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临其境的细节描写

“有功夫！”西北角上一个黄胡子老头儿答了话。

“啊？”王三胜好似没听明白。

“我说：你——有——功——夫！”老头子的语气很不得人心。

放下大刀，王三胜随着大家的头往西北看。谁也没看重这个老人：小干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大衫，脸上窝窝瘪瘪，眼陷进去很深，嘴上几根细黄胡，肩上扛着条小黄草辫子，有筷子那么细，而绝对不像筷子那么直顺。王三胜可是看出这老家伙有功夫，脑门儿亮，眼睛亮——眼眶虽深，眼珠可黑得像两口小井，深深地闪着黑光。王三胜不怕：他看得出别人有功夫没有，可更相信自己的本事，他是沙子龙手下的大将。

“下来玩玩，大叔！”王三胜说得很得体。

点点头，老头儿往里走。这一走，四外全笑了。他的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地往前拉扯，身子整着，像是患过瘫痪病。蹭到场中，把大衫扔在地上，一点儿没理会四围怎样笑他。

“神枪沙子龙的徒弟，你说？好，让你使枪吧；我呢？”老头子非常的干脆，很像久想动手。

人们全回来了，邻场耍狗熊的无论怎么敲锣也不中用了。

“三截棍进枪吧？”王三胜要看老头子一手，三截棍不是随便就拿得起来的家伙。

老头子又点点头，拾起家伙来。

王三胜努着眼，抖着枪，脸上十分难看。

老头子的黑眼珠更深更小了，像两个香火头，随着面前的枪尖儿转，王三胜忽然觉得不舒服，那俩黑眼珠似乎要把枪尖吸进去！四外已围得风雨不透，大家都觉出老头子确是有威。为躲那对眼睛，王三胜耍了个枪花。老头子的黄胡子一动：“请！”王三胜一扣枪，向前躬步，枪尖奔了老头子的喉头去，枪缨打了一个红旋。老人的身子忽然活展了，将身微偏，让过枪尖，前把一挂，后把撩王三胜的手。拍，拍，两响，王三胜的枪撒了手。场外叫了好。王三胜连脸带胸口全紫了，抄起枪来；一个花子，连枪带人滚了过来，枪尖奔了老人的中部。老头子的眼亮得发着黑光；腿轻轻一屈，下把掩裆，上把打着刚要抽回的枪杆；拍，枪又落在地上。

场外又是一片彩声。王三胜流了汗，不再去拾枪，努着眼，木在那里。老头子扔下家伙，拾起大衫，还是拉拉着腿，可是走得很快了。大衫搭在臂上，他过来拍了王三胜一下：“还得练哪，伙计！”

——节选自老舍《断魂枪》，有删改

《断魂枪》是老舍先生的一部短篇小说。讲的是清末一个曾经名声在外的镖师放下自己神出鬼没的“神枪”转而开客栈，慕名而来的少年一个个仰慕他，还想要追随他。可他不想也不曾收他们为徒，却成为他们口中的“师傅”。这些年轻人还借“师傅”的名号在外面摆场子赚吆喝。直到有一天，一位身怀武艺的老者打败了其中的一个小伙子……

节选的部分就描写了这位老者挑战小伙子并打败他的过程。这个部分写得十分传神。对话、容貌、动作、心理，不但应有尽有，且刻画得细致入微。这段文字读下来，就如同你我路过天桥，看了一场小伙子和老头子的精彩比武。一言一行声犹在耳，一招一式如在眼前。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全在细节。

对话的细节。老头儿在西北角答小伙子的话，说他“有功夫”，但这句“有功夫”的语气却是“不得人心”的。所以，这才有后面小伙子的邀战：“下来玩玩，大叔！”而老头子也不含糊，并且直言让小伙子使他擅长的枪，因为他自称是“神枪沙子龙”的徒弟。而小伙子却提出让老头子使“不是随便就拿得起来”的三截棍。老头子抄起家伙，只说了句“请”，便招呼起来。老头子打败小伙子，虽然不是通过言语的交锋，但只言片语也是高下立现。“还得练哪，伙计！”他又结实地打了小伙子的脸。

外貌的细节。这段外貌写得尤其传神，老头子的外貌被分成了两个观察的角度。在普通人眼里，老头子其貌不扬，甚至是太过瘦小邋遢，不像个样儿。“小干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大衫，脸上窝窝瘪瘪，眼陷进去很深，嘴上几根细黄胡，肩上扛着条小黄草辫子，有筷子那么细，而绝对不像筷子那么直顺。”在练家子小伙子的眼里，这老家伙是“有功夫”的。“脑门儿亮，眼睛亮——眼眶虽深，眼珠可黑得像两口小井，深深地闪着黑光。”而这一点，在他和小伙子比武的时候，尤其显现出来。“老头子的黑眼珠更深更小了，像两个香火头，随着面前的枪尖儿转，王三胜忽然觉得不舒服，那俩黑眼珠似乎要把枪尖吸进去！”这习武之人的精气神儿，已然从眼睛中透射出来，摄人心魄。

动作的细节。先是写老头子点头往场子里走的情景，他走路的姿态，惹得看客们四外全笑。“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地往前拉扯，身子整着，像是患过瘫痪病。蹭到场中，把大衫扔在地上，一点儿没理会四围怎样笑他。”这是看客眼中老头子的不利落。可是老头子操起三截棍和小伙子比试起来以后，看客们才觉出老头子是“有威”的。这后面一大段比武的描写，一招一式写得明明白白。老头子两次打落了小伙子手中的枪，两个人你来我往，写得清清楚楚，读的人也因此读得明明白白。

这些个写作的细节，帮助读者在头脑中搭建起了人物的容貌、动作、语言，搭建起了场景，烘托了气氛，而一些关于人物心理的描写，也让人能更好地去理解人物的所思所想，甚至可以去体察到人物的性格。这就是细节描写的作用，它让人物更鲜活，让场景更真实，由此，我们的写作也变得更生动和形象了。

《断魂枪》很好看，大家不妨去找来读一读原文，看看老舍先生还写了谁，写了什么样的故事，他又通过怎样的细节刻画了人物、描摹了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