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曾是一名志愿军,1951年1月初抗美援朝第三次战役时,他是连长。那天晚上,他接到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在限定时间内将一批军用物资送到战火正酣的前线去。在甲屯里附近的铁路桥旁,大伯带人拦截了一列火车。打开车门的瞬间,他怔住了:火车上有三十几名从前线运下来的伤员,他们身上缠着绷带,倚靠在车厢壁上。但是,他还是咬着牙说:“对不起,请诸位下车,这列火车被征用了!”这时,从车厢后面挤过来一位女军人,她说:“不行,他们都是重伤员,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我们要尽快把他们送到后方去。”大伯说:“可是,不赶快把这批武器弹药、食品药品运送到前线,会有更多战士失去生命!”女军人愤怒地说:“治病救人是我们医生的任务!你执行任务,我也执行任务,你为什么非要中断我的任务?”
大伯不敢瞅女军人,更不敢瞅那些脸上写满痛苦的伤员,他像霜打的秋菠菜,深深埋下头去。女军人不理会他,转身要去关闭车厢的门。这时,一个人从一副担架上咕咚滚下来,他全身绑满了绷带,艰难地睁开肿胀的双眼说:“都别争了,我叫夏天光,是116师团职参谋,所有人都要听我的。前方战事要紧,它关系到众多战士的生命!”即刻,那些伤病员有的挪着,有的跳下,纷纷离开车厢;也有不能动的伤员在担架上呻吟,枉然地向车厢外挣扎。很快,车厢被清空了。大伯急忙带领战士装好物资,向这些伤病员和陪伴他们的几个女兵敬了一个军礼,叮嘱他们在原地等着列车返回。
火车一路鸣笛,驶向战火纷飞的前线。列车驶出不远,大伯再回头,只见月色下女军人和战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东倒西歪的伤员包扎。五个小时后,大伯指挥列车全速返回,驶向那座桥。来到桥头,他四下张望,哪里还有女军人、夏天光和那些伤病员啊!
天渐渐破晓,凄苦的北风像饥饿的猩猩在咻咻地吼叫。大伯茫然四顾,发现脚下只有焦黑的泥土、沙石与泥浆四溢的弹坑,还有冒着浓烟的金达莱枯枝。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眼泪吧嗒吧嗒地一颗一颗掉下来。“人呢!”他喊着。“都死啦!炸死啦!美国人的一颗燃烧弹,把这些孩子全都炸死啦!多好的中国孩子啊!”一位朝鲜阿妈趔趄着朝他们走来,悲怆地呼号着。
几十年后,大伯病重,躺在医院里,对家人说:“我有个愿望,就是把我埋在那座桥头,和那些牺牲的战士在一起。记住,千万不要给我立碑。我不要名字!在朝鲜战场牺牲的那么多志愿军战士,很多都是无名英雄!”
(摘自《2020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 供稿/河北 陈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