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新世纪以来的方言小说是文学界持续关注的研究对象,这一时期新的语境、新的语言观念、新的方言使用方式等都值得深入挖掘。方言承担着延续民族传统的重要使命,发挥着传承历史与文化的重要作用,在审美方式、地域文化与风格气质等维度表现出异质性,是避免小说语言流于同质化的一种有效方式。方法:在文化多元化的时代要求下,方言土语活跃在新世纪作家的写作中。莫言、阎连科、金宇澄、林白、颜歌、任晓雯等作家响应时代号召,将方言视为写作资源,延伸了语言的表现功能,创作出了一批经典的方言作品。他们的创作经历了几个转型期,从加入方言注释、以方言作为叙述语言、使用“蓝青官话”替代纯正的方言等方面切入,消除方言区外读者的部分阅读障碍。结果:新世纪方言作家不仅将方言作为写作工具,还将地域文化与个人体验融入方言写作。他们对方言保持敬畏之心,尊重方言的主体性地位,推动文学界重新思考方言写作的真正价值。结论:新世纪作家在新的语境下,接受新的语言理论与观念的指导,以全新的写作姿态与整体风格,完整地呈现出民间性、异质性的方言,维护了语言的多样性,实现了方言原本的价值,为新世纪写作提供了范式,预示了未来方言写作的发展路径。
关键词:新世纪;小说;语境;语言观念;方言运用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4)15-00-03
0 引言
方言文学不能兼具普通话文学广泛性与流通性的特质,在民族文化逐步被同一文化取代的趋势下,方言作为文学语言存在的可能性无法预料,方言创作面临消亡危机。新世纪方言写作是经历了几个转型期演变而来的结果,在时代语境、语言观念、方言运用等方面呈现出新的特征。这一时期出现了阎连科《受活》、莫言《生死疲劳》、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金宇澄《繁花》、颜歌《我们家》、任晓雯《好人宋没用》、周恺《苔》、张忌《南货店》、王松《烟火》、林棹《潮汐图》、林白《北流》等一批方言经典文本,冲击了文学走向大同的趋势,塑造了新的书写形态,预示了未来方言小说的发展路径。
1 新的语境
新世纪是文学语言转型的关键节点,乡村振兴战略引领了新的时代特征。这一阶段的作家历经教育体制改革,语言环境呈现出全新的面貌。时代导向与教育背景催生出方言写作转向本土化与诗化的整体取向,为新世纪文学创作提供了新的语境。
新世纪方言作家年龄差异较大,受不同阶段教育制度的影响,但他们大多接受过高等教育,有一定的语言基础。其中金宇澄和林白都是“50后”作家,经历了“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活动,但他们的文学素养并不逊色于后期出现的青年作家。“文化大革命”时期教育领域遭受重创,知识分子受到的影响无疑是最大的。“文化大革命”后,教育体制大力改革,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制度恢复,大批之前被耽误的青年重新获得受教育的机会。金宇澄一直受到知识分子家庭的熏陶,长期坚持小说创作也决定了他的语言把握能力。林白在插队两年后重新回到学校,后从武汉大学毕业,可得的语言资源丰富。除金宇澄、林白之外,新世纪其他方言作家,如任晓雯、颜歌、周恺、林棹等,几乎都在改革开放后出生,教育条件优越。20世纪80年代中期,经济发展掀起的举办高校的热潮促使高等教育扩大招生范围,广大青年获得了接受教育的机会。其中颜歌和林棹都接受过系统的中文专业教育,坚实的专业基础使她们具有极强的语言驾驭能力。
乡村振兴战略推动方言广泛运用于创作中。乡村文化复兴促使新世纪小说语言趋向本土化,时代的整体趋向从广泛吸收西化转变为赓续中国传统,方言承担着传承历史与弘扬文化的重要责任。多元化的时代诉求使方言获得了更大的生存空间。金宇澄、林白、颜歌等作家有意识地将方言视为写作资源,创作出一批经典的方言写作文本,旨在缔造独具个性的语言风格。“虽然这样一种方言化倾向也并非当代汉语小说发展的唯一路径,但它起码代表了当代汉语叙事未来发展的可能性之一。”[1]乡村的现代化转型为新世纪方言写作创造了条件,语言发展是作家在时代战略的引领下因时而变的结果。
