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备,急时用。
六生放下背包,从肚子里蹿出几条馋虫。
“咋,没吃早饭啊,冲我打这么响一嗝?”福成往新买的SUV跑去,自后备箱内翻出新买的渔具。
“十米的钓竿二十米长的线,够威风吧!”
“光好看管啥用,能钓起鱼来才算真本事。”六生不留情面回怼道,“鱼可不怕得罪你。”
“就不兴人打饱嗝啊,真是的。”
“你小子嘴皮厉害,什么话题都聊不过你,但钓鱼我绝对称得上老手,九年钓龄总够格当你师傅。”
“平心而论,这些年来你吃了多少条我送的河鱼。”福成边说边组装起渔具,拨弄插线,一竿子甩出去果如其所言,有二十米远,浮漂能立在陆石河正中间。
“很稀奇吗?”
“瞅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还不帮我拿个碗来。”
“要碗干啥?”满眼疑惑的六生转身从河边居住的春画婆婆厨房找出一个碗,福成顺手接过,与此同时岸边泛起阵阵不可名状的异香。
凑上前的六生发觉,那扑鼻香气多半源于一大袋名为野战王的饵料,颜色鲜艳呈粉末状,掺水揉搓成鸡蛋大小,先前的碗派上用场,如发面般静待其凝结。
“外行不是,我买的都是上好饵料,根本没味儿。”
福成反复调试,鱼线的长短、饵料的湿度及竿体柔韧性缺一不可,并不在于要钓多少鱼带回家吃,若为口吃的大可去菜市场闲逛,免得枯坐河边耗时又劳神。
六生蹙眉,望着河面蒸腾翻涌的水汽,鱼没半点动静,废话倒先讲了一箩筐。
“毛病!”
“没毛病谁在这能见度低的大冷天钓鱼。”
似乎看出六生的不耐烦,福成加快揉制饵料的速度,粉末状的鲜艳物什逐步成形。六生刚接过印着“喜”字的瓷碗,跟着他身影追出来的春画婆婆非常突兀地说,那是她当年随身携带的嫁妆之一。
事隔经年,叠在一块的“囍”字早被风霜磨去并肩的痕迹,仅剩的半个“喜”字里,镌刻着岁月对誓言的明誓。
“钓鱼而已,咋惊动您老大驾。”
竿不离手的福成回头,春画婆婆就在他身后,作为陆石河畔为数不多的长辈,自然有股与生俱来的权威,他没想到六生居然跑去婆婆家拿碗。
真没眼力见啊。
纵观河流两岸,敢叨扰春画婆婆的人,除开曾与其隔岸对骂一整天的五爷,再无后来者。
冷汗自后背冒起,细如牛毛的刺挠着福成的皮肤,春画婆婆就好睡个早觉,惊醒她老人家的后果,别提钓鱼,怕是再从其门前屋后过路都成问题。
此刻要面对的是如何推卸责任。
解释就是掩饰,电视剧讲过八百遍的道理不该再犯,福成扔掉鱼竿的同时紧握住春画婆婆的手,反被其大力甩开。
春画婆婆径直朝六生走去,大事不妙的前奏。
懂得察言观色的六生当然晓得不该再跟婆婆装亲热,平日路过都不登门拜访,如今嘘寒问暖像什么话。
春画婆婆多年前大脑受过刺激,精神忽好忽坏,这些年全靠药物维持,清醒时居多,可别把她当小孩糊弄。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典故,怕是分分钟要上演现实版。
敌不动我不动,六生依照兵法知趣地站在原地,等候春画婆婆发落。
换来的是半晌无言。
顺目光望去,春画婆婆的双眼眯成条直线,死死盯着六生胸前,二人此时方发觉焦点位于印着“喜”字的瓷碗。
瞧我这脑壳,关键时刻总转不过弯!
拿人手短,六生赶紧把碗递上前,孰料,春画婆婆眼中无物,丁零当啷的清脆声响起,吓得福成鸡皮疙瘩掉满地。
饵料散作颗粒,河滩边新生的草皮充斥着刺鼻的异香,所幸瓷碗无碍。
“老不死的!”
春画婆婆冷不防口角炸裂,久违的骂声拨动陆石河面的涟漪,像是学生时代考过的经典阅读理解题,起码能由此提炼出两个中心思想。
春画婆婆精气神皆在最佳状态。
没动手就意味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一念及此,捡起瓷碗的六生屏气静神,小孩般乖乖低下头摆出最佳姿态听其训斥,却不料春画婆婆将瓷碗重新递返他掌心。
“老头子,咱吵归吵,饭还是得吃。”
“起这么浓的雾,天气预报都说能见度低你硬不信邪,非要下网捕鱼。我一把年纪,再怎么补都无济于事,何必呢!”
六生恍然大悟,双手已被春画婆婆牢牢攥住,朝深深庭院走去。
听五爷讲过,当年春画婆婆的老伴为根治她开春发癫的毛病,特地照土方药引,撒网捕捞冰河解冻后第一条黄姑鱼熬汤,因雾气过大马失前蹄栽进水底。
福成顺着二人背影望去,才明白六生口中的异香为何物。
大片油菜花盛开在岸边田埂上,给能见度极低的清晨勾勒出一抹绝胜醒目的余光。
菜花黄,人发狂,又是一年春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