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传统纹样中最早进入装饰领域的是人物场景纹样,其种类及样式在明清时期达到鼎盛。在全球化初期东西方贸易交流过程中,中国广绣等刺绣技艺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传至菲律宾马尼拉,并在当地孕育出马尼拉披肩。文章将深入剖析人物风景纹样在传播过程中图案、色彩的演化,分析人物风景纹样传至马尼拉时的图像变迁特点,并对其产生的差异性进行成因辨析,从而揭示这一时期跨文化交流的深度与复杂性,探讨图案艺术在不同文化环境中演变的内在动力与外部影响因素。
关键词:马尼拉披肩;人物风景纹样;图像变迁
一、中国与马尼拉人物风景纹样的产生及其演变
1.中国人物风景纹样及其演变
人们总是擅长在大千世界中获取创作的灵感,从而创造出许多精美纷繁的纹样,其中蕴含着人类的文明历史与精神寄托等。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从中发现一些规律,比如一些纹样图案排列的趣味性,以及蕴含其中的人类精神向往。随着对自身形象表达欲望的增长,人类开始借助艺术手段记录并传递时代所承载的文化信仰与历史底蕴。在汉代的艺术记载中,人物场景的描绘尚属稀见;然而,这一态势在隋唐佛教东渐之后发生了显著转变。彼时,丝织品上开始盛行以佛陀及众弟子的形象为主题,佛教人物艺术蔚然成风。及至宋代,随着社会力量的崛起壮大,人物场景纹样在织绣艺术中的比重显著提升,佛教主题虽未消失,但其主导地位已让位于世俗生活情境的再现。步入明清两朝,中国刺绣工艺步入巅峰,不仅承袭了宋式人物场景纹样的精粹,更在叙事性上大放异彩,绣品画面富含故事情节,生动细腻地展现了当时的社会风貌与文化情感。这段发展历程,见证了人物场景纹样从宗教主题的单一呈现到多元生活情境的细腻刻画,映射出艺术表现与社会变迁的紧密互动。
2.马尼拉人物风景纹样及其演变
据史书记载,马尼拉披肩实源于中国,其精致的丝质面料与瓷器一道,经由南海丝路抵达菲律宾马尼拉港,继而借助大帆船贸易体系远销至欧洲,从而得名“马尼拉披肩”。在马尼拉这座亚洲门户城市,对“中国风”人物场景纹样的热衷,既出于对异域风情的向往,亦深受欧洲启蒙时代视中国为乌托邦的思想影响。彼时,西方艺术家与设计师作为“中国风”潮流的引领者与公众憧憬实现者,其创作往往立足于构建对遥远东方王国的理想化想象——那是一个人们悠然捕蜂捉蝶、品茶垂钓且常以华盖遮阳的仙境般世界。因此,描绘东方人物及其社会生活方式的题材,在“中国风”纹样设计中占据核心地位。综观此类纺织品,人物场景纹样内容丰富多元[1],既有反映自然风光与民间习俗的画面,亦不乏取材于小说戏剧的叙事性情节,共同编织出一幅幅生动且富有异国情调的生活画卷。
二、中国与马尼拉的贸易和文化交流
1.17至19世纪中国与马尼拉的贸易交流
在17至19世纪初整个贸易过程中,马尼拉作为贸易中转站,且将西班牙式被称为“Galleon”的大帆船作为运输工具,所以也被称为“马尼拉大帆船贸易”[2];这一条商贸路径贯穿直接至欧洲:最初由中国东南部沿海起运,通过沙船抵达马尼拉进行货物聚集,再由加利昂舰队穿越太平洋抵达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随后货物陆续用马车转至大西洋沿岸的韦拉克鲁斯,并重新装载船只跨过大西洋,最终抵达西南欧的塞维利亚,之后分散至全欧各大市场。因多次中转,欧洲人通常将这些通过马尼拉汇集而来的货物归功于马尼拉,而忽略原始产地,遂以“马尼拉披肩”称之。经历超过两个世纪的持续生产与发展,马尼拉披肩不仅传承了古老的广州刺绣工艺,还逐渐孕育出别具一格的艺术创作,其中包括丝绸质地、线料使用、配色设计、构图安排、题材选取、风格演变及市场偏好等各方面的变化。这不仅展现了中西文化相互融合的历史进程,还反映了当时社会历史与文化背景的轨迹。
2.17至19世纪中国与马尼拉的文化交流
