪。谷底林木茂盛，小桥流水，屋舍俨然。树石勾染精细，以披麻皴、卷云皴、牛毛皴等表现山石的雄浑沉郁、嵯峨峥嵘，描绘黄山雄浑壮阔之美。构图繁缛，中部大片留白，显示山势开阔高远。山间屋前青松红树点缀，呈现勃勃生机，表达出作者高旷闲适的隐逸之情。

《夏山消暑图》左上角有雪庄行书题五言诗：“夏日寻消暑，开门见秀峰。冰桃与雪藕，总在砚田中。己卯岁，雪道人写并题。”下钤“黄山野人”朱文方印、“雪庄名悟”白文方印。“己卯”为康熙三十八年（1699），距雪庄始入黄山已有10年之久。雪庄工诗，生平所作，未刻集行世。今从汪士、吴崧等纂修《黄山志续集》中可得雪庄诗作近30首，有题画诗9首。其诗文风格朴实自然，切合画意，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相得益彰。

雪庄《黄山全景图》（图1），绢本水墨，纵40厘米，横334厘米，安徽博物院藏。图中描绘了黄山70多处景点，有些至今依然为人们所熟知，如汤泉、慈光寺、天都峰、玉屏峰、桃花峰、莲花峰、香炉峰、鳌鱼峰、炼丹峰、光明顶、翠微峰、西海、始信峰、扰龙松、散花坞、云舫、九龙潭等。图卷以俯视法构图，依据海拔高低，通过笔墨语言再现黄山胜境。图中峰峦林立，高低错落，巍峨雄奇，奇松苍虬，千姿百态，涧水潺潺，云遮雾绕。画家以苍劲有力的线条勾勒山石外形，用笔方折，较少皴染，突出黄山山石的质坚莹洁。此图写意与写实兼备，既为珍贵的书画艺术品，又在景点旁注写地名，可作为游览黄山的导览图。

《黄山全景图》题签处有钱瘦铁题记：“黄山图，戊辰花朝，瘦铁拜观。”钤“钱厓私印”白文方印。钱瘦铁（1897—1967），名崖，一字叔崖，号瘦铁，以号行，别号数青峰馆主、天池龙泓斋主等，江苏无锡人。能书擅画，书法诸体皆能，宗法秦汉魏晋。篆刻风格浑朴古茂，自创一格。引首为近现代著名书画家张善孖（1882—1940）题记：“黄岳真形，丙寅秋余始携八弟大千同游黄山。越明年，得皮篷雪庄上人所为《黄山全景图》，观其峰峦历历，蹊径宛然，而结构洒落，用笔沉着，远非梅壑、瞿山辈所能及，它日重游，凡突危岩、幽洞险壑，将按图遍索籍，与笔墨互相发明，山灵有知情操，是为息壤也。丁卯十月，虎痴张善孖泽于大风堂。”钤“张泽”白文方印、“善孖”朱文方印、“虎痴”朱文方印、“大风堂”白文方印。

张善孖，名泽，以字行，号虎痴，四川内江人，张大千（1899—1983）之兄。擅绘画，山水、人物、花鸟、走兽诸科兼擅，以画虎最多亦最精。张善孖对雪庄推崇备至，甚至称其绘画造诣连查士标（1615—1698）、梅清（1623—1697）都不能与之比肩。

图后附有郑岳（ 1 9 0 1 — 1 9 7 5 ） 、经亨颐（1877—1938）、汪采白（1887—1940）三人题诗跋语。郑岳、经亨颐分别题《龙潭歌》《黄山纪游》，言民国二十四年（1935）与张善孖携雪庄上人此幅《黄山全景图》同游黄山的经历。汪采白题记详细记载黄山诸胜景及游览前后的不同感受。

雪庄晚年山水画受到徽州版画的影响，笔力劲挺，如铁画银钩，骨气劲峭，刚劲有力。雪庄《丹台春晓图》（图2），绫本设色，纵117厘米，横48厘米，安徽博物院藏。图中远景峰峦连绵，逶迤起伏。近景以俯视的角度绘奇峰矗立，峰棱峻利，如戟似剑，直插天宇。山间云雾环绕，流动于诸峰之间，弯曲环绕。峰尖以奇松作点缀，树干笔直或倒挂于悬崖间，竖点作松针，整齐划一，增添了画面的装饰意趣。

《丹台春晓图》右上角有雪庄题行书五言诗“晓上丹台好，春风接杖藜。移眸看石屋，侧耳听天鸡。游客愁难住，闲云爱独栖。轩皇成道去，遗此作诗题。《丹台春晓图》”，钤“雪庄”朱文方印；左下角钤“云舫”朱文长方印、“铁鞋道人”白文方印；左下裱边钤“崇儒堂”白文圆印、“京江文氏珍藏”朱文方印。

