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过的日子·初见

那是2018年5月，一个寻常的午后。

5月的江城，已弥漫着夏的气息，偶有飞鸟从窗前掠过，空气里有丝丝缕缕的热在流动。雅莲吃完饭，正准备在办公室沙发上躺下，突然接到通知，下午2点有个重要会议。雅莲抬腕看了看表，离会议还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午睡是不可能了，她皱了一下眉，将额前一缕卷发挽到耳后，快步走进了会议室。会议室中央是一张椭圆形的大会议桌，雅莲径直走到落地窗前，将窗帘徐徐拉开，室内顿时明亮起来，她环视着一面面刚布置完成的文化墙，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目之所及，是大片纯白底色，上面点缀着玫瑰花般鲜艳的红色，字与图之间的设计错落有致，像极了大片留白的艺术品。

会务工作对她而言，已是驾轻就熟，待一切准备就绪，离会议时间只剩十分钟了。雅莲站在门口，将会议室最后环视了一遍，会议签到表、茶叶、水杯、果盘，都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墙角的立式空调正徐徐吹送着清凉。她轻轻带上门，转身走了出去。

雅莲是个时尚的女人，人至中年，几乎无人能看出她的年龄。偶有人问起，她也只是礼貌一笑，并不作答，任由别人猜测出一些奇幻的数字，她很享受这份隐秘的快乐。这天，雅莲穿了件柠檬黄桑蚕丝连衣裙，一缕卷发飘散在耳际，脚下的高跟鞋在长长的走廊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右耳垂坠着的一只大圆圈金耳环，随着身体的律动在轻轻晃动。

银色大理石砌成的前台背景墙落成不久，雅莲回到前台后侧的主任办公室，刚坐下，便见一张张陌生面孔从玻璃门前晃过，陆陆续续朝会议室方向走去。她习惯性打量着这些人：他们着装随性，浑身上下几乎不作修饰，应该不属于商界职场精英人士，但从他们无拘无束的步伐，以及周身散发的一股野性，也定然不属于谨小慎微的打工者。常年的职业素养，雅莲渐渐养成了一眼识人的习惯，可眼前这群人却让她有些拿不准。会议室的门微敞着，间或有高亢的谈笑声传出，夹杂着各种听不懂的方言，雅莲轻轻推门，一股浓烈的烟味呛得她不由眯了一下眼，随即便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迎着聚光灯般投射过来的目光走了进去。会议室内静了下来。雅莲绕过椭圆形会议桌，将玻璃窗推开一条缝，转身拿起水壶将桌上的水杯逐一续满，每经过一处，他们礼貌地对她说着“谢谢”。这彬彬有礼与刚才的豪放不羁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令雅莲印象深刻。

会议时间很长，整整一个下午，会议室里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临近下班时间，纷沓的脚步声才再次从办公室门前经过。雅莲正准备关掉电脑，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佘总要她马上过去。

董事长办公室里豪华的原木茶几旁坐着四个人，雅莲敲门进去，在茶座边上坐下，她注意到屋里的几张面孔都是刚才在会议室见过的。佘总正沏着工夫茶，一排小紫砂杯呈弧形排列着，见雅莲坐下，也给她斟了一杯。雅莲连忙起身说：“佘总，我来。”

佘总放下手里的紫砂壶，说道：“夏天将近，整个钢筋劳务行业又会陷入用工劳务费恶性涨价的困境，我们准备成立武汉市钢筋劳务行业协会，大家一起抱团取暖，打击那些抬高工价恶意竞争的兔子。”

佘总见雅莲面露不解地看着他，笑着解释道：“我们把那些哄抬劳务高价的游击队叫兔子。”说完，他抿了一口普洱，看向茶座对面的一位长者说，“感谢杨老大的倡议和感召力，今天大家才能齐聚在这里。”雅莲顺着佘总的目光看过去，那个被称作杨老大的长者一脸宽厚地笑着，他言语不多，却自带一份威严与亲和力。至此，雅莲才知道，下午参会的都是省内钢筋劳务行业的“包工头”老板们，想到下午对他们身份的猜测，雅莲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到省民政厅办理成立协会的相关手续，就由你负责了。”佘总边说边将杯里剩下的茶水倒在茶盘上。雅莲知道谈话结束了。

“好的，佘总，明早我就去民政厅。”雅莲起身，走了出去。

董事长办公室门前的长廊上空无一人，财务室门前的文化墙上贴满了“员工风采”。雅莲放缓了脚步，驻足浏览着她的摄影作品，想起上午佘总说：“覃会计那张特写没拍好，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拍成大妈样了。”雅莲不禁又多看了一眼，照片上，小覃圆圆的脸庞，头发一律往后绑住，露出上扬的发际线。雅莲笑了笑，转身离去。