17至19世纪,中国与马尼拉之间发生了广泛而深入的文化交流。这段时期,中国的陶瓷以及丝织品在马尼拉成为热门商品,而马尼拉则成为中国陶瓷与丝织品的重要市场之一。许多中国丝织品被运往马尼拉,并在当地销售。这些丝织作品不仅是实用品,也是艺术品,其独特的设计和精湛的工艺深受当地人的喜爱。中国丝绸的传入也对马尼拉的艺术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马尼拉的丝绸制作开始采用中国的技术和样式,如人物风景纹样等。这些中国的艺术元素融入马尼拉的丝织品制作中,并逐渐形成独特的马尼拉本土风格。中国与马尼拉之间的文化交流不仅体现在商品贸易和艺术影响上,还表现在语言、宗教、风俗习惯等方面。中国的移民在马尼拉定居,并将自己的语言、宗教信仰和传统习俗带到当地。这种文化交融促进了两地之间的相互理解和融合,同时这段时期的文化交流也丰富了两地的文化内涵,推动了双方社会的发展和进步。
三、17至19世纪中国与马尼拉人物风景纹样形式的比较
1.造型比较
尽管文化差异与翻译难题时常导致外界对中国人物题材的深度理解受限,但不可否认的是,许多承载中国人物形象与中式建筑风貌的外销物品,皆被视为备受青睐的东方符号。如马尼拉披肩中的人物造型非常注重装饰性和艺术性(图1),其人物造型相对简单,线条粗犷有力,色彩对比强烈。人物的面部表情和身体姿态都比较夸张,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此外,这张图片中的背景也比较简洁,主要以大面积的蓝色为主,与人物形成鲜明对比。这种简洁的设计使得人物更加突出,同时也增强了整个画面的艺术效果。而中国的人物刺绣(图2)更加注重写实感,人物非常精细,线条流畅自然,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人物的面部表情和身体姿态都非常生动,仿佛能够看到他们的情感和动作。总的来说,中国的人物场景纹样更注重写实感与意境感,而马尼拉披肩更多的是注重艺术感与装饰性。
2.构图比较
马尼拉披肩等形状规则的纺织品中,常巧妙地融合二方与四方连续纹样,形成连贯而规整的构图。这类披肩往往于中部设定田字格状的四方连续四单元循环布局,周围则饰以二方连续纹样的窄花边,既保持整体构图的平稳,又赋予其恰到好处的动态美感,从而使图案排列既井然有序又细腻清晰。以外销马尼拉披肩(图3)为例,其中心主体纹样采取四方四单元连续结构,精巧绣制人物、亭台楼阁、花卉植物等元素,展现出元素在数量、色彩、形态上的均衡分布。环绕四周的二方连续纹样,与主题纹样相互呼应,共同营造出装饰风格上节奏韵律的统一和整体感的强化与和谐美感。中国的人物风景纹样以鸟瞰式构图为主,这也十分适合应用于复杂的写实纹样。绘制布局上融会中国画的艺术风格,旁观者时常以鸟瞰的方式俯视画面,溪流、小桥、繁花与古建筑尽收眼底,其效果与画中采用的点景透视法不谋而合;从高处俯瞰,将这些各异的情节巧妙地排列组合。同时展开每个故事场景的空间布局,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动作、姿态描绘得一目了然(图4)。
3.色彩比较
马尼拉披肩作为东西方贸易交流的产物,其色彩受西班牙殖民文化与本土菲律宾文化以及中国刺绣技艺的影响。色彩搭配可能融合了欧洲的浓郁鲜艳风格与东方的含蓄雅致,呈现出对比鲜明、色块分明的特点。在人物纹样表现上,可能更倾向于使用大胆的红、绿、蓝、金等鲜明色彩,以及黑、白、棕等深色调,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符合西方艺术对色彩热烈、直接的偏好。不论是具体图案的色彩构成,还是局部图案与整体面料两者的色彩搭配,都可大致分为同类色、对比色和多彩色这三种表现形式[3]。中国人物风景纹样的织物则较多采用的是同类色且较为雅致的颜色,尤其是广绣等地方特色刺绣,色彩运用往往遵循中国传统美学原则,如五行五色观、阴阳调和等。人物纹样刺绣倾向于使用丰富而协调的色彩,讲究色彩的过渡与晕染效果,如运用粉、黛、翠、紫、银等细腻柔和的色彩,以及墨、朱、黄、绿、青等传统五色,形成典雅、内敛的视觉美感。色彩搭配注重和谐统一,追求“色不碍墨,墨不碍色”的意境,更讲究的是意境感。同类色更容易表达画面的平衡感,常用于中国画中的景观描绘,同类色组合也给人一种温馨、舒适的视觉感受,构建了一种内在、静态的美感。
四、人物风景纹样差异的成因辨析
文化交流历来秉持互动性,尽管在某一时期西方文化对东方的吸引力或许不及东方艺术对西方的磁力,但随着西方文化艺术输入的日益丰富,其对东方文明所产生的正面影响不容忽视。西方艺术与美学理念的渗透,无疑触发了东方外销纺织品在装饰风格与制作技艺上的深刻变革。
1.相似性