雪庄《海门日出图》（图3），绫本设色，纵117厘米，横47.5厘米，安徽博物院藏。图绘山间缓坡碎石，植被丰茂。苍松葱翠，虬曲偃蹇。两山对峙，挺拔高耸，蔚为壮观。两山之间，白云缥缈涌动，犹如浪花翻滚。远处，半轮红日冉冉升起。构图奇绝，突出了黄山的变幻奇崛、山岚氤氲。画中表现出黄山磊落苍莽、云雾萦绕的缥缈意境，恰到好处的皴染又增强了画面的光线感、立体感、层次感，以沉郁浓重的笔墨营造出群山倒海之势。雪庄长期住在黄山，寝馈三十六峰之间，朝夕与云海飞泉、虬松怪石、奇花异草相对，日久自能观察入微，得黄山之真性情。

《海门日出图》右上角有雪庄题行书五言诗：“海门云浪黑，夜雨远峰间。红日半轮现，群阴都尽删。此中惟我看，世上几人闲。已照高林晓，前村未起山。《海门初日图》。”钤“黄山野人”朱文方印、“雪庄名悟”白文方印。此幅《海门日出图》构图饱满，韵味丰富，山石、松树的笔法与上幅《丹台春晓图》相似。雪庄日夜观摩黄山，笔下所绘即是黄山实景。尤其是其笔下的黄山松树很是特别，树干排列、松树造型都很有规律，看似呆板，但形式协调优美，别具一格，装饰意味浓厚。

雪庄《山水图册》（图4），2页，纸本水墨，每页纵22.4厘米，横19厘米，安徽博物院藏。其一为《偕友游山图》，画中奇峰耸峙，巍峨峥嵘，长方形的山体，峭壁似削；山间小径，曲径通幽，奇松青翠苍郁；三位高士隐于松石间，尽情畅游。点线组合作皴，运用黑白、浓淡、疏密、粗细、长短、大小、纵横不同的点线为表现方法，准确地表现出山体的形象特征，层次分明，厚重隽永。与松石的精勾细点形成对比，人物描绘则逸笔草草，作点睛之用。左上角有雪庄题行书五言诗：“同伴两三人，衣冠都古雅。特游峰壑间，真是知山者。《偕友游山图》雪道人画并题。”钤“僧”“悟”白文二印。

其二为《结屋溪山图》，图中山川浑厚，草木华滋，浑厚苍润。运用焦墨枯笔勾勒、晕染，有的笔细如丝，有的重墨点点，各得其宜。笔墨凝重而简洁，平淡中见幽深，繁密中见疏灵，凝重中见秀逸。雪庄绘画讲究点线的运用，皴擦晕染，有方有圆，有湿有干，有浓有淡，一草一木，一丘一壑，无不用点来线传神。右上角有雪庄题行书五言诗：“结屋溪山隐，想见幽人意。不能长晤面，令我长相思。云舫雪道人戏墨。”钤“僧悟”朱文方印、“雪庄”白文方印、“云舫”朱文方印。雪庄的题画诗没有华丽的词语，言辞朴实自然，情感真挚。

册末附王叔平题跋（图5）：“右黄山雪庄上人画册两叶，在荒货摊废书堆中捡出。今春既收其绢本访戴图，顷又得此。予于雪庄翰墨缘何厚耶？系之以诗：卅六峰头一画僧，松涛云海助飞腾。冰霜卧老苦行脚，遍写黄山担笈簦（《续黄山志》有上人画数十幅）。焦桐相遇缘何巧，败纸残煤尘土封。拂拭题跋重什袭，烟云怡悦此山中。丁亥仲冬王叔平题于街南老屋。”钤“叔平所藏金石书画”朱文方印。王立中（1882―1951），幼名康荣，字叔平，别号城南老人，居黟县城南门外。师从程朝仪，潜心学术，一生致力于乡邦文献的收集整理，著《城南草堂曝书记》八卷。

雪庄大半生栖居黄山，踏遍幽谷深壑，他眼中的黄山不仅仅是奇松怪石、险峰飞瀑，山中的奇花异草、山果野蔬，他也逐一整理，描摹成册。雪庄的《山花图》色彩缤纷，婀娜多姿，犹如一件件植物标本，写实而又生动。清初著名诗人宋荦（1634—1713）在《西陂类稿》中云：“楚州雪庄悟公，住黄山之皮蓬，性孤高，有花癖，尤擅绘事，时时含丹吮粉，于幽崖邃壑中，貌人间未见花，久之成帙。”[1]

