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作家路

用好书打下生命底色

在阅读中找到自己

大概所有能成为作家的人，都是从阅读开始的。

我的童年很特别，1965年，我认真地读完了一年级;二年级开始，老师就不大教课本上的知识了;到了三年级，学校就不上课了，老师全去忙他们的事，应该说学校里没老师，我们自然也很高兴地回家撒开脚丫玩。

在当时的我看来，整天和小伙伴三五成群、自由自在地在大街上转，无忧无虑地耍，真是很愉快的生活。再加上当时我们的父母很忙，每天天没亮就出门，直到月亮快要挂在屋脊背后的树上，他们才回家休息，自然也管不了我们。

没有学校、老师和父母的管束，我们这群孩子真有点儿“无法无天”。当时女孩子们是啥样，我不晓得，只知道男孩的乐趣仿佛就是在一起“抖狠”（武汉方言，挑衅）。当时汉阳只有两大区域，一个叫青石桥，一个叫归元寺，中间以鹦鹉大道为界。不知为什么，两边的孩子一见面就相互“抖狠”，或成群地相互推搡，或逞口舌之能。我家住西大街，属于归元寺区域，自然也加入了那些平白无故的“逞能”中。

记得有一天，我们在西大街的口子玩耍，看见一个男孩从青石桥那边走过来，当时我们就一窝蜂似的围上去，完全不讲道理地开始推搡他。应该说这次推搡改变了我的人生。记得当时我一掌落到男孩的胸口上，一本书从他的胸口掉了出来。当时有人看书是件稀奇事，于是我把地上的书拾起来，作为战利品拿回了家。

这也是我读的第一本书，名字叫《三毛流浪记》。回到家，我无意间翻开书，三毛的遭遇一下子就吸引了我，我用了一天时间把这本书读完——这也是我第一次一整天没出门“闹事”。后面的事就很神奇了，我和这个被我推搡的男孩（《外婆》中被称为风的孩子）成了好朋友。说来有趣，风并不喜欢读书，他家是收废品的，家里有很多旧书、破书，他身上才会带着那本《三毛流浪记》。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命运的齿轮悄悄转动起来。我常常在他家里看书，那段时间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光。读书能使我走进另一个世界，走进一个美好的世界。所以，我从那时开始读了很多很多书，但其中许多书名现在已经不大记得了。真正影响我的书应该是浩然的《艳阳天》，虽然有人说他书中塑造的都是高大上的人物，内容太单一，但他使用的艺术手法非常值得借鉴、非常好，我从他的书中汲取了很多营养。

我最喜欢的作家是俄国的屠格涅夫，准确地说是喜欢他的《猎人笔记》。2000年左右，我在一两年里反复读这本书，读了60多遍，读破了3本书。我读书一般第一遍读故事，第二遍对故事内容有厌烦情绪了，就专心读语言。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猎人笔记》，越读越佩服其语言的精妙，读到最后，书中所有的人物与故事我都不记得了。很多读书人喜欢夸夸其谈，讲述书中的故事情节，分析人物形象、性格，感叹故事中人物的命运。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作家的读书方式，而是评论家和读者的读书方式。作家不需要把文本分析得那么清楚，他们需要分析、学习的是语言的艺术、描写的手法。至于故事，何必管书中的故事是怎么编的呢，作家本身就是编织故事的人。

说起来读《猎人笔记》是很偶然的奇遇。我第一次读到这本书，就觉得它语言细腻而大气。它让我觉得，屠格涅夫诗意的笔调、独特的艺术风格不是一般作家能拥有的，所以我特别喜欢《猎人笔记》，读他的《父与子》时却没有这种惊艳的感觉。有人说《父与子》比《猎人笔记》更好，可我没读完《父与子》。为什么呢？我觉得《父与子》的语言没有那么细腻，给我的感觉远不及《猎人笔记》。我记得汪曾祺曾说过，一个作家在阅读的时候，应该阅读你自己喜欢的作品。

我的读书方法有一点儿与众不同：一个是广读，具体而言是在广泛阅读的基础上加以筛选，只要是我觉得不好的书就立刻放下，绝不会再往下读;另一个是精读，必须读自己喜欢的作品，而且要深入而反复地读。阅读要广，更需要精。我对书的选择，无形中让我笔下的文字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为学生而写作

说到真正开始写作，应该是个意外。

我在师范学校是学美术专业的，当年和我一起学画画的几个朋友如今也是大师级别的，比如画水彩画的刘寿祥、广州华南师范大学教授李邦耀等。我从师范毕业后，到一所学校当美术老师，成为当时汉阳区为数不多的几个美术专业毕业的美术老师之一。

那时的小学老师几乎是“万金油”，什么都能教，什么都能干，不像现在的老师教一个固定的学科。当时我虽然是美术老师，但也教过体育、数学、音乐。尽管我是个完全不会唱歌的公鸭嗓，不过我会拉二胡，上音乐课时效果也很好。有一年，学校的一个语文老师退休，人手不足，于是领导就让我去当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当语文老师，我还是有优势的，毕竟我读的书多，给学生讲课，我能旁征博引，突破所谓的“教参”带来的枯燥与桎梏。很多课文是节选，我能把课文原文讲给学生们听;很多课文是改写过的，我能把原文一字不漏地写出来，这让学生们对学习语文有了很大兴趣。

其实学生学语文最难的是写作文，而那时很多语文老师一般只布置作文题目，学生写完后收上来，然后根据学生作文的水平打分。对于作文到底应该怎么写，老师很少能给出具体的指导意见。我刚当语文老师时对待学生作文也是如此。可我班上有一个很调皮的学生，我第一次布置作文题，他就当场拒绝：“不会写。”

