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坪,是湖南隆回县大东山脚下一个秀美的村庄。马坪中学就在这里,是我大学毕业工作的第一站。我在这里度过了青春岁月里最难忘的两年时光。
人的选择大多先入为主,常常因主观思维而作出非理性判断。对职业、对人、对事,莫不如此。只有实际经历,才能让人反思和改变。正如古人所说的“事非经过不知难”“纸上得来终觉浅”“道听途说,不足信也”“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20世纪90年代初,教师还不“吃香”,乡村学校更是条件差。所以,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很多都不愿当老师,更不愿去乡村当老师。但毕业分配“专业对口”和“哪里来哪里去”的大原则,把我们“打回原形”。回乡,似乎成了我们无可逃遁的“宿命”。
为了留城,很多人选择改行,去企业。我的天性不善于也不习惯“跑关系”,任其自然吧。最后,我被分到了家乡隆回距离县城30公里之外的马坪中学。
就这样,我与马坪“不期而遇”。
马坪有些偏僻,县城没有直达车,需要先坐班车到镇上,再坐一趟大篷车才能到达。但马坪其实也曾“荣耀”过的,曾是乡治所在,还有学校、诊所、供销社、信用社守着最后的阵地,昭示着曾经“繁华”的痕迹。
马坪中学坐落在马路边,背靠青山,面朝旷野,有四五栋建筑纵横交错分布,围成南北两个三合院。门外便是清澈的西洋江,穿过那一大片宽阔的田野,向县城方向蜿蜒南去。
青砖长廊的校舍,原木地板的走廊,清脆的脚步声像此起彼伏的音符。校门口两只巨大的青石狮子,昭示着它的悠久历史与厚重。教学楼前一排排的广玉兰和松柏树勃勃生机,两个大花坛一年四季都有各种鲜花次第开放。到任后,我平静地发现,分到乡村学校并没有我预想得那么糟糕。
校长说,我是学校有史以来分来的第一个“正规”大学生,特意安排我住在带套间的新教学大楼,有厨房,有卧室,还有阳台,但没有卫生间。只有一个公共厕所,在校园靠山边那片松柏掩映之处,沿一条弯弯的石板路拾级而上。每次上厕所,我都会想起“远上寒山石径斜”的诗句。最尴尬的事情是做饭。工作日可以吃学校食堂,但双休日就得自理了。当时,那里没有液化气,老师“开小灶”用的是煤油炉。关火以后,满屋的煤油味,久久不散。
周末最难过。学生走了,老师们也回家了,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偌大的校园,和一个孤孤单单的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学生来了!他们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某一个周末,受家长所托给我送来最鲜嫩的农家蔬菜。这些细小的举动透出的良善,细节的背后蕴藏的温暖,让细碎的日子生出许多柔和的感动。
等到周日下午,寄宿的学生和老师陆陆续续地返校,校园才又恢复了活力和热闹。
特别秋收季节,收割完禾苗的稻田,在秋日暖阳的映照下熠熠闪光。返校的学生会从寝室拿出桶子,邀上老师一起去田里抓泥鳅。挽起的裤腿,滴汗的脸盘,沾在衣服上的泥巴,构成一幅幅美丽的秋日田园画。
我后来写过一篇散文,题目叫《不亦乐乎》,写的就是当时住校的一些场景,刊载在市委机关刊物《邵阳工作》上。回望那段日子,有窘迫,有快乐;有梦想,有失落。生活就是这样,年轻就是这样,成长就是这样。这就是人生的样子。
两年后,我有幸被调到邵阳市区的一所中学,离开了度过七百个日日夜夜的马中校园,离开了这座美丽的小山村。这一走,就是三十年。
马坪,是我人生职业生涯的起点,也是融入我生命的第二故乡。这份情感与情愫,永远都无法淡去。我的“马坪故事”打动了我太太,她也想去看看。这是我心中一份执念,只有看了,才放得下;也是我心中一份思念,像封坛窖藏的酒,只有打开,才回甘绵长。
我把想法告诉了当初玩得好的同事期勇,他现在已是镇联校的常务校长,他陪我一同去了马坪,故地重游。几十年的发展与变迁,校园面貌和建筑布局已经历了“山乡巨变”。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时间过得真快!重回故地,我不由得心生同样的感慨。山河依旧,物是人非。但在我的情感和记忆里,依然是老地方、老时光。马坪校园,是故园,亦是家园!
这次我也幸运地见到了好几个学生,至情至性的后生还抱着老师哭了。他们有个马坪中学同学群,听说“找到”了陈老师,天南地北的学生一下沸腾了,一致要求在群里“开直播”,看老师。
学生纷纷在群里发红包,发烟花表情包,发各种“花式”的问候。还有个学生更是“霸气”地晒出了当年的毕业照,还专门把我的头像“圈”了出来。群里像炸了锅一般热闹,我回信息都回到“手软”,感觉被“宠”上了天!学生的变化真大,有的做了医生,有的做了老师,有的做了公务员,有的做了村干部,有的做了律师,有的做了企业家。不管蓝领还是白领,他们都成了职场精英,真的了不起。
教育真的是很神奇,它能创造“神话”,化“腐朽”为神奇,把“人”培养成“才”,这是真正的人间奇迹。韩愈《师说》有云:“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而“传道”,就是要开阔眼界。我当初给学生留下的,正是眼界。眼界是韬略,是胸怀,是格局,也是智慧、信心、坚毅和勇气。
世人常把老师比喻为蜡烛、渡船、云梯。渡船,从此岸到彼岸;云梯,送到登高处,手可摘星辰。老师正是这样一个平台:让学生站得高,看得远,有高度,有境界。
比起蜡烛,我觉得老师更像手电筒,照亮学生的人生路,自己也看得更远。换句话说就是“点灯人”,点亮学生内心的那盏“灯”,让他们做一个“有光”的人,有温暖,有目标,有希望,有力量。
所以,我对老师这份职业的认知,犹如王国维先生对诗词的三种境界,从迷茫到不舍,从仰慕到眷恋,从回眸到心动。
蓦然回首,我才发现:做老师,原来是此生最幸福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