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剧集”人物塑造研究

摘要：目的：人物塑造是衡量剧集品质的重要指标之一。然而近年来，由于受市场驱使形成的“人设万能宝典”的影响，部分剧集总是难以摆脱人物扁平化、套路化的问题。令人困惑的是，如今许多剧集项目早已不吝于庞大的资金投入、豪华的演员阵容、精美的服化道等种种优质资源，却总是难以保证精彩的人物塑造。对此，一种来自西方、长于人物塑造的创作模式——“瓶子剧集”似乎能够带来新的启发。方法：文章探讨“瓶子剧集”在人物塑造方面的策略。首先从省钱策略和戏剧手段两方面探究“瓶子剧集”的本质属性，然后从空间、表演、角色三个层面分析“瓶子剧集”如何利用限制因素巧妙塑造人物，最后总结“瓶子剧集”对如今剧集的启示。结果：“瓶子剧集”诞生于节省预算的期望之中，受到重重限制，却因沐浴在创作者灵光中重获新生，将与生俱来的枷锁变成一种天赋。创作者们充分发挥限制因素，将故事剥离得只剩骨架，以实现极致的人物塑造。结论：如今，传统意义上的“瓶子剧集”已较为罕见，但仍深刻影响着西方电视业的发展。简单复刻“瓶子剧集”的模式并非明智之举，忽视对人物的深入挖掘亦可能使人物塑造浮于表面。如何取得平衡达成最佳效果，是如今创作者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

关键词：“瓶子剧集”；人物塑造；限制因素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4）15-00-04

0 引言

近年来，精品化成为剧集的重要发展趋势。然而，人物扁平化、人设套路化等质疑仍旧不绝于耳。对一些类型剧而言，每当市场对某些角色给出正向反馈，其往往会被写入“人设万能宝典”，形成模版，以供下次套用创造出相似性格、经历的“标签式”人物。令人困惑的是，庞大的投入资金、豪华的演员阵容、精美的服装道具等如今俨然成为许多剧集创作的标配，如此优质资源却仍不能保证塑造出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那么究竟还能依靠何种手段完成对人物的精妙塑造呢？一种来自西方的特殊创作模式——“瓶子剧集”（Bottle Episode）似乎能带来一些启发。它在处处受限的创作环境下，将故事剥离得只剩骨架，却意外催生了艺术创新，完成了对人物内在的深入挖掘，将其克制而短暂的“灵魂颤动”呈现在观众眼前。其中，许多优质之作在观众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在一个系列中脱颖而出，并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整个系列的记忆”［1］759。由此观之，人物塑造仍是决定剧集品质的重要指标之一。

1 省钱策略与戏剧手段：“瓶子剧集”的本质属性

何为“瓶子剧集”？韦氏词典将其定义为“电视连续剧中制作成本低廉的一集，通常局限于一个场景”。其他英文词典大多与其不谋而合。柯林斯词典将“瓶子剧集”定义为“只用几个演员在一个地点进行表演的电视剧集”。牛津词典将“瓶子剧集”定义为“使用最少数量的布景、演员、效果等制作的电视连续剧剧集，通常为了节省金钱或时间，只有一个地点和主要演员，旨在节约成本，以便该系列的预算可以用于制作成本较高的其他剧集”。然而，若将此类定义之于具体剧集创作加以审视，不免产生一系列争议。对此有一定意识的学者们纷纷意图补充和完善。众说纷纭之下逐渐汇聚成了两种声音：一是强调“瓶子剧集”制作的原始目的，即目的论；二是聚焦“瓶子剧集”彰显的戏剧效果，即效果论。