自明代开始,随着东西方贸易的发展,特别是“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航线的建立,中国的丝绸、瓷器以及包含广绣制品在内的精美手工艺品大量出口菲律宾,并进一步转销至西班牙及其殖民地。欧洲市场对东方风情的追捧促使广绣工艺中的典型人物风景纹样被运用在马尼拉披肩上,以满足西方消费者的需求。其中,马尼拉披肩在制作中采用的是中国广东地区(尤其是广州及周边)的广绣技艺。广绣是中国四大名绣之一,以色彩丰富、构图饱满和针法细腻著称,擅长表现花鸟鱼虫、山水人物等主题。这种精美的刺绣技艺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传播到菲律宾,进而影响了马尼拉披肩的设计和生产。由于长期的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中西审美相互影响。中国传统的人物风景图案深受欧洲市场的喜爱,因此被精心设计并融入马尼拉披肩之中,成为其独特风格的一部分。可以说,马尼拉披肩的人物风景纹样与清代中国的人物风景纹样具有高度相似性,更多的是“中国风”融合了菲律宾当地的民族文化特色。总的来说,马尼拉披肩与广绣人物风景纹样的相似性是由历史上的经济贸易往来、文化交流和技术传承共同作用的结果。
2.相异性
马尼拉披肩作为外销商品,其设计必然受到目标市场——欧洲及美洲等地的消费者审美习惯和文化背景的影响。西方对于东方艺术的认知和接受程度,决定了马尼拉披肩在保留中国广绣技艺的基础上,可能会融入更多符合西方审美的元素、构图方式和色彩搭配。所以纹样风格虽源自中国,但也会形成一定的差异性。当中国传统图案进入菲律宾后,当地工匠在继承广绣技术的同时,也可能结合本土文化和艺术特色,形成一种独特的马尼拉披肩风格,这种融合可能会导致人物风景纹样在表现手法和内容上有所变化。广绣在国内多用于服饰、屏风、帷帐等不同场合,而马尼拉披肩主要作为一种时尚配饰流行于欧洲社会。不同的使用场景要求不同的装饰主题和视觉效果,这就使得马尼拉披肩的纹样在题材选取和布局设计上可能会有别于传统的广绣人物风景。17至19世纪,东西方社会风尚的变化都会反映到各自的工艺品中。广绣随时间的发展不断演进,同时,马尼拉披肩也需与时俱进以迎合国际市场的需求,因此两者在不同时期的作品中呈现出的时代特征和流行元素也会有所不同。因此,尽管马尼拉披肩受到广绣技艺的深刻影响,但其作为国际交流的产物,在传播和演变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融合多种文化因素,并根据市场需求进行创新和调整,从而形成与广绣人物风景纹样既相似又具有独特差异性的特点。
马尼拉披肩见证了全球化进程中文化碰撞、融合与再生的生动历程。本文不仅揭示纹样图像在色彩、构图、题材等方面的变迁规律,更凸显其作为文化符号在族群认同、社会变迁、贸易交流等方面的重要价值。展望未来,马尼拉披肩人物刺绣纹样在继承传统技艺精髓的同时,有望在现代设计语境下焕发新生,持续为世界纺织艺术宝库增添独特魅力,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东方与西方的文化桥梁。
参考文献:
[1]唐子璇.17—19世纪“中国风”纺织品与东西方跨文化交流研究[D].北京服装学院,2021.
[2]蔡琴.全球贸易史上的“马尼拉披肩”[J].读书,2020(05):59-62.
[3]赵春柱.传统外销服饰装饰探究及当代纹饰图案设计[D].江南大学,2023.
作者简介:
朱乐怡(1999—),女,汉族,广东清远人。仲恺农业工程学院何香凝艺术设计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视觉传达设计。
陈昭阳(1999—),女,汉族,广东汕尾人。仲恺农业工程学院何香凝艺术设计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视觉传达设计。
邱美珊(1997—),女,汉族,广东清远人。仲恺农业工程学院何香凝艺术设计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视觉传达设计。
通讯作者简介:
张雅(1978—),女,汉族,湖南长沙人。硕士,教授,研究方向:视觉传达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