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峁文化祭祀遗存研究

摘要：文章对石峁文化祭祀遗存进行梳理，分析其与龙山晚期陕北地区部落战争、石城建设、生业经济、文明进程之间的逻辑关联性，以此探究石峁文化的社会形态，以期寻找一个能够更好地揭示石峁文化面貌的窗口，为中华文明起源进程研究提供更多有价值的参考维度。

关键词：石峁；奠基；墓祭；文明起源

石峁文化的核心分布范围为陕西、山西、内蒙古交界的河套地区，代表性遗址有石峁、木柱柱梁、神圪垯梁、神木新华、寨山等。相关研究表明，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该地区即形成以石峁聚落为核心、由神木新华等周边聚落共同组成的具有凝聚力和向心结构的社会集团。据考古发掘，石峁城址由皇城台（图1）、内城、外城组成，面积约425万平方米，是目前已知史前城址中最大的一个，该城址的考古发掘对于研究龙山晚期至二里头文化早期的文化特征以及中华文明起源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石峁文化的主要祭祀遗存

祭祀意指对神灵或祖先供奉物品并行礼，表示崇敬并祈求护佑的活动。狭义上的祭祀往往仅指对祖先的祭奠，祭祀地点以墓地、庙宇为主；广义上的祭祀对象则包含天地山川、神灵等，祭祀地点也更加广泛，包含墓地、祭坛、房舍、灰坑等特定区域。石峁作为史前北方地区的超大型中心聚落遗址，祭祀活动依据不同目的呈现出多样性特点，根据现有的考古发掘资料，在石峁城址主要表现为人头奠基、石墙嵌玉等现象，而周边的神木新华、木柱柱梁等遗址则有较多的殉人、灰坑埋人、灰坑埋玉等祭祀现象存在。鉴于各类现象都属于广义祭祀的范围，文章将其合并进行探讨。

1.奠基遗存

奠基本质是“置祭”的一种，奠基遗存在石峁文化出现较多，主要集中于石峁城址，表现为人头奠基、石墙嵌玉等现象。皇城台护墙镶嵌石雕的情况，据推测应该也属于奠基性祭祀行为。

在石峁外城的东门外处、门道处、马面北和庙前等四个地点的下层地面上发现了大量人的头骨，这些人或头骨可能是在城墙修建时作为奠基或祭祀的牺牲。在后来的考古发掘过程中，考古工作人员又陆续采集到数十具人头骨，经过推测，这些头骨同样是作为祭祀之用。通过对头骨的对比分析，发现女性明显多于男性。在祭祀坑的头骨上发现有火烧痕迹（图2），这可能与某种祭祀仪式或卸取头骨有关。此外，在头骨上也发现许多创伤，这表明龙山晚期陕北地区的族群为争夺资源而经常发生大规模冲突。

石墙嵌玉是石峁奠基遗存中另外一种重要的呈现形式。通过对石峁玉器出土的数量和地点进行统计，发现石峁遗址出土的玉器数量和种类都很多，目前流失在世界各地的有4000件左右，器型包括玉圭、玉璋、多孔玉刀、璇玑、玉钺、玉铲、玉人头雕像等。从这些器物上可以看到，玉器色泽温润、玉质丰富，主要颜色有墨绿色、灰绿色、棕黄色、白色和灰白等，大部分玉器表面光洁无纹，通常打磨得光滑圆润，未经过精雕细琢，整体风格上看缺乏良渚文化玉器那样精美繁琐的图案，造型规范简单，雕刻线条顺畅，钻孔的孔洞规整，从石峁文化出土的玉器特征，可以推测当时石峁先民已熟练掌握制作玉器的开料制坯、钻孔打眼、雕刻花纹、研磨抛光等技术。这些玉器主要出土于城墙缝隙、基址和墓葬中，其中在石峁城址出土的玉器有两种形态，一种是在倾斜的石墙缝隙里面，第二种是在倒塌的石墙里面，因为距离地面都比较低，因此其主要功能被认为是用来奠基。石墙嵌玉现象在史前遗址考古中比较罕见，据专家推测这些玉器应该是祭祀的礼器。

此外，考古人员在石峁城址发现的多处与祭祀相关的功能性建筑和器物也充分说明了石峁人对祭祀活动的重视，使奠基遗存的存在更具逻辑合理性。其中，位于石峁城址核心区的皇城台本身所具有的祭祀功能已为众多学者所认可。还有学者通过对石峁城市核心区皇城台出土陶器内壁残留物进行分析，发现石峁人在皇城台已能够利用谷物发芽和曲酿两种方法，酿造出以多种谷物和块茎为原料的酒类，并推断饮酒可能在皇城台的祭祀活动中发挥重要作用。近年来，有学者曾对夏商周时期祭祀遗存进行研究分析，发现奠基祭祀、城门城墙祭祀、作坊祭祀是先秦时期常见的祭祀形式，考古资料揭示以商代最为兴盛。虽然商周城门、城墙的祭祀遗迹较少，但是结合石峁城址发现的奠基遗存，认为商周奠基祭祀有较长的历史渊源。

