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日食与阴阳相克、五行相胜思想

2024-12-31 00:00:00卢静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4期
关键词:相克天象日食

《春秋》载史,自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始,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止,计二百四十二年。其载日食三十八处,据近来学者考证,不当食而载者两处。比之《左传》,有经有传者十处,有传无经者一处。《左传》载日食,已涉及阴阳、五行,虽无明文记载春秋时阴阳五行观,但已显露出阴阳相克、五行相胜思想,且“阴阳”“五行”已显露合流之迹。本文通过分析《左传》中日食相关记载,简要提炼此时已显现的阴阳五行观。

一、“救日”与“阴阳相克”

先民对太阳的重视从原始社会便已经开始。古人认为天象代表自然,作为恒星,太阳在古人可观测到的星星中占据最崇高的地位;农耕时期,太阳对于农业而言,至关重要,它提供光照与热量,直接决定作物的生长与收成;至星占术兴起,帝王作为天的儿子,在人间占据最崇高的地位,太阳的位置即代表帝王。日与君王的绑定使得统治者非常注重太阳的安危。日食时的壮观景象带给先民的恐惧,使得他们采取一些仪式来对日食进行补救,即本文所说的“救日”。

考先秦文献,“救日”可追溯至殷商时期,《尚书·胤征》为证:

惟时羲和,颠覆厥德,沈乱于酒,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昏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

虽然《尚书·胤征》非先秦故书,乃后人伪造,但文献所载“仲康日食”当为史实。《左传·昭公十七年》载日食及《尚书·夏书》引文可证。面对此次日食,“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尚书·胤征》)。日食被看作上天对人间的示警,在周代得到延续,从《周礼》记载可知,周代“雷鼓救日月”已经成为礼制的一部分。“奏鼓”与夏代一脉相承。

《左传》中《文公十五年》和《昭公十七年》皆有日食后天子、诸侯救日的记载,且对救护仪式有详细的规定:

夏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鼓,用牲于社,非常也。唯正月之朔,慝未作,日有食之,于是乎用币于社,伐鼓于朝。秋,大水。鼓,用牲于社、于门,亦非常也。凡天灾,有币无牲。

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祝史请所用币。昭子曰:“日有食之,天子不举,伐鼓于社。诸侯用币于社,伐鼓于朝。礼也。”平子御之,曰:“止也。唯正月朔,慝未作,日有食之,于是乎有伐鼓用币,礼也。其余则否。”大史曰:“在此月也,日过分而未至,三辰有灾。于是乎百官降物,君不举,辟移时,乐奏鼓,祝用币,史用辞。故《夏书》曰:‘辰不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此月朔之谓也。当夏四月,是谓孟夏。”平子弗从,昭子退曰:“夫子将有异志,不君君矣。”

时人相信,面对灾异,可以通过人间的活动消解,“救日”最主要的措施即“伐鼓、用币”。《左传·昭公十七年》平子与昭子之辨,在于“救日”仪式。平子认为正月乃正阳之月,正月发生日食,是月侵日,代表阴侵阳,有臣侵君之象,“救日”的意义在于助阳抑阴。但此次日食为夏之六月,不当“救日”。缘何“救日”当“伐鼓”呢?《荀子·乐论》曰:“鼓似天,钟似地,磬似水。”鼓像天,天地相对,阴阳相对,盖“伐鼓”以“充其阳”。

《左传》中明确将日月与阴阳对应,实则出现在昭公二十一年。昭公二十一年日食,梓慎预测将有水灾发生,并用“克”与“被克”的概念,结合天文历法,解释为何发生水灾。梓慎认为,在“二至”和“二分”时发生日食,并非预兆灾害将至。其他时间发生日食,则意味着将有灾异发生。此时天象与人间吉凶的联系已不再仅依赖于“天命”,自然科学正在悄悄产生。古人已经认识到,日食是日被月所蔽,又因日为火为阳,月为水为阴;日食意味着月蔽日、阴胜阳、水克火,故有可能发生水灾。

