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守护神

摘要：屋脊兽是我国古代传统建筑屋顶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文章以宁夏博物馆里的数件西夏屋脊兽为主线，通过对其造型及文化内涵的探讨，揭示在漫长历史演变及多元一体文化融合进程中，西夏建筑构件屋脊兽所呈现的独特文化魅力。

关键词：屋脊兽；建筑构件；文化融合

屋脊兽是我国古代传统建筑屋顶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它集实用性及装饰功能于一体，以独特的东方文化内涵及精湛巧妙的建造智慧，为中华民族数千年辉煌的建筑史诗增光添彩。其在传达吉祥如意、驱邪避灾美好寓意的同时，也展现出了自古以来的文化传承与艺术阐述。

一、中国古代屋脊样式及脊兽的位置

中国古代建筑的屋顶，在整个建筑中占有较大的体积，尤其是飞檐翘角的设计形式更加烘托整个建筑的庄严与华丽。其样式类型丰富、造型美观，主要包括庑殿式、歇山式、硬山式、卷棚式、攒尖式、单坡顶、穹窿顶、平顶等。其中，大部分类型的屋顶相对斜坡或相对两边之间顶端处均会产生高高隆起的屋脊，屋檐翘起、金碧琉璃、瑞兽环踞，甚是壮观。屋顶上各司其职、镇守平安的脊兽，大致可分为吻兽、走兽、戗兽、套兽、望兽、垂兽等。

以重檐歇山式屋顶构造（图1）来看，处于建筑屋顶最高处的一条平行于地面的脊称正脊，其中心配有宝顶，两端多为鸱尾或鸱吻等吻兽；正脊下端沿山面的两条脊为垂脊，其末端脊兽称垂兽；前后坡与两山坡面交界线处的四条脊为戗脊，戗脊顶端为戗兽；最前端飞檐下伸出的角梁上的兽头称套兽；重檐建筑下层屋面与木构架相交处的水平脊称围脊，因其能够头尾相接呈围合状，又称“缠腰脊”。围脊和围脊连接处是围脊兽，戗脊上端一系列脊兽称走兽，屋脊与屋檐之间的部分为屋面，垂脊山面之间的三角区域称山花。这些脊兽多为动物或含有神话传说形象的动物造型。

二、中国古代建筑屋脊兽的功能及文化内涵

动物造型的装饰性元素在中国古代传统建筑中多有呈现，它们有的矗立于建筑物大门的两侧，有的萦绕于窗棂门廊之间，还有的盘踞于天井屋脊之上。它们是人们图腾崇拜、宗教信仰、文化传承及审美意识的综合展现，也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脊兽是中国古代建筑屋脊上所安放的一种特殊瓦件，主要用于遮挡、保护屋脊连接处及固定瓦件末端的木栓、瓦钉等，防止因雨蚀而生锈损毁。其在兼具实用性和装饰性的同时，展示了古代建筑森严的等级制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同的脊兽有着不同的象征和寓意，如龙、凤、狮子等象征权力、威严与力量；海马、天马等象征自由与灵活；狎鱼、鸱吻等在神话背景中传递了避火镇宅的平安寓意。它们大都表达了古人对自然的敬畏和崇拜之情，同时寄予平安如意、驱邪避灾的美好寓意，充满了神秘的东方文化内涵。

