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林鸟

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他们非常优秀，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内鲜有人可比，却不被人所接纳，经常被人排斥，好比丛林中那些栖高枝、飞高处的鸟。这类人往往穿着朴素，家境一般，比如卡洛兹。两年前，他的父母因为一次意外的车祸双双丢掉了性命，此后他在世上再无亲人。这样的人，平凡如泥，活着也好，死了也罢，都不会被人注意。相传他死的那天，下着小雨，除了几位庄里的忙人，只有一位同学来烧纸，他的死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没有一丝难过，坟前唯一的一束菊花还是他的那位同学送的。无人哀悼不说，还有人当场窃笑。

记得高一的时候，班里来了一位同学，叫卡洛兹，听别人说，他的父母前不久发生事故去世了。同学们开开心心地来到学校，互相交流着，只有他一个人郁郁寡欢，但是他还是很乐观的，他发誓要坚强地活下去，要施展自己的才能。不过说起来，卡洛兹的生活无比落寞，他在校园里并没有交到朋友，也没有人愿意与他交流，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排斥了。但是，好在他遇见了小学时候的朋友，隔壁班的卡莱亚。

“卡莱亚，是你啊，好久不见！”听到卡洛兹的呼喊，卡莱亚转过头，认出了卡洛兹：“是卡洛兹啊，想不到你也在这里！”重逢的二人在此刻无比激动。可命运似乎总是在捉弄着卡洛兹，每次都会给他带来沉重的打击，在和卡莱亚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卡莱亚有些奇怪，很多时候明明聊得很明白的事情，他却总是要反复强调，甚至有些问题都奇奇怪怪的，像是“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没听清”等。卡洛兹本来没有和他说话，卡莱亚也要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拿这些东西？”还有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他也要凑过来问，这使得卡洛兹无比厌烦。有时候，卡莱亚的情绪会突然失控，莫名其妙地痛哭，或是拿起旁边的东西一通乱砸，这让卡洛兹感到恐惧。

一天，卡莱亚突然暴起，掐住卡洛兹的脖子，这种窒息感让卡洛兹下意识地将其推开。推开以后，卡莱亚重重地倒下去，这让卡洛兹吓了一跳，赶紧将他送去医务室。医务室内，医生说道：“并没有大碍，但是这个人精神有些障碍。”卡洛兹有些惊讶地问道：“精神障碍？”这一刻他才知道为什么卡莱亚的举止奇奇怪怪，和从前那个阳光开朗并且学习优异的人形成巨大的反差，在班里也被所有人排挤，原来卡莱亚是个有精神障碍的人！自那儿以后，卡洛兹便与卡莱亚彻底分道扬镳，断绝了任何的往来。离开了卡莱亚以后，卡洛兹确实觉得安宁了不少，但也再次陷入了孤独之中。在日常的学习生活中，卡洛兹也感到无比孤寂。每天下课的时候，他总是跑到窗台看着屋外的景色，拿着笔在本子上写些诗词，这是他的爱好，也是他唯一排遣负面情绪的方式。他总是一个人孤独地彷徨，即便如此，也常常受到他人的无端指责。就好比在课堂上，每次朗读课文时，卡洛兹总会被老师点名。他朗读课文的时候，情感是抑扬顿挫的，仿佛代入了书中的角色一般，时而悲伤，时而喜悦，时而带有一种不被人理解的苦，书里鲜明的故事和那些辉煌的人生似乎是他所憧憬的。他每次读完后，身边的人都没有在意，都表现出似笑非笑的样子，老师也没有任何评价，只是说了声：“坐下！”卡洛兹坐下后发现，周围坐满人的教室却如同一片孤寂的丛林一样，有一种氛围隔离着他，甚至还有人指责：“卡洛兹怎么每次都这么激动，不就是朗读个课文嘛，还弄得那么认真！”更有人附和说：“这个人估计是有病，整天在本子上写啊写，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所有人的态度都是如此，卡洛兹只是将自己要做到的事认真完成，却受到嘲讽。卡洛兹一旦出现失误，许多人就会站出来指责，你一句他一句，似乎周围的人都在敌视着他。当教室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望着窗外发呆。一次，同样喜欢写诗的吕爽走过来，鼓励他：“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看过你的诗，写得真好。”此刻，卡洛兹的心里充满了力量，大声喊着：“谢谢你！”

