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放暑假和哥哥一起去地里瓜窝棚看西瓜。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里的西瓜,涛眼前又浮现出六岁那年让他终生难忘的事。
那是妈妈突发心肌梗死,刚刚离世的第四天,涛哭着闹着要妈妈,涛爸便领着他到屯子里去玩儿。涛看见二队门口围着不少人,就凑过去看热闹,是二队给每户分一个西瓜。涛看见瓜就向涛爸要,可他家不是二队的,没有分瓜的份儿。涛爸怎么劝,涛就是不听,还躺地上打滚儿,哭着要瓜。这时,正赶上二赖媳妇背着孩子来领瓜。二赖家孩子多,生活特别困难,在屯子里出了名的小气。二赖在家排行老二,屯子里都叫他二赖子。
二赖媳妇着急忙慌地挤进了人群,跟保管员说家里有急事,先给她分。涛爸非常生气,还踢了涛一脚,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涛爸拽着涛就往家走。
刚走出几步,后面二赖媳妇抱着西瓜喊:“孩儿他爹,快,把瓜给孩儿拿着。”涛爸头都没敢回,闷声地说:“你家一大帮孩子呢,赶紧拿回去给他们吃吧。”二赖媳妇劝涛爸:“你看看,还来犟劲儿了,涛这孩子刚没了妈,怪可怜的,快把瓜给孩儿拿着。”涛爸一个大男人,还特别要脸,朝人家要瓜多没面子啊,气得他在涛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涛刚才挨那一脚疼得还没过劲儿,又被掐了,这回不敢哭了,噘着小嘴,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吃,我……不吃瓜。”涛爸边说孩子不吃,边抱着涛飞快地往家跑,转个胡同就把二赖媳妇给甩没影了。
回到家,涛爸给涛一顿收拾:“今天脸都让你给丢尽了,见啥要啥?你咋那么馋呢,在老少爷儿们面前丢人现眼!”涛爸罚涛站在地上自己反省,涛耷拉个脑袋冲墙站着。这时,二赖媳妇捧着西瓜推门进了屋,她把瓜放炕上转身就跑了。涛爸捧起西瓜要追,一想人家都给送到家门了,给退回去她也不能要啊。
晚上涛的哥哥姐姐们都回来了,涛爸把西瓜切成小块,大家都大眼瞪小眼地瞅着。涛爸说:“二赖媳妇特意给涛的,涛先吃吧。”涛看着红红的西瓜,口水都要淌出来了,他抄起一块西瓜咔嚓咬了一口,涛爸说:“孩子,皮不能吃,吃里面的红瓤儿。”涛长这么大哪儿吃过西瓜呀,根本不会吃。
那天中午,地上热得像下火似的。窝棚里没水了,涛想摘个西瓜解解渴,涛爸说西瓜还没熟不能摘。涛渴得实在受不了,就在窝棚里里外外来回地转悠。下午两点来钟,涛见瓜地南头进来三个人,猫着个腰,缩着脖子,一看就是来偷瓜的。涛和哥哥借着苞米的掩护,悄悄摸到瓜地头,看见三个半大孩子正在地里找瓜呢,地头还有一堆被摔开的白瓤生西瓜。看你们往哪里跑?这回抓了个正着。涛气坏了,西瓜还没熟呢就给摔个稀烂,这不是祸害人吗?哥儿俩把三个孩子带到瓜窝棚,涛跑到北坡地里去找爸处理。
涛爸回来一盘问,听说是二赖家的孩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青筋暴起的脸上立马有了笑模样,跟他们说:“你们先在窝棚里凉快凉快,我马上就回来。”涛想,爸一定是去找二赖了,让二赖来给包赔损失。不一会儿,涛爸拎个破编织袋子进了窝棚,然后拿出了一把水果刀擦了擦。涛想,爸这是要吓唬这几个败家孩子。没想到涛爸转身从编织袋里拿出个西瓜,一刀下去,瓜刚刚粉瓤儿,他拿起切好的西瓜给他们吃。三个孩子哪儿还敢吃西瓜。涛气呼呼地喊:“都祸害那么多瓜了,我看谁还有脸吃?”
涛爸对三个孩子说:“你们要是不吃瓜,就把你们送村里处罚,快,吃完好回家。”那最小的孩子还不懂事,拿起西瓜就吃,两个稍大点的相互瞅瞅,也悄悄地拿起了西瓜。口干舌燥的涛,瞅着他们吃西瓜,嘴里也生出“望梅止渴”的口水。转眼工夫,三个孩子把两个西瓜全吃了,最小的孩子还不满足地舔着手指头……涛爸没吱声,转身又去地里,摘回一抱西瓜给他们吃。涛气得冲着爸喊:“我渴了一晌午,嗓子都冒烟了都舍不得吃,这瓜刚拉瓤儿给小偷吃真白瞎(方言,浪费)了!”
