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食

2024-12-31 00:00:00李谷雨
今古传奇·少年文学 2024年10期
关键词:鸡子腐乳月饼

鸡子馃

鸡子馃是浙江兰溪的一大特色,鸡子即鸡蛋,馃为饼,顾名思义,是一种以鸡蛋为主要原料的饼,辅料还有面粉、葱和瘦肉末。

有人称鸡子馃为鸡蛋饼,但寻常的鸡蛋饼不可与鸡子馃相提并论。鸡子馃外皮色泽焦黄,馅有葱绿、蛋白、蛋黄、肉红四色。外皮薄脆,馅料饱满多汁,诠释了视觉和味觉的双重美感,可谓“物尽其用”。一只鸡子馃配一碗白粥或皮蛋瘦肉粥,足以令人“手不释碗”。

鸡子馃的制作过程亦有所不同:饧面时间一般为二十至三十分钟,鸡子馃却要一小时;鸡蛋不直接包,而是在饼上留一小口,待饼在锅中五成熟,再将搅拌好的蛋液和着调料缓缓注入口中。切开鸡子馃,鸡蛋凝固,则表示已熟透。

用简单的原料制成美味,想来也是一门艺术。《浮生六记》里的“莲花茶”听上去神秘莫测,事实上芸娘只是将裹着茶叶的纱布放在莲花心,取出后用泉水冲泡。物资匮乏的年代,外祖母去福建火车站摆摊,偶见附近的饭店欲弃豆渣,连忙讨了来,加少许白糖在灶上煎成饼,一家人吃得欢喜。古往今来的女人,多用她们的匠心和智慧将朴素的生活烹调得色香味俱全。

当年,我去几千里外的异乡求学,起初未觉不适应,过了些时日却不可抑制地渴想起鸡子馃,始知那份乡情隐匿在血液里,扩散到每一个细胞,终被味蕾和肠胃捕捉、唤醒。思念之余,庆幸自己有这样一枚切实的舌尖印记,供现实和记忆碰撞交织,在其间找到归属,以慰乡愁。

乌饭

农历四月末五月初,春花已告一段落,乌饭叶却正当时。乌饭叶表面鲜亮光滑,像涂了一层油彩。

采乌饭叶回家洗净,用纱布裹紧或盛在容器中捣碎,取其汁水,浸入糯米,搁置一天一夜,乌饭初具雏形,将米淘洗、蒸熟即为成品。嗜甜则铺红糖于表面,喜咸则佐以榨菜、酱瓜。淡乌饭亦具滋味,有种草木的清香。

严格来说,乌饭之色不算乌黑,而是接近墨蓝。自家制的或许更近黑色,外面卖的为提高原料利用率,常将汁水适当稀释,因此米饭近于蓝紫色。

路边卖的乌饭多切成长方形的块,撒上些红糖,再用一片桑叶垫着,色彩搭配让人心生欢喜。我有时禁不住那抹绿的诱惑,买一块归家。会做乌饭的母亲笑我是“买椟还珠”,我也不辩解。

关于乌饭,民间有两个传说。一说是农民的妻子给牢中丈夫送的饭食总被狱卒私吞,妻子便以乌叶将饭染黑,狱卒以为米饭腐坏,不再克扣;另一说是释迦牟尼弟子目连之母死后在地狱被饿鬼夺食,目连用此法救母,民间感其孝心,便将习俗流传至今。

传说发源的年代不详,但乌饭历史悠久一事可考。杜甫《赠李白》:“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青精饭”便是乌饭,“使我颜色好”则表明乌饭有滋养身体、改善气色之功效。《本草纲目》:“摘取南烛树叶(乌饭叶别称)捣碎,浸水取汁,蒸煮粳米或糯米,成乌色之饭,久服能轻身明目,黑发驻颜,益气力而延年不衰。”陶弘景《登真秘诀》称乌饭“填胃补髓,消灭三虫,久服可延寿益颜”。

有次去采购时天还蒙蒙亮,市场门口的大姐热情地招呼我买份乌饭。久违的味道,加上只要三元,我不忍拂她的意,便驻足买了一份。

等待乌饭时,我随口问她是否还卖别的,她说往年以卖桃为主,但今年春天多暴雨,满山桃子卖不成了,就指着其他小生意过活。为了让乌饭颜色好看些,她泡了两道,早上三点就起来蒸饭,想赶上早餐生意。

一份乌饭里,究竟承载了多少先人研究的心血、农民种植的汗水和制作者的辛勤?我们又该怎样对待一粥一饭,才算不曾辜负?

义亭土月饼

人们熟知的月饼一般是广式月饼和苏氏月饼,义亭土月饼就是后者的代表之一。

如果说表皮雕花、口味繁多的广式月饼是雍容华贵的名门闺秀,做法传统、形式简单的义亭土月饼则堪比小家碧玉。包装则是“嫁妆”:前者礼盒隆重,后者往往只用纸包。但荆钗布裙亦有其美,陆游笔下的浣花女“插髻烨烨牵牛花”,自有风情在。朴实的乡村女孩嫁给了相识多年的对门,爱慕虚荣的“城中妖姝”反落得“年年伤春抱琵琶”的结局。有些人偏爱繁华富丽的广式月饼,有些人却道一声苏式月饼的好。

义亭土月饼最大的特点是皮薄层多,形成这一效果的工序称起酥。入味的起酥不能用机器,一定要借助擀面杖。月饼制作好后,还要在表面盖红章。包装纸上印的也是红字:老月饼。

义亭之所以因土月饼出名,很大原因在于其红糖——制作月饼的重要材料。母亲的老家靠近义乌,她常给我讲“鸡毛换糖”的故事。旧时,义乌一带的商人肩挑两担走街串巷,用红糖和草纸换鸡毛,集得多了就制成鸡毛掸子出售给收购商。过程千辛万苦,利薄不说,还曾屡受打压,改革开放后才被逐渐认可。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肩负生活重担需要的勇气,今天的人恐怕难以想象。