我用一句很简单的话回应他：“别人都写，你怎么不会写呢？”他反问：“你会不会写？”我说：“我是老师，怎么不会写作文呢？”他说：“你写完了我就写。”

我那时刚刚二十七八岁，年轻气盛，便说：“行啊。”然后动笔写了一篇观察作文《昆虫的嘴》。我写完后把作文拿到班上读，颇为得意地问学生我写得好不好，学生们自然说好。

那个调皮的学生说：“我不知道你写得好不好，如果这篇文章在报纸上发表，才能证明好。”当时学生们订了一些报纸，我找到报社地址把这篇文章寄了出去，结果不到一个月，它就被《少年科学报》改名为《奇异的嘴》在副刊发表了。那篇文章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也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写作的开始。从那以后，每次给学生布置作文，我都先写一篇，并把自己的“作文”投给报社、杂志社，也常常被发表。

老师写同题作文对学生的帮助很大，对我写作水平的提高也有很大帮助。我班上的学生作文进步飞快，我自己也常在各类报刊上发表作品。很多学生也去投稿，发表了一些作品，这让我感到很欣慰，教学相长嘛。

我在平时的读书写作中自创了“四步读书法”，把阅读与写作有机地结合起来。现在的孩子阅读量很大，但不能很好地将读书与写作融会贯通，使其相辅相成，我的“四步读书法”刚好能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我在全国各地作讲座，全是在推广我的“四步读书法”——第一步是通读，了解这本书的主要内容;第二步是把好句子划出来（我强调的是好句子，不是好词），然后反复读十遍，不需要背诵，主要目的是体会语感，好文章的精髓在于出色的语感;第三步是精读，在书中找错误。遇到一本好书，我们自然需要精读，但精读的方法不是找它的优点。一本书能出版就说明它有很多优点，然而如果能从书中找出不足，那就证明你一定认真读了;第四步是仿写，这是打通阅读到写作的重要关口。“不动笔墨不读书”，一本好书，只有你仿写了其中的语句，才能算是真正学到了其中的精华。

文章是语言的艺术，用看似简单而精妙的词语组合出意象丰富、内涵深刻的句子，是不可思议的神秘。所以，只有通过阅读与仿写的练习，才能达到学习的目的。此外，语文学习是规范的艺术，是“戴着镣铐跳舞”的艺术，在符合语言规范的基础上创造文字的自由，才是真正的高手。所以，准确的描写，深刻的叙述，以“清浅”的“童语”来表达，其实是很难的。基于这一点，我在写作之余少不了阅读真正的好文本。我特别喜欢读散文，喜欢用散文的韵味和诗意的表达完成自己的作品。

走自己的路

2000年初，我出版了几本书，开始梦想做畅销书作家，于是开始跟随时代的潮流，追求流行风，写起了校园小说。记得那时似乎挺成功的，一下子就出版了60多本书。当时我的校园小说销量很好，因此不少人在网络上称我为“中国幽默儿童小说的领军人物”，我每天能收到一筲箕的读者来信。当时还是蛮得意的，现在想想觉得可笑至极，毕竟那些书不是自我表达，真正的文学是自我与社会在潜意识里的体现与表述。

直到2017年，我临近退休，好像没有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也不想再做什么畅销书作家了，于是决定写一点儿自己想写的东西，用自己真正喜欢的表达方式来表达情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不合众器，独具我见”。

于是我开始写自我表达的作品——《外婆》。这部作品除了内容上的自我表达外，在形式上也是自我表达的，比如其中的语言完全是散文式的，而结构上又是小说式的。这样的表达形式很适合我，有人说《外婆》是散文，我笑笑;有人说《外婆》是小说，我还是笑笑。因为我觉得《外婆》从形式到内容都是一种“打上我的专属符号”的表达方式，已经不是别人的风格了。

《外婆》的独特表述方式，应该是成功的，得到了很多读者的喜爱，出版后六年里销售一百万册的纪录足以说明这一点。我说这句话没有半点儿炫耀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大家，要写出真正好的文学作品，自我表达很重要，不要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态度要诚恳，情感要真挚。

现在，我的写作内容基本上是自己的人生经历。如果写没经历过的事，你写不出真实和真诚，这样的作品也无法走进读者的心。书写真实的生活体验，在文学创作中最大的好处不仅仅是“事真”，更重要的是“情真”。我们每个人必须对生活、对生命有所体验。我们人生中的生、老、病、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情感，如果要呈现在你的作品中，最基本的要求应该是真实、真诚。一个作家的作品能走多远、流传多久，在于你是否把真心交给读者，而不是自我陶醉、自我感动，或沉溺于虚幻的自我意识，否则读者很难看到你的真诚，自然很难接受你的作品。

真正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一定是真诚的作品，能散发出光芒的作品。作为一名儿童文学作家，一定要做一个真诚的人，不假作天真，不假作温暖，不假作深刻，把自己的真心呈现给孩子们，你的作品才能得到他们的喜爱。

（责编/李希萌 责校/袁园）

伍 剑" 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儿委会副主任、汉阳区作家协会主席，多次荣获“全国十佳儿童文学作家”称号。发表小说、童话、科幻作品800余万字，出版《外婆》《西大街》等童书70余本，曾获“星云奖”全球华语少儿科幻最佳原创图书奖、“大白鲸世界杯”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桂冠童书奖，琴台文学奖、台湾“好书大家读”年度最佳少年儿童读物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