2.墓祭遗存

在府谷寨山遗址庙墕西南坡清理出的21座竖穴土坑墓中，3座有殉人现象。墓主均为男性，一般随葬5件玉器，多为小块残玉或改制玉器。神木新华遗址于1996年、1999年共发掘189座灰坑，有5座灰坑底部发现了人骨架。这些葬于灰坑中的死者一般没有固定的葬式。例如：在寨山遗址M4的南侧和西南侧各发现有一处灰坑，灰坑有埋人的现象，这些埋葬在灰坑里的人骨与墓葬内的人骨不同，没有规律，人骨散乱，且多属非正常死亡，推断应是墓地祭祀时的人牲。

在对忻州游邀遗址的发掘过程中，发现灰坑是最主要的遗迹现象，共发现灰坑269个，规格相差较大，以圆形或椭圆形灰坑为例，大者直径达10余米，小者直径不足1米。其中，一些平面形状比较规整、比较大的灰坑，有区别于一般灰坑的现象，如有供上下的台阶或坡道、坑底有用火痕迹、坑内有卜骨或可复原的成组陶器、坑或堆积中有人骨架等。具有这些现象的灰坑的使用功能，显然不宜简单地解释为储藏物品或倾倒垃圾，学者推测可能是一种特定的宗教礼仪场所，或有可能是半地穴式的房址。有学者通过对新石器时代黄河流域这类可能拥有祭祀性质的灰坑葬进行分析，认为其不同于房屋祭祀、墓葬祭祀以及祖先崇拜等任何一种祭祀性质，而更多地接近于自然崇拜性质。

灰坑埋玉现象在神木新华遗址有典型性发现，20世纪90年代，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在对神木新华遗址的考古发掘中发现了一个玉器坑，出土了大量的精美玉器。坑内玉器均竖直侧立插入土中，器型有钺、铲、刀、斧、环、璋等。分析该玉器坑的空间布局特征，发现玉器坑位于神木新华遗址居址与墓葬分布区内，没有相对独立的存在空间，坑周围共环状分布十余座墓葬，玉器坑很可能就是新华遗址主人对先祖或地神之类进行祭祀而遗留下来的文化遗迹。

通过对比发现，该玉器坑大坑底部套小坑的特点，与王湾二期文化妯娌遗址发现的3座子母坑形制有相似之处，该玉器坑既与墓群相互独立又存在联系的区位特点，也与妯娌二期H153子母坑处于遗址居住区和墓葬区之间空白地带的情形相类似。学者通过对妯娌二期H153子母坑的形制、性质进行分析，认为该子母坑是位于妯娌遗址特殊地点的特殊灰坑，其性质为祭祀妯娌墓葬区亡灵的场所，即墓祭遗迹，祭具则为一套三件铙形器。学者据此认为，对该灰坑遗迹发掘取得的墓祭资料是对我国“古不墓祭”相关文献记载的修订和补充，表明在距今约5000年前的仰韶文化晚期已经存在对族葬墓地进行祭祀的习俗，填补了中原地区新石器时代墓祭资料的空白。

二、祭祀行为反映的社会形态分析

祭祀作为一种重要的社会文化现象，古人在多种文献中都有记述，常被后人当作研究相关历史时期社会形态的重要史料。例如：对于城墙、城门祭祀，《左传·襄公九年》记载：“春，宋灾（天火曰灾）……祝、宗用马于墉，祀盘庚于西门之外。”对于人牲祭祀，《左传·昭公十年》记载：“秋七月，平子伐莒，取郠，献俘，始用人于亳社。”笔者认为，在石峁及其周边遗址发现的以各类奠基遗存、墓祭遗存为特征的祭祀行为，是石峁文化社会形态的重要表征之一，其出现的原因应与石峁文化核心区所处的地理位置、环境特点及时代背景密切相关。通过分析相关学术研究资料，很容易发现其中的逻辑关联性。

1.人头殉葬与战争行为

国内外学者对石峁文化出现的人头奠基、殉人、灰坑埋人等现象已有较多研究，其中最值得关注的就是人头骨及殉人的来源问题，虽然大家意见不尽相同，但与部族之间的战争相关已为大多数学者所承认。围绕石峁城址的人头骨奠基现象，根据初步鉴定，头骨中以年轻女性居多，猜测是被集中杀戮。石峁文化墓葬中出现的殉人及祭祀性的灰坑埋人现象，也应与原始部落之间的战争有关，人殉、人牲来源于战俘的可能性比较大。通过以上人骨殉葬现象可以推断出，石峁及其周边聚落在新石器时代末期应该经常性地处于战争状态。