除了红糖,义亭土月饼还有白糖、核桃、花生、芝麻几种主要口味。近年大抵为了适应多样化的市场需求,白果、椒盐、肉松甚至木糖醇也加入此列,不过总是万变不离其宗。

土月饼不只节日有售,舅舅在义乌工作,隔三岔五捎回一两筒。每年中秋,父亲会买回一箱八筒。我虽也爱广式月饼,却更敬土月饼本身以及它背后的朴实和坚守。

桂花糕

小镇安地的桂花长廊,香飘十里的不只桂花,还有附近的满街桂花糕。黑白两色,各买一块尝,味近米糕。制作不难,黑米和白米蒸熟,表面撒上桂花即可。米香中带着绵长的甜,正好掩掉些桂花的微苦,满口清香软糯。

后来才知,桂花糕不止此一种。安地的桂花糕称桂花蒸糕,另有桂花香糕、桂花马蹄糕、桂花千层糕云者。

桂花香糕也由米和糖制成,不同的是米要完全粉碎再烘烤。出炉的香糕约半个手掌大小,呈正方形,白里透浅黄,酥脆细腻。

桂花马蹄糕则在视觉上颇有特色,表面光滑致密,晶莹透亮如琥珀切片,堪称艺术品。马蹄并非马足,而是荸荠别称。市面上的马蹄糕多由马蹄糕粉加入桂花蜜和其他蜂蜜调和而成,无法像蒸糕一样几乎将桂花即采即用。天然食材失其新鲜,称得上一大缺憾。不过桂花制成蜜大增其值,且能长久保存。桂花之味如同人生之味,味在食材本身,对味的感触却更在尝者。

做千层糕可用马蹄粉,也可不用,一般要配上椰浆,一层桂花味,一层椰味,一层棕黄,一层纯白。各家千层糕有五至十几层不等,最薄约一毫米,最厚绝不超过半个指甲盖。千层糕口感爽滑,因层次在韧性上胜过马蹄糕一筹,不掺椰浆的马蹄糕味道则纯粹些,各有千秋。

都道睹物思人,然我赏桂花时一心恋花,并无暇多思。反倒是远离了桂花树,午后坐在室内,面前摆一杯清茶、几片桂花糕,糕尽而茶续的空当,几行桂花词悠悠浮上心头。最喜李清照的“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词中的桂花如少女时期的李清照,“绰约俱见天真”。李清照何等钟情于桂花,曾赞其“风度精神如彦辅”,亦嗔怪“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物是人非,年年岁岁,唯有桂花相似。

早年读李清照,单纯欣赏她的才情。彼时食桂花糕,其实更多的是贪恋糕的甜味。待时光流逝,从词句和桂花中品出清香的苦涩,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了。究竟哪种才是桂花糕的真味?又是哪种更值得怀念呢?

腐乳

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中提到,一到下雪天,他们家就喝咸菜汤,不知是什么道理。而我家,每逢冬季或雨天,母亲便喜欢熬汤或煲粥,这是有道理可言的,热气腾腾的汤粥暖身驱寒。粥的配菜众矣,咸鸭蛋、花生米、腌萝卜、酸豆角……我家唯择腐乳,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腐乳又称霉豆腐、糟豆腐,将豆腐放至发霉腌制而成,通过添加不同调料改变口味。腐乳主要有青腐乳、红腐乳、白腐乳三种。青腐乳接近臭豆腐;红腐乳口味较重,由辣椒染红;我们江浙一带多白腐乳。

制腐乳的,大至企业、中至小贩、小至人家皆有。万方腐乳算是老字号。腐乳用玻璃瓶装,比大拇指略宽的方块,一瓶约十块。用筷子夹一两块到小碟中,以筷尖取少许,以舌尖舔舐,再猛扒两口热粥。腐乳的醇厚与粥的清淡在口中交汇,淋漓和清爽找到了各自的触点,欲罢不能。于是再蘸,复食粥。

小时候曾“吃着碗里,望着锅里”,认定一小点儿腐乳难以令人满足,一气夹了半块入口。酣畅是酣畅,总归是咸得过分了些。只夹外层的腐乳皮入口,细细咂摸,咸度倒在承受范围内,不妨碍品出醇香,可惜仍觉得似乎缺了什么。大约还是粥和腐乳互衬、相得益彰为佳。

故乡金华产火腿,出火腿腐乳。腐乳的白底中央聚集着火腿丁,一块腐乳外包一片粽叶再装瓶,比寻常腐乳隆重些。火腿腐乳的特殊之处似乎不仅在于火腿,还在于它较之于白腐乳,除却与粥的互动,多了火腿和腐乳底、腐乳和粽叶之间的内部交融。

最初误以为玫瑰腐乳是玫瑰花做的腐乳,后来才知其实是红酒曲,得名于色近玫瑰。我不喜食物那般红,劝说之下尝了,方知其醇香不下白腐乳,便惭愧于自己只看外表的浅陋。

腐乳也可制菜,据说腐乳虾仁炒蛋味道极佳,我不曾尝试。我家食腐乳一事的历史漫长而简单,食法仅配粥一种。就连下馆子喝粥,点的配菜也是腐乳。

面对食物,我即使不饥饿也狼吞虎咽,多年的习惯难改。食腐乳却是不允许“速战速决”的。和家人同坐一桌,用筷子蘸一点儿腐乳,放入舌尖缓缓细品。在快节奏的时代里,能偶尔慢下来,寻得由口入心的沉淀,诚为生活的恩赐。

(责编/李希萌 责校/袁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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