吕家和卡家的关系很好，所以吕爽跟卡莱亚从小就在一起玩儿，但他俩的性格却有些合不来。卡莱亚的母亲对吕爽很好，小时候常常给她零食吃。吕爽的家庭比较困难，一次，吕爽的母亲给她买童裙，钱没够，是卡莱亚的母亲给她垫上了。在平常的生活上，吕爽也得到了卡家的不少接济。卡莱亚去看病，吕爽也顺路去了，医生说卡莱亚的病是可以治好的。慢慢地，卡莱亚与吕爽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恋人，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被爱稀释了不少。

在班里，卡洛兹不管有什么样的表现大家都不会在意，总想着在各种场合嘲笑他、贬低他。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了高二，卡洛兹无比忧郁与悲伤，他将自己的经历以文字的方式写在纸上，变成了一篇篇诗。在诗里，卡洛兹是一个快乐自由的王，对他而言，自己在诗中便暂时脱离了这个无聊与烦躁的尘世间。后来，他的诗被文学社看上，文学社要买下卡洛兹的诗，并帮卡洛兹出版。对此，卡洛兹欣然同意，便把自己的诗交给了文学社，文学社也给卡洛兹一些报酬。卡洛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发表了许多作品。但是作品发表之后，除了获得文学社给的那些报酬之外，便杳无音信了，自己似乎也没有任何名声上的提升，他也问过文学社，文学社解释道：“尊敬的卡洛兹先生，关于你发表的作品我们也是需要时间推广的，影响力和名望可能要等到若干年以后才能有所收获，你要有耐心，到时候你凭借着这些作品一定可以成功的。”于是，卡洛兹暂时安下心来。平时，吕爽喜欢看卡洛兹的诗，卡洛兹也看她的诗，他们经常互相交流，指出彼此的不足。卡洛兹从吕爽的诗中看出她对爱情有一些担心，卡洛兹关切地问过她，她说可能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吧。

卡洛兹在网上聊天儿时认识了一个女生，这个人竟然是别班的，是公认的校花，名字叫雷丽娜，追求者很多，她那一袭紫色长发与婀娜的身姿，让卡洛兹无比迷恋。他们无话不谈，这也许是上天的眷顾，抑或卡洛兹的诗吸引了雷丽娜，后来他们二人在一起了。认识雷丽娜以后，卡洛兹的生活有了巨大的变化，夜晚他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们诉说着对彼此的深深爱意。

但是二人的交往却引起了别人的不满，他们都认为卡洛兹没有资格染指他们的女神。于是，许多人便当面挖苦卡洛兹，以致每一次卡洛兹都无比难堪，甚至有人把他们二人的故事画成漫画，还称其为“天鹅与癞蛤蟆”。漫画中的雷丽娜被画得无比美丽，行为举止无比优美，引人注目；而卡洛兹则被丑化，很多细节都让人厌恶，嘲笑纷至沓来，似乎拆散这对鸳鸯是他们的一件大功。有一天，雷丽娜以学习任务重为由删除了卡洛兹的好友，此后卡洛兹又恢复了单身。卡洛兹越来越压抑，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忧伤。到了高三下半学期，紧张的学习间隙也有人偶尔挖苦卡洛兹，似乎贬低卡洛兹能给他们带来欢乐和优越感。卡洛兹则是不闻不问，一心努力学习。高考成绩出来了，卡洛兹位居榜首，卡洛兹激动得哭了。卡洛兹想象着以后的美好生活，心想将来在大学里要出诗集。但是上天似乎有意跟卡洛兹开玩笑一般，他的高考成绩突然被宣布作废，原来不知道是谁故意在卡洛兹的试卷上写了许多记号，惊动了教育局的领导，成绩作废。这一刻卡洛兹呆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大哭了一场。后来他发现自己的诗被别人盗用了，卡洛兹不可置信，打电话问文学社：“为什么？这明明是我的作品，为什么变成了别人的！”面对卡洛兹的质问，电话那头却是一声冷笑：“哼，你的作品我们不是帮你发表了吗，报酬也给你了。当初合同上可是白纸黑字写好的，我们拥有你作品的归属权，卖给别人能获得更多的报酬。”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卡洛兹直到这一刻才明白社会是如此险恶。卡洛兹顿觉天旋地转，他走出家门，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走到一处阶梯时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他从阶梯上滚下，痛得他哀嚎连连，抬头发现雷丽娜与另外几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雷丽娜惊呼：“天哪！居然是卡洛兹，几天不见居然变得这么邋遢了，灰头土脸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个乞丐呢！”卡洛兹什么也没说，起身慢慢走了。此刻的他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回到家，他关紧了门窗，打开台灯，拿出蚊帐罩住自己，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口鼻，无意中还把台灯拉倒在床单上，他想，自己干脆就这样死掉算了。