涛正委屈地叨咕着时,二赖走进了窝棚,听涛这么一说,二赖急了,抬手就要打孩子,被涛爸给拦住了。涛爸笑着说:“一群半大小子,大热天的来瓜地了,咱自己家种的瓜想吃就摘呗。”
二赖愧疚地扯着三个孩子走远了。涛把刚才他们吃剩的西瓜皮,用刀一层一层地削下来,边吃着边抹着眼泪,眼前又浮现出自己第一次吃西瓜的场景……
红 灯
哈日走出家门,正东张西望间跌了一个跟头,爬起来,将脚下的土块狠狠地踢上一脚,土块飞得老远,险些砸到迎面走来的同学乌兰身上。乌兰笑着说:“哎哟,真是说啥有啥,这土坷垃还能绊倒人!”“你这话啥意思?”哈日狠狠地瞪了乌兰一眼,气呼呼地说:“亏你还是老乡。”
哈日虽然个头儿不高,但是特别聪明,用他常说的话来讲“浓缩的都是精品”。那年高考,他以全县第五名的成绩考入师范专科学院,毕业时被录取为选调生,到县供排水站工作。参加工作三年他就当上了副站长,审批供排水入网。哈日头脑活络,能说会道,下笔成章,手握实权,几乎天天有人请他吃饭,经常不醉不归。而且,他还逐渐养成一个嗜好,喜欢向商户要礼品,然后和小圈子的朋友共同享用。吃海鲜,抽好烟,喝名酒,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消费习惯。商户们给他编了一套顺口溜,“月月需烟酒茶礼,年年缺米面杂粮”。他是别人不送就要,大小礼品通吃。有时候他和人家炫耀,让司机把楼下的两个车库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别人送的礼品。
哈日经常喝酒,喝出一身病来,早晨睡懒觉起不来,让乌兰每天叫他一起去锻炼。广场边的路口红灯时间特别长,每逢遇到红灯,乌兰总是等绿灯亮了再过去。哈日说:“大清早的路上没车,就你一个人在路口傻等绿灯,我看你是脑袋进水了吧?”红灯时,哈日噌噌地跑过马路,乌兰等绿灯亮了才过去。乌兰到时,哈日已经在广场跑了小半圈。
哈日脾气大,沾火就着,同事们背地里都说他是“爹死哭娘—活犟种”。一次,他答应给刚招标还未开工的企业工程款全额拨付,但因为不符合拨款程序,会计乌兰不同意。哈日气得咬牙切齿地说:“我看在咱俩是一个屯子的老乡的份上,找人把你从边远乡镇调回县城,解决你们两口子两地生活问题,你怎么还能忘恩负义呢?我签字同意拨款,出啥事都由我自己兜着,你一个财务人员有啥权力不拨款?”乌兰说:“我们财务室必须按程序办理,不管是谁,也不能超额拨款。”一听这话,哈日气得直骂粗话。没过几天,乌兰就调到办公室去了。
站长退休后,哈日由副转正,权力更大了。有时找他办事的人在办公室外面排队得等上几个小时。他两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聚餐地点由酒店改为不挂牌的会所。听人议论,前段时间他去上海招商之后,花一千多万给在上海实习的孩子买了一套房子。同学乌兰找他谈过,他说啥事都没有,有人故意造他的谣,有点儿小事都已被他摆平了。
年末考核,乌兰因群众口碑好,被提拔为工会主席兼办公室主任。哈日被提拔后,一直没有配备副站长。有一天,哈日让乌兰把公章送过去,和某施工企业要做一份假协议应付县委专项巡察。乌兰坚决不给盖章,哈日当时大发雷霆,指着乌兰鼻子说:“我现在就把你的办公室主任撤了,副科级我也建议县委免了。”哈日当即开会研究把乌兰的办公室主任职务给撤了。
农历腊月初八,乌兰接到父亲病危的通知,申请休了半个月的年假赶往偏远的老家,在途中客车发生侧翻后起火,乌兰打碎车窗玻璃,救出全车旅客,他的衣物和手机在车里都没拿出来,因救人乌兰烧伤严重,也住进了父亲住的医院。在医院,父亲临终前对他说:“乌兰,千万要记住,如果你挡不住今天的诱惑,就会失去明天的幸福。”
在老家,乡亲们说哈日清明时回来,花了上百万新修的祖坟太气派了,有的亲戚看乌兰穿着朴素,家父的丧事办得太简单,特意说这要是哈日,肯定把老人风风光光地送走,弄得乌兰在乡亲们面前很尴尬。
乌兰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伤刚好些就去镇里买了一部手机和卡,急忙给哈日打电话想请假,打算年后上班再回去,可哈日始终关机。她只记得组织委员小翟的电话,打过去后听到小翟说:“你走第二天单位就出事了,哈日站长被市纪委监委带走了。市纪委监委已公布哈日因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调查,还找很多商户去核实问题线索,在哈日家楼下的车库里,搜出了巨额现金和很多名烟名酒。”小翟继续说,“前几天县委组织部就来电话找你,让你去部里干部组。你手机一直关机,可急死我了,你马上回来吧。”
“组织部干部组?找我去能有什么事呢?”夜深了,乌兰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