雅莲是两年前通过生意上的朋友认识佘总的，那时候她还在一家钢材商贸公司任经理，与佘总有一些极小的业务往来，都是性格爽直的人，合作轻松愉快。他俩一直通过微信和电话联系，从朋友圈了解彼此的兴趣爱好，相识两年多，却并未见过面。

后来，钢材商贸公司因老板投资失误导致资金链断裂，无法正常经营，雅莲索性以半退休状态往返在浙江和湖北两地。两年后，她结束了浙江的一切回到武汉，情绪极度低落，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通了佘总的电话。

简单寒暄之后，雅莲看似随意地问道：“佘总，你公司有没有适合我的职务？”

“公司现在还缺一个办公室主任，你明天上午10点来公司面谈吧。”佘总当即给了雅莲一个爽快答复，这让她很意外，也很感动。

从合作者到雇佣关系，雅莲没有深想其间关系的转变，彼时，她急需一份新的工作把自己从极端颓废的情绪中解救出来，而忙碌无疑是治愈烦恼的良药。

次日上午，一身绿色轻奢装束的雅莲驾着新买的MINI Cooper到华震公司，比约定时间稍晚了几分钟，从武昌到汉阳车城，路远且堵，这对于尚是驾驶新手的雅莲来说，算是不小的挑战。初次见面，佘总和雅莲暗暗打量着对方。雅莲看着眼前这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双手交握着，微黑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一直笑着的眼睛上方是两道粗眉，微微呈八字，让整张脸坚毅里透着一份喜气和随和。

佘总笑盈盈地将雅莲迎进了办公室。雅莲展眼看去，这是一个并不宽敞的loft式办公室，下层是隔断式员工办公区域，六张办公桌挨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雅莲跟随佘总的脚步上了楼，迎面是一个大班台，旁边摆放着一个大鱼缸，水里有红色的、黑色的锦鲤正欢快地摆着尾，大班台前面是一整套黑色真皮沙发，将办公室围成了一个半开放式茶水间，给人整洁雅致、井然有序的印象。

佘总在沙发上坐下，拿出公司宣传册递给雅莲，简单介绍完公司情况后，他合上手里的宣传册，注视着雅莲，说道：“办公室主任是公司的门面，你气质好，很适合这个职务。”雅莲笑着点点头。

时近中午，佘总站起身来说：“公司不安排员工的午餐。走，我们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两人下楼，雅莲开车，在佘总的指引下很快到了一家外观内饰都新颖的餐厅。佘总点了菜，两人边吃边谈，算是一次特殊的面试。雅莲第一次正式向佘总介绍自己：“当年财贸学校毕业后，我放弃了国家干部身份，去了深圳工作；三年后回武汉，在一家外资企业任总经理助理；结婚生女后，在微软武汉分公司做过办公室主任，后来一直在钢材商贸公司任销售经理，你知道的。”雅莲淡淡地说着，短短几句话却仿佛走过了半生。

佘总听完，点了点头说：“工作履历非常丰富，正是我们公司需要的复合型人才。”

佘总低头，将手里的筷子放在筷架上，用轻松的口吻继续说道：“我看你朋友圈，经常外出旅游，喜欢拍照，诗情画意的，很文艺啊。”

雅莲笑了起来：“是的，喜欢旅游，爱好文学，去年还专门跟老师上了一年摄影课。”

佘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直接切入了核心话题：“你对工资和待遇有什么要求？”

雅莲用纸巾抿了抿嘴，一脸真诚地说：“我听佘总安排。”或许是女人的直觉，雅莲相信佘总不会亏待她。

“我们公司业务部经理工资最高。你刚来，工资就定在稍低于业务经理的级别吧。”佘总的回答果然没让雅莲失望，她连连点着头。

“另外，你的车要作你外出工作之用，公司每月给你补贴停车费和500元油费，这样可以吗？”

雅莲给佘总续着茶，轻声回道：“当然可以啊，佘总！”

一顿饭时间，关于职务、工资、待遇等问题，全部谈妥了。雅莲心里感激，起身离座，悄悄去买了单。

2017年的冬天，雅莲妥善处理完了在浙江的所有事务。时隔两年重返武汉职场，这是她人生的又一次转折点。

记忆如风，总会在某个瞬间无声无息地飘落，雅莲走在空寂的长廊上，心里不觉又是五味杂陈。如今的华震公司已成为集团公司，年后迁址到了汉阳欧亚达大厦写字楼，整个9楼1000多平方米的办公区域，董事长办公室、主任办公室、财务部、工程部、技术部、会议室、活动室一应俱全，装修布置得典雅气派，企业风貌已是今非昔比。

当雅莲拎着包走出欧亚达大厦的时候，已是夜幕四合。华灯初上的江城，霓虹正闪烁，雅莲以70迈的车速奔驰在橘色的鹦鹉洲大桥上，初夏的风，漫卷着她的短发，白天的一切像电影般快速在脑子里回放着。明天将是充满挑战的一天，她踩了一脚油门，朝家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