昭公二十四年,再次发生日食。对于此次日食的解释,昭子与梓慎截然相反。梓慎预测将有水灾,昭子认为将有旱灾,虽结果不同,但其二人论证中体现的思想却相同,即阴阳相克,但二人着重点不同。梓慎解说同上文。昭子认为,春分之后,阳气渐盛,阴气渐消,只日犹不胜月,日依旧被月所蔽,是阳不胜阴,但阳气随时间累积,郁积的阳气会超过阴气,如此,未来将是阴不掩阳,阳气过盛,将有旱灾发生。梓慎着眼于此时天象,昭子着眼于来日天象。但其中阴阳相克思想是一致的。

“阴阳”二字,基本语义是阳光的有无、向日或背日。梓慎与昭子扩大了“阴阳”意义范围,使其从形容词引申至名词,且“阴阳”不仅可以为阴气、阳气,而且可以为日月、水火。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将“相克”思想引入阴阳学说,使“阴阳”由最初简单的对举、对比,演变至拥有“克”与“被克”之义的更丰富的内涵。

二、“天人感应”与“五行相胜”

先民对自然天神的崇拜带有浓重的实用主义色彩,与农业生产紧密相关。日神之外,还有月神、风神、雨神、雷神以及云神。对天的敬畏,上古有之,“天命”或是“天道”首先源自自然天象。天象的运行影响人类社会事务的成败,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主祀星。时人将星宿与国家之间的对应关系按照地理方位固定化,即分野。

关于“五行”之起源,众说纷纭,以《左传》为主的传世文献,继承西周五行观念,以“木、火、水、金、土”为五行的基本内涵,也称“五材”,同时期材料中,《国语》之五行亦作“五材”解,《国语·郑语》有言:“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生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此五种,皆是基础生产物资。《逸周书·成开解》有“地有九州,别处五行”,将九州按照地理位置划分。先民试图探索其中的联系,以各部的互相感应来解释万物的生成、宇宙的存在,并以天象对应五行,以五行对应国祚,并以此预言国祚兴旺。

在《左传》中,日、月、星“三辰”作为古代天象,是古人辨认时节最主要的依据。“三辰”与“五行”常一同出现,可知星象与“五行”联系紧密。关于“五行”之起源,也有“五星说”,“五星说”只能作为“五行”起源之意,但春秋时,天象与“五行”产生联系,是无疑的。见《昭公七年》及《昭公三十一年》材料:

夏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晋侯问于士文伯曰:“谁将当日食?”对曰:“鲁、卫恶之,卫大鲁小。”公曰:“何故?”对曰:“去卫地如鲁地。于是有灾,鲁实受之。其大咎,其卫君乎,鲁将上卿。”公曰:“诗所谓‘彼日而食,于何不臧’者,何也?”对曰:“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故政不可不慎也。务三而已:一曰择人。二曰因民。三曰从时。”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赵简子梦童子嬴而转以歌。曰:“吾梦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对曰:“六年及此月也,吴其入郢乎?终亦弗克。入郢必以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谪。火胜金,故弗克。”

太阳运行位置与各国地理位置相配,各国与五行相配,则天象也与五行产生联系。昭公七年,晋侯问日食之祸将于何处应验,士文伯根据日食发生时间推断当在鲁卫两国。日食发生时,太阳离开卫地,去往鲁地。所以,鲁卫两国将发生灾祸,卫国大灾,鲁国次之。昭公三十一年日食,以干支配五行,且提出“克”的概念。史墨以“火胜金”解释“吴其入郢,终亦弗克”,他暗示六年后的今天,楚国都城会被吴国攻入,但最终结果是未被灭国。由此可知,吴为金位,楚为火位。虽没明言“五行相胜”,但从“水、火、木、金、土”各自的属性来看,古人已经通过观察与经验得出“五行相胜”的结论,即水可灭火,火可熔金,金可伐木,木破土而出,土可塞水。