三、宁夏博物馆里的屋脊兽

宁夏博物馆里的屋脊兽多为西夏建筑构件，主要出土于宁夏境内的西夏遗址，如西夏陵、贺兰宏佛塔等。西夏陵位于贺兰山东麓南段山前的洪积扇带，现存9座帝陵、271座陪葬墓。贺兰山地处我国西北农耕和游牧交错地带，自古就是阿拉善高原进入宁夏平原的重要通道，被誉为“朔方之保障、沙漠之咽喉”。这里水草丰茂、天高云淡，民族迁移十分频繁，数千年来，先后有匈奴、鲜卑、羌族、突厥、回鹘、吐蕃、党项、蒙古等民族在这里游牧、聚居。在宋夏辽金共融共处的百余年里，西夏深受先进的中原文化影响，在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等方面均效仿宋朝，其建筑、绘画等领域也与宋朝保持高度的相似性，留下的很多文化遗存都是我国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交流融合的产物，例证了我国统一多民族国家悠久文化形成的点滴脉络，也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有力见证。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考古工作者们先后对西夏陵进行了5次重要的考古调查与发掘，出土文物不计其数。其中，地面建筑构件主要包括：屋顶构件：瓦、瓦当、滴水等；台基构件：石螭首、砖等；屋顶饰件：吻兽、戗兽、套兽、兽首饰等；屋体饰件：雕龙栏柱、莲花座、石柱头等。建筑构件主要材质有琉璃、白瓷、灰陶、红陶、石质、砖瓦等。宁夏博物馆里的屋脊兽饰多出土于西夏陵，主要有鸱吻、龙形套兽、龙首形脊兽头、摩羯、四足兽、立鸽、迦陵频伽、兽形瓦当等，以下就典型器物进行阐述。

1.鸱吻

灰陶鸱吻两件（图2、图3），尺寸分别为高102、长66、宽27厘米和高89、长66、宽 25厘米。整体呈龙首鱼身状，鸱口大张，上颌翻翘，门齿、犬齿、獠牙外露，内有封板。双眼圆鼓怒睁，粗壮的绳纹卷眉横于两眼之上，两眼间有一桥形钮鼻。双角弯曲后翻，两耳斜立其后。颈部浅刻数条长须，腮部边缘饰一周火焰形腮鳞纹，周身饰鳞纹，背部为一道鱼鳍延伸至尾部，尾出两鳍，一鳍上翘，一鳍下卷，鸱身呈方筒状直立于首后，内部中空。整体硕大厚重、凶猛威严、栩栩如生。该器型以模制和手工捏制配合而成，先左右分模，后合并成型。耳、鼻、牙齿、角、挡板等附件均以手工捏制，而后贴塑于器物之上，成型后，细部纹饰再以手工雕塑而成。

早在秦汉时期，人们就有在屋顶安放脊兽的习惯，出土的石屋、陶楼、画像石中所呈现的脊饰，其造型古朴，但式样较为单一。汉代受楚人崇火、尊凤等习俗的影响，屋顶盛行以凤、鸟为装饰，但古建多以木质为建材，畏雷电、畏火害。宋代吴处厚《青箱杂记》称：“海有鱼虬，尾似鸱，用以喷浪则降雨。汉柏梁台灾，越王上厌胜之法，乃大起建章宫，遂设鸱鱼之像于屋脊，以厌火灾，即今世之鸱吻是也。”依此，鸱尾这种脊兽造型在汉代时已经开始出现并立于正脊两侧，以克火事。据《山海经·西山经》记载：“有鸟焉，一首而三身，其状如乐鸟，其名曰鸱。”鸱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类似于鸟的猛禽，被认为是威猛和必胜的象征，故此“鱼虬”应是一种尾部异常发达的大神兽，尾似鸱，呈现在屋脊之上的造型为有尾无头，故称鸱尾。鸱尾主要流行于南北朝到中唐时期，南北朝时期还保留有部分鸟的形象，随着摩羯鱼形象的传入，“咬住正脊”型有头的鸱吻开始出现，并逐渐取代鸱尾。宋末，鸱吻造型中龙的形象开始显现，龙角、龙须、龙麟均有呈现，逐渐有了“螭吻”这种称呼。到了明清，“鸱”的形状变成龙的形象，亦称“龙吻”。明代李东阳《怀麓堂集》记载：“龙生九子，蚩吻平生好吞。今殿脊兽头，是其遗像。”明人认为鸱吻是龙的儿子，喜在险要处张望，善吞火，能吐水，为殿头脊兽。两千多年来，鸱吻在造型上由简到繁、由抽象到具体不断演变，它衔接、保护了殿顶正脊与垂脊之间的重要位置，在加固、防雨的同时还蕴含着避火镇宅的重要寓意，是我国古代建筑屋脊上一种特殊的装饰构件。