夜半风高，有人高呼：“卡洛兹家着火啦！”人们都赶来救火。可是火势太大，卡洛兹还是被烧死了。人们都感到遗憾，吕爽在网上发现了卡洛兹的遗书，里面写着：“当最后一个清醒的人发现周围的环境就是在针对着自己的清醒时，才知道任何一个聪明的人都会死在自己的智慧下。在这个残忍的世界里死亡，死于身体上的死亡、社会上的死亡、精神上的死亡。那一刻，所有的真理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险恶与残酷。”像开头一样，村里人给他举办了葬礼。

后来，卡莱亚、吕爽和雷丽娜都考入了本省的同一所二本学校。卡莱亚的母亲要给吕爽垫付学费，在卡母的心里认定了吕爽这个准儿媳，而卡莱亚坚决不同意。卡母再三追问，才知晓其中缘由。原来，卡莱亚给雷丽娜垫付了学费，钱是卡莱亚从家族企业财务部借支的，而雷丽娜为此居然委身于卡莱亚，新的恋情是火热的，何况雷丽娜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卡母也没了办法，训斥了儿子一顿，心里很是担心儿子的未来。

吕爽心灰意冷，无奈冷却的心是捂不热的，只能写写哀怨的情诗，聊以自慰。一晃三年过去了，卡莱亚自己都记不清换了多少个女友了，他经常遭到卡母的批评，最后卡母也彻底放弃他了。而雷丽娜一心扑在学习上，想考研寻求出路。因为成绩突出，学校担保贷款给雷丽娜和吕爽等二十多人交了学费。吕爽虽然一直坚持写作，但好像遇到了瓶颈，总感觉没有太大的提高。她和雷丽娜早已在精神上成为同病相怜的知己。学校团委组织五位文学爱好者参加中国青年报举办的大学生诗歌大赛，吕爽也被选中，她还获得了一个鼓励奖，代表学校去北京参加颁奖大会。会上她看到获得特等奖的那位帅哥的侧脸，她感到十分熟悉，几颗青春痘在他脸上，她不敢上前相认。当评委讲出他的名字时，她惊呆了，居然是清华大学代表卡洛兹同学。

吕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急不可耐地等到卡洛兹从台上走下来，就马上堵住了卡洛兹。卡洛兹以为是校友，等靠近了，一看是吕爽，他兴奋地跳了起来，两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原来当年高考后，卡洛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想一死了之。这时，他突然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一位十分投缘的文友，文友不相信一个状元会在试卷上留下记号，劝卡洛兹去投诉。卡洛兹猛然醒悟，夺门而出，而文友醉意蒙眬，倒头就睡，不幸被烧成了焦炭，被人误以为是卡洛兹给葬了。卡洛兹的试卷问题引起了清华大学招生办的重视，自家的准学生—全省状元绝对不能被埋没，经过笔迹侦查确定卡洛兹是被冤枉的。招生办老师也是一位诗歌大咖，在得知卡洛兹的家境情况后，便邀请他一起去了北京。十分努力的卡洛兹目前已经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和三本诗集。吕爽为老同学衷心地感到高兴，她马上和雷丽娜视频通话，三个年轻人像孩子般欣喜不已。卡洛兹在知道吕爽和雷丽娜的情况后，从自己版权费里取出十万元，分别交给吕爽和雷丽娜二人。吕爽坚决不要，但卡洛兹说：“咱们都是苦命人，理应抱团取暖。”卡洛兹有了牵挂，毕业前首次回到老家，与吕爽和雷丽娜一起吃饭。席间，三人谈到未来时，吕爽表示自己想考公务员，雷丽娜则打算报考研究生，他们虽然平时在微信上聊得不多，可是年轻的心却是互通的。卡洛兹和雷丽娜两颗积极向上的心再次碰撞出火花。雷丽娜从后面紧紧抱住卡洛兹说：“我爱你，可是我配不上你。”卡洛兹说：“善良有时会蒙上污点，最终还是值得托付终身的。”

三年后，卡洛兹和雷丽娜两个真心相爱的人终成眷属。吕爽在体制内也找到了另一半，她的文学事业也成绩斐然。卡莱亚在他的家族企业里却成了边缘人物，他还没有结婚，可能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