1.1 目的论：无可奈何的省钱策略

被认为创造出“瓶子剧集”这一技巧的莱斯利·史蒂文斯曾坦言：“当他们知道你能做到，而且做得很快时，你就成了救火队，将节目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这种技巧“就像精灵从瓶子里直接拉出一集”，是最后关头的“救命稻草”。此言透露出了“瓶子剧集”的最初使命——解决电视节目面临的预算有限、订单冗长等难题。正如上述词典共同强调的，成本低廉、制作节俭、完成快速是“瓶子剧集”诞生的基因。一些学者主张这一原始属性就是“瓶子剧集”存在的根本逻辑。艾琳·威廉姆斯指出，“瓶子剧集”是“对有限时间和预算的合理回应，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2］。凯瑟琳·范阿伦登克表示，“瓶子剧集”是“关于特定剧集如何以及为什么制作的，与剧集的感觉，或外观，或它讲述的故事类型无关”，它“就是为了省钱”，因此其“最严格的定义是完全在一个预先构建的布景中拍摄的剧集，只包括主要演员，并且比标准剧集制作成本更低、速度更快”［3］。然而，随着电视业的发展，剧集开始被作为实现艺术抱负的场所，一些项目甚至获得了媲美剧情电影的预算，制作团队所面临的资金压力与过去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在这种创作环境下，“瓶子剧集”也得到了正视和发展。如今，它不再是单纯的“廉价电视”，更是“一种复杂的理论形式”。因而，如若仍旧随意地将“低质”“廉价”等标签贴在“瓶子剧集”上，坚持“从经济的角度出发来探究‘瓶子剧集’，可能削弱充分解释其叙事发明和存在干预的能力”［1］744。由此，另一种不同的声音应运而生。

1.2 效果论：精妙绝伦的戏剧手段

尽可能降低制作成本，确实曾经是“瓶子剧集”这一“可悲的小继子”制作的唯一目标。然而，随着“瓶子剧集”潜移默化地从应对财务限制的无奈之举转变为追求戏剧效果的精妙技巧，其制作目标不断被扩充、提高。一些学者渐渐意识到传统的定义似乎不再适用。迈克·贝达德提出，“如今，最好的‘瓶子剧集’不是因为经济拮据，而是为了戏剧效果。较小的演员阵容和有限的场景使得节奏可以放慢。编剧利用‘瓶子剧集’深入挖掘人物，让观众能够更好地了解他们”［4］。山姆·莱恩表示，“‘瓶子剧集‘虽然将编剧限制在一个场景和一定数量的角色中，但也为创作提供了机会。近年来，‘瓶子剧集’已经从单纯的省钱工具变成了创作团队真正发挥创意的机会。它可以，而且往往是剧集中的一个亮点”［5］。莱恩·恩格利认为，一些大放异彩的动画作品有力地“反驳了‘瓶子剧集’是预算膨胀的最后避难所这一观点，对制约因素进行了更深入的探索”［1］744。由此可见，随着“瓶子剧集”逐渐成为一种公认的电视叙事形式，其与生俱来的省钱属性似乎呈现出逐渐淡化的趋势，转而被着力凸显的是其作为戏剧手段发挥限制条件在故事叙述和人物塑造方面展现出的优越之处。

2 限制因素的发挥：“瓶子剧集”的创作策略

“瓶子剧集”诞生于经济窘迫之时，因此往往在场景、演员等方面受到诸多限制，但这并不能成为创作者前进的阻碍，甚至能够赋予其灵感。通过反向利用空间、表演、角色等层面的限制因素，“戴着镣铐跳舞”的创作者们充分挑战自我极限，发散艺术灵光，实现了对人物的深刻揭示。