2.龙形套兽

琉璃套兽（图4），长49、宽24、高22厘米。陶质，表面施绿釉，釉面薄润透亮，牙、眼、上颌及内壁处露胎。整体为直筒中空龙形兽首，上下颌闭合，嘴角微龇，门齿、犬齿外露。上颌翻卷，颌面宽大饰横纹。鼻翼宽大高挺，鼻孔中空。怒目圆睁，绳状横眉，眉后贴小尖耳，腮部饰腮鳞纹，颈部下方浅刻数道线形鬃毛，头顶饰锥柱形鬃毛纹，留有两圆一方三个孔洞。

琉璃大角套兽（图5），长35、宽49厘米。陶质，表面施绿釉，角、上颌、舌、牙处均露胎。整体呈龙首形，嘴部满张，上颌翘起，其上鼻翼宽大高挺，鼻孔中空。颌内有两对尖牙，舌尖外伸上卷，欲嘶吼、吞物之状。怒目圆睁，绳状横眉，眉后贴小尖耳。腮部饰腮鳞纹，腮后长须上卷，颈部呈方形直口套筒，头顶插有一对大角。

套兽安置于屋檐下方的仔角梁头，因后端中空与梁头套接，故称套兽。一般由琉璃瓦制成，多为狮头或龙头形状，既有美化檐角又有保护仔角梁顶端不受雨水侵蚀的功能。

3.龙首形脊兽头

琉璃脊兽头（图6），长46.5、宽22、高32厘米，陶质，通体施绿釉，牙、上颌、舌、耳外侧、背面露胎。灰陶脊兽头（图7），长47、宽21.5、高36厘米，陶质。两件器物皆呈龙首状，口部满张，侧看呈直角。前颌上翘，颌内饰以横纹，其上鼻头隆起。上下颌内各有两对尖牙，卷舌呈S状，上颌两侧有一对弯曲外卷的獠牙。怒目圆睁，绳状横眉，两角后翘与两耳相连。颈部及腮有刻画线纹以饰须毛，背面有一孔。此独立型兽头造型的装接形式有别于其他，从其背部平直的结构观察应是与建筑的平面相结合，背部的孔洞应是挂在某种突出结构上。从同时期出土的同类型兽头板瓦一体的构件来看，该独立型兽头或是一种附于板瓦之上，用于与垂脊端面贴合的装饰构件。但也有发现在一些宋辽时期建筑正脊鸱吻造型中，有与之相似的构造出现。该龙首形脊兽头紧贴于鸱吻背部，两者将殿头正脊端口完美包合，这种组合也可能为该构件的一种结构形式。

4.走兽

琉璃摩羯（图8），长42、宽18、高31.5厘米。陶质，通体施绿釉。龙首鱼身，引颈翘首，额顶有分叉犄角，通体饰鳞纹，背出双翼，做展翅欲飞状，尾鳍分叉。腹部下有柱形柄与盖脊瓦相接。“摩羯”一词最早记载于《中阿含经》，摩羯鱼被视为一种体形硕大、长吻利齿、鱼身鱼尾、深藏大海的怪兽，应是一种巨型鱼类。其又称“摩伽罗”，源自印度神话，被认为是河水之精、生命之本。它也是佛教信仰中的神鱼，作为独立主题的装饰元素常见于寺院甬道、佛像背光、神龛门框等位置。作为一类较为重要的古纹饰，流行于唐代中后期至宋金时期。这一时期，摩羯纹在建筑物、金银器、瓷器、宝玉石镶嵌器等装饰中广泛出现。但作为建筑构件，出土于西夏陵的摩羯脊兽却是该纹饰较为罕见的一种展现形式。

琉璃四脚兽（图9），长44、宽19、高32厘米。陶质，通体施绿釉。整体呈腾跃式，方口短鼻，头部上扬。眉弓隆起，眼球突出，额顶有一山形乳突，躯干呈圆柱形，下有柱形柄与盖脊瓦相接，其尾隐而不显。四肢宽大，似蛙形，脚有蹼，关节处有鳍纹连接。前肢腾跃，后肢伸展，其势欲扑腾潜海，形似海兽。