新世纪方言整体取向主要表现为本土化和诗化。首先,新世纪作家追求民间语言的运用,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通过口语凸显地方经验。林白在《北流》中不加修饰地呈现广西的方言土语,如“屙屎”(解大便)、“屎唿眼”(肛门)等粗俗的词。阎连科在《受活》中经常使用语气词和叠词,如“咦”“呢”“喱”“炎炎热热”等,使小说极具河南乡土气息。作家的语言使用方式保留了民间性与异质性,显示出人民最真实的生存本相。二是吸纳民间艺术作为语言资源。金宇澄在《繁花》中提及“本滩”,“本滩”指上海本地滩簧,是沪剧中的一种。戏曲是从方言中提取的元素,是方言创作的有力依据。运用民间语言满足了新世纪方言写作的整体诉求。其次,新世纪作家发掘语言的诗化特质,致力于进行语言的诗化训练,在文学语言创作中延续中华文化传统。作家林白一直保持强烈的语言自觉意识,其最初尝试的创作体裁就是诗歌,从20世纪70年代对诗性语言进入小说的探索到《致一九七五》中语言的抒情性实验,其借鉴现代汉语中的诗性特质,超越了吸纳文言建构语言诗化意境的传统。新世纪小说语言呈现出本土化与诗化的整体趋势,时代导向促使这个阶段的语言观念与表现形式发生转变。
新世纪方言作家受教育程度普遍较高,因此他们拥有驾驭语言的能力,乡村的现代化转型又为作家创作准备了条件,他们的方言写作呈现出本土化和诗化的整体趋势。教育背景与时代导向的变化促使这一时期产生了新的语境,同时改变了作家的语言观念与方言的运用方式。
2 新的语言观念
新世纪方言作家进行语言实践的时间集中在新世纪开始前后阶段,方言文学作品已历经几个转型期。在新的语境催发下,这个时期作家的语言观念逐步发生转变,为新世纪写作提供了新的理论资源。
文学语言处在持续变化之中,新世纪方言写作演变出了新的方言理论与观念。五四时期,文学语言自文言转向白话是现代文学语言流变的开端,教育背景不同的作家如受传统教育的鲁迅、受西方教育影响较深的郁达夫等,在不同程度上接受了白话创作。20世纪30年代的大众语运动使白话文创作更符合书面语规范。“十七年”时期,作家在创作上受到政治上的限制,语言创新方向以口语化和诗化为主。新时期在文学语言流变的进程中是一个较为关键的转折点。新时期涌现出的一批先锋小说作家,如余华、马原、格非等,大胆超越方言传统,以激进的语言实验开拓了陌生化的语言环境,强调了语言的本体价值,推动了文学语言的现代化转型。20世纪90年代的作家更重视在写作中凸显本土经验,在保留地方特色与民间记忆的基础上,呈现出语言的多样性特征,对本土化的追求引发了作品流通性的问题。到了新世纪,方言写作的传播问题得到充分关注。新世纪方言写作广泛吸纳先前创作经验,作家将平衡普通话与方言的关系作为主要任务,在保留方言原貌的同时加入方言注释,既呈现出方言内部最本质的经验,又保证了作品的流通性。新世纪方言写作以金宇澄的长篇小说《繁花》为代表,包括颜歌的《我们家》、周恺的《苔》以及张忌的《南货店》等都引发了文学界对方言价值的重新思考。新世纪方言写作区别于以往的方言写作,试图找回民族认同感,呈现出一种全新的语言观念。
新世纪作家认识到方言写作的理论自觉,在创作实践中探索语言自觉的环境,逐步构建起新的书写形态,预示持续有效地创作方言小说将成为建立方言书写的经典性的未来方向。作家创作经典方言作品最有效的途径是实现方言文学的自觉。作家行为模式自然带有方言的烙印,他们的创作下意识地呈现方言的特点,并不意味着实现了方言文学的自觉。从理论上充分认识到方言在创作中的优势和缺陷,并在实践中坦然接受方言的局限性可能造成的结果,才是真正实现自觉。方言是语言的地域变体,是方言作家个人经验的直接表现形式。作家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方言决定的。在将方言思维转化为普通话思维来书写个人体验的过程中,方言中不符合意识形态需要的部分会被剔除,而这些损失的部分正是方言作家经验中传统的、特有的精粹。他们受到主流语言普通话的限制,为了让其他方言区的读者接受,而不得不接受语言规范的审视。林白在经历了艰难学习普通话的阶段之后,方言思维被普通话思维破坏,重新运用方言创作也是她捡回方言经验的过程。林白在《北流》中用到的方言、普通话与外语分别对应地方、国家与世界,建构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小说世界。作家的语言观念决定了创作的语言风格和修辞形态。
新世纪以来,新的理论指导与语言观念促使作家开始重视方言的独立价值。王彬彬认为中国当代文学写作应发掘新的表现方式,呼吁作家“突破原有的语言规范而创造性地运用现代汉语,并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语言之美”[2]。在语言观念的作用下,在新世纪小说中,方言运用显示出一些共同特质。
