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接到奶奶的电话,说想让我们回家吃顿饭。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那颤巍巍的声音,很久没有见到奶奶了。
小时候,爸妈外出务工,是奶奶把我带大的。我生性调皮,时常跟奶奶对着干,奶奶指西,我偏要往东。现在想来也不知为何,兴许是我小时候为了那点儿莫名的尊严吧。
记得小时候奶奶家门口有条水沟,里头有邻人放养的小鱼,还有几只鸭子和一些其他的小生物。我呢,时不时地跳下水沟,去捞鱼、捡田螺,也不知当年哪儿来的勇气。现在只记得奶奶每次都急得满头大汗,大喊:“你快上来,危险!”我倒不急不忙,优哉游哉地把田螺一个一个往兜里塞。捡够了,才抬起小脚,一点一点往上爬。每次奶奶都想来扶,但我就是不肯,即便被岸边的石头割破了脚也要自己爬上岸。
捡了田螺,我却不是单纯为了玩,还学着大人的模样一板一眼地把田螺与酱料混合,倒入盛满热油的锅中,再翻炒几下,草草出锅。
奶奶想来拦我,却一次也没成功,因为每当她跑到厨房时,我早已笑嘻嘻地把冒着热气的田螺端了出来。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哭笑不得地把田螺吃了。
我其实从没有喊奶奶来吃,但奶奶怕浪费,硬要吃掉,我也只好由着她。彼时田野的风卷着谷麦的芳香扑面而来,吹得我昏昏欲睡。于是,我趴在奶奶的膝头闭上了眼睛。
“奶,不好吃,咱就别吃了吧。”我睡了一觉醒来,看见奶奶仍“面目狰狞”地吸着田螺,旁边摆着一大碗清水,便忍不住喊她。
“好吃着呢,宝儿给奶奶做的,哪儿会不好吃!”奶奶这么应着,还调皮地把田螺往我嘴巴里塞,我见状猛地跑开,逗得她哈哈大笑。
好像只在奶奶家待了一阵儿,我便渐渐长大了,要上小学一年级了。一年级在村小上,村小离奶奶家很近,走路五分钟左右就到了。可每次上学,奶奶总会悄悄地跟在我后头。那段时间,我上学路上走得很安稳、很踏实。
小学放学早,每次都能赶在太阳前头“下班”。我一回家就会倚在奶奶肩上,跟她讲学校里发生的故事,或是给她看我的奖状,告诉她哪天哪个老师又表扬了我。奶奶没上过学,大字不识几个,但每回都笑眯眯地听我说完,然后给我一颗糖,或是说一句“好,好,宝儿真棒”。
我那时应该是很黏人的,想必也很惹人厌烦,但我却从未在奶奶脸上看到过不耐烦,哪怕是一丝。那段时光真是特别美好,没有一丝苦闷,没有一点儿忧虑,连盛夏的暑意和凛冬的寒气都被奶奶的爱意冲得无影无踪。
小时候,我从未想过分别,总想着要奶奶一直陪在身边,于是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一样——要奶奶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我不要她离开我。可长大后的愿望里却再难有一个她——我想要的太多了。
后来,爸妈回来了,我被接回他们身边,奶奶也常来看我,大包小包带的都是我爱吃的。
每次见到奶奶,我都有一种别样的安心。有段时间爸妈总是吵架,家不再是一方宁静的港湾,奶奶身边便成了我心灵的栖息地。
记得有次,我因一件小事被爸妈打了一顿,奶奶刚好也在场。她见状一把扯过我,说要带我回去。我当时只是哭,无措地依偎在奶奶怀里。爸爸上前一步,一把将我拉了过来。我无力反抗,只在转头时,于泪眼蒙眬间看见她迷茫地站在路上,佝偻着身躯。
我想,她是想“抢”回我的。我喊:“奶奶,你回去吧!”我不想让她为我伤心。她没听清我说什么,风大。我又大喊了几句,她该是听清了,转过了身。当时天已经黑了。
后来我在家中一直生着闷气,以至于忘记了从奶奶家到我家要走整整一个小时的山路,忘记了她是个老人,并且孤身一人,而天已经黑了。我现在一直懊悔,自己如果任性一点儿,自私一点儿,说“奶奶你别走,你留下”,或许她就不会被树枝划破皮肤,就不会一个人跌倒在没有月光的山路上。
她没有记恨我们,而是一如既往地深爱着我们。我却一直忏悔着,想弥补些什么。
再后来,我长大了,要去外地读书了。出发那天,奶奶来送我。当时天阴沉着,我怕要下雨,更怕奶奶看到我的背影会伤心,便挥手让奶奶先回去。可奶奶就是不听,一直倔强地不走。我急得快要哭出来,可班车已经到了。我只得尽快奔上车,靠着窗户看她。
风更大了,天彻底阴沉下来,暴雨倾泻而下。我急了,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拼命地向后挥手让她快走。风很大,把我的声音撕扯成大大小小的碎片,又抛向空中。奶奶好像想听清我在说什么,把身子往前探,却被风吹得一阵踉跄。
我的心被揪住了。她一定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她听力本就不好。班车正好转了个弯,我看不见她了。终是分离了,离开了那个聒噪的夏天,那个浸满喜怒哀乐的童年。其实我早该离开了。奶奶太累了。
奶奶总会打来电话,催我回去吃饭,但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未能如愿。
奶奶这个人,其实很可爱,总能想出很多“恶作剧”来逗我;奶奶这个人,很疼我,总会把我吃剩的饭菜一点一点吃掉。她很温和,从不对我发脾气;她很善良,总是提着大包小包来看我。她真好啊,好到我每次光想起她为我做的事,都会难过得泪流满面。
奶奶,我爱您,感谢您做我的大海,抚慰了我的童年,润泽了我的心田。
(责编/袁园 责校/李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