仅看日食之记载,不免单一。《逸周书·周祝解》曰:“陈彼五行,必有胜;天之所覆,尽可称。”可知,春秋时期人们已经非常明确五行之间的相胜关系,只是没有具体解释。查《左传》,见《昭公九年》:

陈,水属也。火,水妃也,而楚所相也。今火出而火陈,逐楚而建成也。妃以五成,故曰五年。岁五以鹑火,而后陈卒亡,楚克有之,天之道也,故曰五十二年。

陈为颛顼之后,主水,楚为祝融之后,火畏水,故火为水妃,水遇火必兴盛。故裨灶断言五年后,陈国将复。这里反映的即是“水克火”的思想。

再如《左传·哀公九年》宋伐郑国,晋救郑而卜:

史龟曰:“是谓沈阳,可以兴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伐齐则可,敌宋不吉。”史墨曰:“盈,水名也;子,水位也。名位敌,不可干也。炎帝为火师,姜姓为其后也。水胜火,伐姜则可。”史赵曰:“是谓如川之满,不可游也。郑方有罪,不可救也。救郑则不吉,不知其他。”

史墨指出,齐国姜姓,为炎帝后代,则齐为火;郑为商之后,子姓,地支中子为水位,则郑为水,水胜火,故可伐齐不可救郑,救郑则不吉。此段材料可知,春秋时期已将五行相胜思想运用于战争中。

五方先配五行,再将天干地支对应,比之诸侯国地理位置及其他属性,可得到五行、五方、天干地支及部分诸侯国的对应关系,见表1。

将天象与人事变化对应,基于原始先民对天的崇拜,产生并长久流传“天命”观。国君不行仁善之举,必将招致灾难。及春秋时,星占家的出现促进了自然科学的发展,时人认识到日食、月食皆为自然之道,五行的兴起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相克理论产生,并被应用于解释天象,且与政治相关联。至于《墨子》中出现的“五行无常胜”,它并非驳斥“五行相胜”思想,反之,它是“五行相胜”思想在春秋时期已出现的证明,因为“五行无常胜”是建立在“五行相胜”思想基础上的。

由以上可知,“五行”的内涵,源于春秋时期由基础的自然界五种物质,逐渐复杂化地与五方、天干地支相配,并生出“相胜”的性质。

三、“阴阳”“五行”之合流

起初,阴阳自阴阳,五行自五行,而春秋时期,“阴阳”“五行”已出现合流痕迹。胡厚宣《释殷代求年于四方和四方风的祭祀》一文,便考述了甲骨卜辞中的四方与四方风观念,并证明阴阳五行的融合从殷商时代便已开始,一直延续发展,直至战国末发展至成熟阶段。

在上文“阴阳相克”思想及“五行相胜”思想的论述中,便已有“阴阳”与“五行”融合的微末痕迹。在梓慎与昭子的辩论中,对于日食的生成及预兆,已提及“月蔽日、阴克阳、水胜火”,此时“阴阳”便已参与到“五行”之中。第一部分谈及“阴阳”时,并未论述“阴阳”与“四方”的关系。然而,根据《易经》记载,西北在天,东南在地,天乾地坤,乾卦为全阳,坤卦为全阴,则西北为阳,东南为阴。比之五方与五行之匹配,“阴阳”与“五行”产生联系是必然的。

《左传》载日食,多有岁星纪年相关内容,十二次名称与次序可定,然诸侯国分野与其对应关系,也是有完整记载的。

同样,在《淮南子》中,历来天文学家的划分多不完全相同,故本文未提及恒星分野及其与五行相配。

将天象与人事相联系来解释日食的产生与预兆,并形成系统论述,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并逐渐从蒙昧走向科学。从《左传》相关记载来看,春秋时期确已产生“阴阳相克”与“五行相胜”思想。比之“阴阳”与“四方”,“五行”与“五方”,可知“阴阳”与“五行”相关联有其必然性,虽阴阳五行在中国五代发展至一个完整的系统,再到后来上升至哲学体系,在汉代才完成,但于春秋时期二者已有合流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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