琉璃鸽（图10），长28、宽13、高28.5厘米。陶质，通体施绿釉。上部为一只立鸽，颈部修长，双翅丰满覆于身体两侧，尾部宽大平直，足部呈柱形柄与瓦当相接。下部为半圆弧形兽面纹瓦当，当面模印兽面，突目，宽鼻，高眉弓，阔嘴，獠牙外露，八字胡上卷，卷云纹鬃毛围在腮侧，上部饰一周连珠纹，造型张扬威武。瓦当位于屋檐的最前端，主要用于保护木质屋檐的檐头不被雨水侵蚀，起到装饰美化的作用。飞禽造型的脊饰连接瓦当应是处于垂脊或戗脊的最前端，被视为具有登高望远、自由祥和的寓意，具有重要的文化内涵。

走兽主要安置在屋顶的垂脊或戗脊上，它的出现与吻兽一样，既有实用性又具美化装饰功能。因垂脊、戗脊存在较大的坡度，为防止上部瓦件滑落，须将下端脊瓦钉在角梁上固定住，为防止瓦钉、木栓等受雨蚀渗漏、损坏，在其上覆以带有神兽盖脊瓦，保护、美化的同时又赋予其祈福避灾的吉祥寓意。

5.迦陵频伽

红陶五角花冠迦陵频伽（图11），长27.5、宽30.5、高38.8厘米，陶质。绿琉璃迦陵频伽（图12），长32、宽31、高52厘米，陶质，通体施绿釉。二者皆人首鸟身，人面长圆，脸颊丰腴，长眉隆起，眼缝细长，双眼微闭，额心有白毫。头顶束三分式发髻，戴五角冠饰，宝缯飘于胸前，颈佩宝珠项圈。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鸟形腿，双腿盘跪于底座两侧，饰卷曲羽毛纹，三趾爪；背出双层翼呈扇形，羽毛模印，蕉叶式长尾上翘。底座中空，表面饰卷云纹，是置于建筑屋角角脊之端的装饰构件。迦陵频伽是起源于古印度神话传说中的鸟，为佛教经典梵语的音译，意为“妙音鸟”，它是佛教艺术富有浪漫色彩的创造，代表着佛音妙法，也传达着祥和美满。

屋脊兽是中国传统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传递了人们对图腾崇拜、自然崇拜、宗教信仰、文化习俗、身份等级、民族认同的理解与阐述，形成了建筑文化认知及结构模式的定式化、符号化，并传承至今。从西夏遗址出土的台基及屋顶饰件等构件的体量及功能来看，它们大都符合宋代《营造法式》中所记述的中国传统木构架建筑体系中官式建筑的特点。出土的大量建筑构件，以白瓷、绿釉琉璃为主要的材质也是官式建筑的典型代表。宋代《营造法式》对屋脊饰的数量、尺寸、等级都有着明确的规定：四阿殿九间以上，或九脊殿十一间以上者，套兽径一尺二寸，嫔伽高一尺六寸，蹲兽八枚，各高一尺……四阿殿七间或九脊殿九间……蹲兽六枚，各高九寸……四阿殿五间，九脊殿五间至七间……蹲兽四枚，各高八寸。西夏陵出土的脊饰构件在形制及结构方面大都保留了中原传统建筑的制式风格，但在脊饰造型与题材上却与之略有差异，如迦陵频伽、琉璃摩羯、琉璃鸽、海狮、四足兽等构件都是崇尚佛教艺术的文化表达。此外，与宋代屋脊走兽静立的庄严威仪之态相比，这些装饰更多地追求动感的腾跃飞翔之感。

总的来说，西夏建筑及屋脊兽饰在结构形制上继承了中原传统建筑的文化风格，吸收了唐宋时期建筑的建造技法，但在装饰表达方式中融入了自身宗教信仰以及民族特色的艺术元素。它们是我国建筑史上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也是我国农牧交错地带多民族融合、多元文化交流的有力见证，值得珍视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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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马文婷（1983—），女，回族，宁夏银川人。大学本科，文博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文物保护与研究。

魏亚丽（1983—），女，汉族，宁夏银川人。博士，文博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西夏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