3 新的方言运用方式
平衡普通话与方言的关系是作家的核心命题。方言在审美方式、地域文化与风格气质等维度表现出异质性,是避免小说语言流于同质化的一种解决方式。新世纪以来,方言写作运用加入方言注释、以方言作为叙事语言、使用“蓝青官话”替代纯正的方言等新的语言策略,引发了文学界对方言写作价值的重新思考。
方言作家首先面临的问题是语言的选择。一方面,选择民族共同语即普通话意味着舍弃方言重新学习一门语言,同时摒弃了方言中内蕴的最本质的个人经验,对于使用与普通话差异较大的南方方言的作家来说,创作中会遇到更多障碍。另一方面,选择纯正的方言,其中艰涩难懂的词不经过筛选与加工,则难以被方言区以外的读者所接受。作家对语言的选择与他们的创作动机密切相关。方言作家往往年轻时期离开家乡,后来回归故乡,他们的写作道路通常是先适应主流语言规范,以普通话的形式写作,成名后重新拾起方言进行创作。莫言在后期的创作中使用多种地方方言,在《蛙》中加入故乡山东的方言,在《红高粱》和《檀香刑》中加入山西方言,阎连科的《受活》运用大量河南豫西的方言土语,金宇澄的《繁花》运用家乡上海的方言,林白在《北流》中加入故乡广西的方言,作家语言选择的变化在创作中显现。
新世纪作家运用新的语言策略,将方言融入写作中。首先,小说加入方言注释的策略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方言区外的读者接受。阎连科在《受活》的每章结尾设置絮言解释方言词,金宇澄的《繁花》加入夹注,林白的《北流》每章开头加入译词,并将译词整理成《李跃豆词典》单独成册,这些精细的注释方式不仅减少了读者的阅读障碍,还暗含作家们对方言主体性价值的认同。不同于20世纪50年代作家将方言看作写作的工具,新世纪作家充分认识到方言注释的优势与弊端,发挥了方言注释真正的作用。其次,新世纪方言写作创造了以方言作为叙事语言的全新写法。20世纪八九十年代,作家只在人物对话中使用方言,叙述语言通常使用普通话。而到了新世纪,作家大胆尝试将方言作为叙事语言。张炜在《丑行或浪漫》中穿插登州方言作为叙述语言,阎连科的《受活》运用豫西方言融入叙事语言,他们作品中的方言不再只存在于人物对话中,呈现出完整的地方经验。此外,“蓝青官话”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方言作品流通性的问题。通用语言不适用于所有地区的社会环境,“蓝青官话”以保留本土化的特征兼具语言的传播性与情感性功能的优势活跃在新世纪方言写作中。标准的通用语言改变了方言的词汇、语法结构,也影响了方言的功能。“哈弗拉奈克认为功能方言有四种,即会话语言、日常语言、科学语言、诗歌语言。前三种功能方言对应的标准语的功能是交际”[3],交际功能是影响语言流通性的重要因素之一。“蓝青官话”在方言的基础上融合普通话,在保留了方言文化个性的同时追求语言的流通性。“蓝青官话”让不同语言得以在全国范围内共存,避免形成单一语言引发方言危机。方言与普通话并存的情形影响了作品的流通性,但维护了语言的多样性,实现了方言原本的价值,为新世纪方言写作创造了新的可能。
新世纪作家尊重方言的独立地位,在方言进入小说时采用加入方言注释、方言作为叙事语言以及使用“蓝青官话”等策略,为当下中国方(下转第页)(上接第页)言作家的创作提供了典范,建构出一种多元化的整体格局。
4 结语
方言文学是新世纪以来热度持续升高的话题。新世纪以来,文坛出现了莫言、阎连科、金宇澄、林白、任晓雯、林棹等一批作家持续进行方言实验,在创作中呈现出如加入方言注释、以方言作为叙述语言、使用“蓝青官话”等一些共同点,为作家探索方言写作的未来路径提供了范式,也引发了文学界对方言写作价值的重新思考。方言写作的延续需要作家尊重方言的独立地位,创作出持续有效的经典文本。
参考文献:
[1] 王春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方言小说[J].文艺研究,2005(8):14-21,158.
[2] 王彬彬.鲁迅与现代汉语文学表达:兼论汪曾祺语言观念的局限性[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1(12):99-125.
[3] 海然热.反对单一语言:语言和文化多样性[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