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北里：从“破天荒”说起

长沙是座有着数千年积淀的历史文化名城，又是一座充满青春活力的时尚之城。然而土生土长的长沙人，心中珍藏的家乡文化，却散布在历经时光长河淘洗的寻常巷陌之中。

宽不过七尺、长数百余米的西园北里，最早可追溯至唐代，彼时名相裴休，被贬为潭州（今长沙等地）刺史，曾在城西北修建西楼，谓之源。及后，相传唐代散文家、官至商州刺史的刘蜕，少时游居在此闭门苦读，终金榜题名，成为他家乡荆南（现湖北荆州的石首、江陵以西，秭归以东等一带，包括今湖南部分地区）“天荒”之地的首位进士，从此有了“破天荒”之说。

宋时，即有外任官吏与商贾在此置地建房，州府遂将此域圈入城西北围墙之内。明始，此处住宅商铺渐多，城西北的湘春门、通泰门等地街巷纵横，人流如织。及至清咸丰九年（1859），素有“不死福将”之称的保靖籍胡兴仁，卸任浙江巡抚一职后，回到湖南，在长沙城西北购得一隅，建起一座景色宜人的园林，因唐代刘蜕的典故，遂将其称为蜕园。

同治十一年（1872），胡家家道开始衰落，几经转手，被流寓湘中的直隶名士杨翰购得。杨翰是清朝著名学者、金石家，道光二十五年（1845）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后任常德知府、湖南辰沅永靖道台、永州知府，后辞职罢官，携家人到祁阳浯溪居住。去浯溪之前，他按捺不住对长沙蜕园的喜爱，筹措资金将其买下。因杨翰为官清廉，全家老小靠他卖字画度日。他最终因囊中羞涩，养不起这座精美的园子，只好忍痛割爱，将蜕园出让给了湘军名将周达武。

周达武是宁乡人，家族原本姓朱，属明宗室吉王后代，明亡后为避祸而改姓。咸丰四年（1854），周达武投入湘军后，转战鄂、赣、川、黔、滇等多省，屡立军功，得以步步升迁，后经骆秉章推荐给左宗棠，受到重用。他曾随左宗棠进驻兰州，并担任甘肃提督达19年之久，为巩固西北边疆、遏制沙俄侵略及国内分裂势力作出贡献。他在家乡广置田地和庄园，又在长沙买下了蜕园。在他的精心修缮和扩建下，只几年时间，蜕园就成为一处面积达80多亩的园林胜地，南交通泰街，北临西园巷，西接泰安里。

光绪十年（1884），久宦湖湘的江西义宁（今修水）人陈宝箴、陈三立父子租住在蜕园，此后几年，陈氏家族在此安顿居住。陈宝箴思想开明，学识渊博，锐意改革，力推新政。光绪二十一年（1895），他任湖南巡抚，联手黄遵宪、谭嗣同、梁启超等人，掀起湖南维新变法的热潮。其子陈三立为清诗“同光体”的重要代表人物，曾作有《春日游蜕园歌》。其孙陈寅恪于光绪十六年（1890）出生在蜕园，后成为享誉中外的史学大家。

光绪十一年（1885），左宗棠在福州病逝。消息传回北京，清廷发布上谕，追赠左宗棠为太子太傅，照大学士例赐恤，谥文襄，并命于湖南原籍及各立功省份建立专祠。湖南巡抚奉旨在西园一带建祠，光绪十八年（1892），左太傅祠（又名左文襄公祠）竣工，占地约60亩，殿内有左宗棠塑像，为檀木雕成。祠内有池塘、假石山、石舫。

光绪十五年（1889），力主中法之战、倡导维新变革的刑部右侍郎、攸县籍龙湛霖，告病辞官，入住拥百余亩地的西园龙氏公馆，公馆与新建不久的左太傅祠相邻。光绪二十九年（1903），龙湛霖力倡新学，动员儿子龙绂瑞和侄子龙璋捐钱出力，租借左太傅祠，还腾出西园部分房屋，倾力支持其侄胡元倓兴学救国，开办专招男生的明德学堂（现为明德中学，男女皆录），这是湖南最早的新式中学堂。后学校扩展，得到时任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的全力支持。

光绪三十一年（1905），周达武的儿子、近代知名教育家周家纯（后改名朱剑凡）捐献私宅，在蜕园开办女校，名为周氏家塾（周南女校前身，现周南中学，男女均收），首开湖湘女校之先河。

有关西园北里的名人故事，在坊间广为流传。例如，光绪三十年（1904），曾在明德、周南学堂短期执教的黄兴，组织陈天华、刘揆一、宋教仁、章士钊等湘籍仁人志士，在西园龙氏公馆成立华兴会。欲定慈禧70寿庆时，策划推翻满清的起义活动。不料事泄，清兵满城疯狂搜捕。当时，正被追捕的黄兴巧妙地从明德学堂正门入，迅速穿过校园，从其侧门辗转到了西园北里，如此才躲过一劫。

随着蜕园、西园龙府与左太傅祠的相继兴建，以及明德、周南等学堂的创立，西园北里声名鹊起。从朝廷重臣到维新志士，从民国政要到革命党人，从簪缨世胄到名师学者，一时名人云集，被章士钊称为“冠盖之地”。曾在周南女中执教的徐特立、刘少奇的老师黎倜康、号称民国“南北大侠”的杜心五、现代金石书画家李立等等，都曾在此居住。据资料记载，与此地有关的近现代名人共60余位。

1938年，这条历经千年历史沧桑的古巷，尽毁于 “文夕大火”。现在的西园北里，历经多次审勘，于2018年修复，共分三个出入巷口。巷头北起车水马龙的湘春路，毗邻南来北去、穿城而过的湘江。巷尾分叉两处，一侧南接过江隧道营盘路口，巷道长约六百米，偎绕有着 “湖湘气韵，半出明德”美誉的明德中学；另一侧东朝宽阔的黄兴北路，巷头至巷尾，长不足两百米，紧依曾被誉为“中华第一女校”的周南中学。

从湘春路南侧巷口进入，仅50步之遥，一座风格别致的仿古建筑映入眼帘，这里是纪念抬棺出征、收复新疆的左宗棠的文襄园（即为原左文襄公祠旧址处一隅的仿清建筑）。石门两旁镌刻的门联“虎帐南开，旌旗十万吞胡虏；春风西度，杨柳三千荫玉关”，展现了这位中兴名将的赫赫功绩，也在默默诉说着晚清的悲怆历史。

编辑/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