2.1 空间限制：生存困境的外化

从一间实验室、一部电梯、一幢房屋，到一架飞船、一片荒原、一个星球，在空间限制的情境下，戏剧性油然而生。这些限制人物的环境并不只是通常意义上的物理空间，而是往往被作为一种生存困境的外化形态。当人物迫切挣扎试图摆脱困境时，真实的内心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正如《白宫风云》的“十七人”中，总统罹患多发性硬化症的秘密就像隐藏的定时炸弹，时刻滴答作响彰显存在感。在达摩克利斯之剑下，象征至高权力的办公地似乎变成了难以觅得脱身之法的牢笼。因此，托比与总统在椭圆形办公室爆发争论。托比斥责总统隐瞒患病事实不负责任，忧心于可能到来的弹劾，强调理应对民众保持公开透明。这位正直的理想主义者在道德准则与政治现实之间不断挣扎。而巴特莱特总统在维持冷静睿智的同时，又不免显露出脆弱的一面，渴望保护个人隐私。这位向来强大的领导者在遭遇个人健康和政治生涯的双重危机时，表现出了复杂而矛盾的情感。《绝命毒师》的“苍蝇”一集似乎更为直观。汉克遇袭后，沃尔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与虎谋皮，梦寐以求的高端实验室就像无法摆脱的泥潭。重压之下，沃尔特神经质地纠结于实验室的一只苍蝇。他想消灭的，是为毒枭工作时不容出现的失误，是失去掌控权后如蛆附骨的不安，是化身海森堡期间犯下的罪孽。喝下安眠药后，沃尔特意识模糊地思考起了本该死去的“完美时刻”，不断对杰西重复道歉，几乎要将自己间接导致简死亡的真相和盘托出。作为沃尔特对良知的微弱呼唤，作为怀特老师对完美的极致追求，作为海森堡渴望掌控一切的强烈自负，其矛盾而复杂的人格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而杰西原先对沃尔特的执着嗤之以鼻，却在其真情流露之时耐心安抚，主动帮助他消灭苍蝇。这一心路历程既透露出杰西对沃尔特尊重又怨恨的复杂情感，又传达了他从麻痹自我、逃避现实到尝试正视罪孽、寻觅救赎的微妙转变。

2.2 表演限制：心理戏剧的揭示

聚焦于单一场景的几个主要角色，几乎没有大的动作场面或复杂的情节转折，人物本身成为叙事的核心。这种创作方式使“瓶子剧集”呈现出一种对特殊戏剧美学的追求。这种美学与以左拉、易卜生、斯特林堡等为代表的自然主义戏剧学派的创作原则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即强调对人物心理的逐渐揭示，利用演员克制的表演将人物的复杂内在抽丝剥茧地外化出来，捕捉灵魂颤动的短暂流光。《情理法的春天》的“三个男人和阿黛娜”是很好的范例。整集只展现了狭小审讯室内的一场审讯过程，表演收放自如，以语气、表情、肢体语言等为表征，上演了一场精彩跌宕的心理戏剧。起初，“坏警官”蒂姆冷静沉着，面对面直视嫌疑人里斯利，游刃有余地询问案件细节。“好警官”弗兰克温和友好，时而托腮侧坐倾听，时而在审讯室内踱步，插科打诨地提及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两人放松稳定的状态传递出掌控全局的自信。而里斯利语气平稳，表情坚定，几乎没有感情外露，身体紧绷前倾，手臂置于身前，甚少出现多余动作，展现出极强的防备感。审讯进度迟缓，焦虑感萦绕在警官们的心头，他们开始频繁地靠近里斯利，试图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蒂姆眼神锐利，语气愤怒，居高临下地审视里斯利；而弗兰克则蹲下身来微微仰视里斯利，扶住他的肩膀，如同知心好友般温柔地表达对他的理解。而后两人配合，语气急促、声调高昂地利用各种证据连续逼问里斯利。重重压力下，里斯利似乎有所松动，神态逐渐流露出犹豫不安。随着的时间流逝，三人都进入极度疲劳的状态。里斯利反客为主逼问弗兰克和蒂姆，眼角眉梢透露出讽刺与不屑。当回忆起与阿黛娜的美好时光时，他又变得眉目舒展，语气轻柔，一番真情流露之下失声痛哭，爱意似乎溢于言表。旁观的蒂姆面露迷茫，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弗兰克则久久掩面，挫败感笼罩着他。尽管真相仍未可知，但见证人物心路历程的观众可能自有判断。