2.石墙嵌玉与石城防御

石墙嵌玉现象作为一种建筑奠基行为，从石峁石城对石峁人的生死攸关作用来理解，他们通过石墙嵌玉行为，寄托让城墙更加坚固稳定、为其提供更大庇佑的精神诉求，就显得顺理成章了。至于嵌玉的来源，有学者分析认为是石峁人从陶寺掳掠获得的。若按玉器是从敌方掳掠所得的说法，将其嵌入城墙似乎除了有期待城墙更加坚固的精神诉求外，还增添了类似用敌方人牲来奠基从而宣示胜利者的威望和功德，让己方获得精神上的团结，进一步维护统治的意味。

3.随葬品与生业经济

从对石峁文化诸多遗址的发掘情况能够发现，有殉人、灰坑埋人等墓祭现象的高等级墓葬的随葬品数量很少，有的甚至没有。据此，有学者认为石峁文化的墓葬并不重视大量随葬器物。

笔者认为这种现象虽有墓葬传统的原因，但生存环境承载能力不足造成的较弱生业经济能力应该也是随葬品少的原因。很显然，石峁城址位于北方农牧交错地带，先天生态环境承载能力较差。尽管一些学者通过追踪陕北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气候变化和动植物资源信息证实，石峁文化的早期恰逢陕北适宜的气候时期，降水量增加和气温不断升高，呈现出以草原和灌丛草原为主的生态环境，为石峁文化发展提供了难得的环境机遇和物质基础。然而，与中原和南部内陆地区相比，石峁及其邻近地区的资源储备和社会支持能力仍然相对较弱。随着人口的增加，对资源环境的考验越来越严峻，石峁地区逐渐脆弱的生态环境最终无法承受过度的资源消耗，后来气候变化的环境背景导致了石峁遗址和石峁文化的衰落。

4.墓葬等级与文明进程

阶级分化是文明产生的重要标志，有学者通过对考古发现的石峁文化墓葬形制大小进行梳理，按照面积和随葬品，将石峁文化竖穴土坑墓分为四个等级。其中，一类墓有葬具、壁龛、殉人，规模最大，面积约10平方米；二类墓分为有葬具、有壁龛、无殉人和有葬具、无壁龛、有殉人；三类墓可分为有葬具、无壁龛、无殉人和无葬具、有壁龛、无殉人，以及无葬具、无壁龛、有殉人；四类墓无葬具、无壁龛、无殉人。从以上归类能够看出，一类到四类墓葬的规模由大到小、随葬品由丰富到简单、葬式由复杂到简单，呈现出一个明显的金字塔形等级结构，这说明当时的社会阶级已出现了严重分化，社会资源分配不平衡，社会已处于文明起源的重要阶段。

近些年来，国内外的专家学者对石峁文化在中华文明起源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展开了深入探究，他们认为，石峁文化所处的核心区域是中原文化和西北草原文化交融的过渡地区，石峁文化从产生、发展、壮大到衰落，一方面受到中原地区诸文化因素的影响，另一方面离不开草原文化因素的冲击。在距今4000年左右，中原地区发生古洪水事件，3800年左右洪水退去，留下肥沃土地和适宜气候，而此时的陕北地区气候又发生突变，气温降低、降雨量减少，气候条件逐渐恶劣，石峁部落的先民开始向南向东迁移，从而加速陶寺文化的衰落，客观上促进了二里头文化的兴盛和广域王权国家的形成。

鉴于石峁文化在中华文明起源进程中的重要地位，文章借助祭祀遗存这一独特视角，通过对石峁城址及周边遗址发现的人头奠基、石墙嵌玉、殉人、灰坑埋人、灰坑埋玉等祭祀现象进行梳理，分析其与龙山晚期陕北地区部落战争、石城建设、生业经济、文明进程之间的逻辑关联性，进而依此探究石峁文化的社会形态，目的正是要寻找一个能够更好地揭示石峁文化面貌的窗口，为中华文明起源进程研究提供更多有价值的参考维度。从前文分析中，我们基本能够推测，石峁文化典型性祭祀遗存的出现与石峁遗址及其周边聚落的社会形态密切相关。石峁文化聚落应该是居于北方农牧交错带的先民，为了抵御北方游牧人群袭扰，以及与周边聚落因争夺资源造成的经常性武装冲突，筑城而居所形成的都邑性聚居体。他们在陕北地区不太稳定的生存环境和有限的生存资源限制下，既有防御外部族群袭击的压力，也主动向其他族群征伐以获取资源，加速了该地区的社会复杂化进程，创造了龙山晚期富于特色的文明形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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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裴学松.石峁文化墓葬初探[J].考古与文物，2022（02）：78-85.

作者简介：

赵明辉（1984—），男，汉族，河南洛阳人。河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文物与博物馆专业，研究方向：文化遗产。

张帅（1992—），男，汉族，河南新乡人。文博助理馆员，研究方向：文博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