雪庄对木莲花和梅花情有独钟，所绘《云舫木莲图》（图6），纸本设色，纵126.8厘米，横61.4厘米，安徽博物院藏。雪庄以枯笔焦墨绘木莲花老枝虬曲苍劲，白花怒放，蕊寒香冷。整幅以黑白为主色调，具有鲜明的写实风格。花卉均以白描勾勒，片片勾画细致，似觉暗香浮动。双钩枝叶，墨笔渲染，以浓淡不同的墨色染其向背，或浓或淡，参差交错。叶脉清晰可见，枝干粗壮有力。行笔顿挫老辣，布局错落有致。

画面左下角有雪庄题行书七言诗：“戊戌秋七月写云舫边木莲花一枝，赠如翁先生兼请正。木莲今岁多情怀，夏月开过秋又开。似要山僧写香色，证明云舫有仙来。黄山后海披发僧悟雪庄氏。”钤“雪庄名悟”白文方印、“黄山野人”朱文方印、“楚州僧悟字惺堂号雪庄别号铁鞋道人”白文方印。“戊戌”即康熙五十七年（1718），此图应该是雪庄中晚年的作品。

雪庄《黄山异卉图册》（图7—图9），6页，绢本设色，每页纵30.5厘米，横28厘米，安徽博物院藏。其中也绘有木莲花，并有作者题诗：“此莲有隐德，香洁少花同。叶亦清馨极，埋名后海中。我收百花谱，敬写未轻慢。年来后海莲，开到十五瓣。云舫边木莲花图，雪道人悟。”

图册中还绘有“细香花”“旺春花（山玉兰）”“山海棠”“缨络梅”“珠冠花”“绿桃”“春桂”“金丝梅”“幽兰”“桃花”等，将不常见者命名为“罕见花”“怪花”，且都题诗咏赞。雪庄为怪花题诗曰：“怪花依叶生，摘来仔细认。亲见始得知，说似人难信。怪花。”此册笔法如行云流水，或勾花点叶，或勾勒赋色，清而不枯，密而不乱，断续顿挫，苍劲松秀。既有装饰效果，又得笔墨妙趣，冷峻质朴，别具一格。

雪庄赞金丝梅曰：“金丝梅最早，开在百花先。人住飞香处，春光未寂然。金丝梅远观似腊梅，正月廿后开，戊子冬云舫雪庄道人写于得月轩。”钤“黄山野人”朱文方印、“雪庄名悟”白文方印。“戊子”即为康熙四十七年（1708）。

值得一提的是，雪庄有一徒弟，名一智，跟随雪庄学画，也画黄山之景。一智，字廪峰，一作石峰，号黄海云舫、护迂客，安徽休宁人。擅画，山水用笔疏爽而有韵致，花卉精细妍雅。长期深入黄山写生，以自然为师，观察烟云变化，自成章法，地域特征明显。

僧一智《黄山云舫道中图》（ 图10），纸本设色，纵132厘米，横61.5厘米。图中黄山群峰，直耸云天，笔墨细劲萧疏。山脚下，两高士背手仰望群峰，叹为观止。左上角有作者题行书七言诗：“白云为乳铺香海，哺得金鳞头角成。放下鱼篮老慈母，松风说法撼潮声（鱼篮大士峰）。云边松老千秋节，翠鬣森含天影青。月兔不烦频捣药，山中延筭足芝苍（玉兔峰）。胡跪前峰高合掌，人人称奖善才名。幼承大士真慈化，早远浮云世俗情（善才峰）。十年前有维扬客（姚又篯翁），四月山花开日游。倚杖峰边翘首望，净瓶鹦鹉现峰头（婴武、净瓶二石）。戊申冬日写云舫道中诸峰于潨水藏经阁上，黄海云舫廪峰智道人。”钤“廪峰”朱文方印、“僧一智”白文方印、“云舫”朱文方印。

画中题诗也涉及多处黄山景点，如鱼篮大士峰、玉兔峰、善才峰等。与其师雪庄一样，僧一智也长期栖居黄山，以黄山真景入画。僧一智不仅擅绘黄山松峰云海，也绘黄山奇花异卉。僧一智《黄山云舫道中图》双钩填色，工整严谨，较其师雪庄的《黄山异卉图册》色彩更为浓艳。

雪庄长年以黄山为家，遍历黄山诸峰，细心体察山中事物，择其最灵奇者传神写照。他不但挥写黄山松石云海，还为奇花异草一一写照。雪庄笔下的黄山，峰峦起伏，云霞变幻，草野之花朴拙繁茂，天真烂漫，真实地表现了黄山本色。他以禅心妙悟万物，以焦墨渴笔造型，用奔放的线条、有节奏的墨点描绘了一个寂静的禅境，达到笔随意行、神游物外的艺术境界，其作品具有强烈的地域特征和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