2.3 角色限制：亲密关系的营造

出于对演员数量的控制，“瓶子剧集”通常以尽可能少的主要角色为中心。经由限制条件的有效发挥，一种人物间的特殊亲密关系往往被充分凸显。环境的私密是造就奇妙亲密感的首要条件，一如《急诊室的故事》的“秘密与谎言”中，五位医生在因风雪交加而暂时处于封闭状态的研讨室互相袒露内心的秘密。限定解决的共同难题是拉近距离的不二之选，一如《废柴联盟》的“合作书法”中，为找到安妮心爱的钢笔，学习小组开展了一次搜查，成员们接二连三被怀疑，致使各自深藏内心的秘密和不满逐渐浮出水面。值得一提的是，“瓶子剧集”所营造的亲密关系并不意味着人物间的感情真的变得亲密，而更像是在特定情境下人物间的心理距离暂时被缩短，促使他们显露出真实的自我，倾诉深藏的心声。短暂的亲密关系带来的可能是正向羁绊的显著加强，就像在“合作书法”中，学习小组尽管经历了一场风波，却依旧出于对彼此的珍视而选择了信任与谅解，组员间的友谊被再次巩固。抑或只是情感纽带的微妙加深，就像在《广告狂人》的“行李箱”中，唐难以独自面对知己安娜病危的现实，以强留佩吉一同加班的方式逃避痛苦。一向冷漠疏离的唐在佩吉面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脆弱，甚至崩溃落泪，而坚韧的佩吉也将自己在行业中处境的烦恼一一吐露，两人共同面对人生困境，在这一晚成为彼此的心灵支柱。甚至可能是负面情绪的全面爆发，就像在《黑道家族》的“松树荒原”中，保利和克里斯托弗迷失在荒无人烟的松树林中，极端环境下，保利的自大冲动、克里斯托弗的桀骜易怒暴露无遗，积压已久的不满更是彻底激化，致使两人的关系更加针锋相对。不论结果如何，毫无疑问，在经历亲密关系的过程中，观众与剧中其他角色一同对人物有了更深的理解。

3 结语

“瓶子剧集”诞生于项目预算窘迫之时，却于创作者灵光‌乍现之隙焕发出新的生机，在处处受限之境地觅得无限的可能。爱之者惊呼神来之笔，厌之者可能谓其拙劣之作，但它的艺术闪光向来毋庸置疑。尽管随着电视业的兴盛，传统意义上的“瓶子剧集”已较为罕见，但其仍深刻影响着现代西方电视业的发展。它的破茧成蝶似乎证明了完成精彩的故事讲述和人物塑造并不一定需要奢华的场景布置、庞大的演员阵容、精美的服化道，甚至主线情节的推动，只需依靠对人物本身的深入挖掘与揭示。当然，对如今的剧集作品而言，简单复刻“瓶子剧集”的模式难以迎合观众的审美需求。前述种种都是塑造人物不可或缺的重要手段，但仅仅满足于此有时可能使人物浮于表面，难以打动人心。如何在创作过程中适当对人物进行深挖，从而塑造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也许就是“瓶子剧集”能给今天的剧集作品带来的启示。

参考文献：

［1］ ENGLEY R. The limitation of the bottle episode： Hegel in Community［J］. New Review of Film and Television Studies， 2023， 21（4）： 743-765.

［2］ WILLIAMS A. Maybe You're Using This TV Term Incorrectly： Bottle Episode［EB/OL］. （2023-02-01）［2024-08-05］. https：//medium.com/@arynnleighwilliams/maybe-youre-using-this-tv-term-incorrectly-bottle-episode-f0e13cab8568.

［3］ VANARENDONK K. What Is a Bottle Episode？ The people on the internet are wrong. Or are they？［EB/OL］. （2023-06-26）［2024-08-05］. https：//www.vulture.com/article/what-is-a-bottle-episode-meaning.html.

［4］ BEDARD M. What is a Bottle Episode： Best Examples amp; How to Write One［EB/OL］. （2021-10-31）［2024-08-05］. https：//www.studiobinder.com/blog/what-is-a-bottle-episode-meaning/.

［5］ LYNE S. What is a Bottle Episode？ The KEY to Writing a Self-Contained Script［EB/OL］.（2021-06-03）［2024-08-07］. https：//industrialscripts.com/what-is-a-bottle-episo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