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触动心灵的风景能让你有所思考,有所寄托,我想箭扣就是这样,它留住了我的魂。
箭扣长城,一段隐伏于北京怀柔群山之中的长城遗址。它修建于明代,当时是一处重要关隘,曾任蓟镇总兵的谭纶、戚继光等著名将领都曾巡视过这里。这段长城东接慕田峪,西至连云岭,有南大楼、鬼门关、鹰飞倒仰、九眼楼等节点,绵延20多公里,海拔1100多米,因其雄奇险峻、沧桑古朴而为众多摄影爱好者所推崇。
我计划前往箭扣已久,此次终于成行,哪怕天色有些阴沉,也遮不住内心对美景的憧憬。驾车的陈先生是位摄影爱好者,又是个言辞风趣的“侃爷”,他对箭扣长城的称赞着实勾引着我们的胃口。我欣赏过居庸关长城的雄伟和八达岭长城的齐致,也领略过慕田峪长城的苍古,心想,名不见经传的箭扣野长城究竟有怎样的景观?
中午时分到了接待的农家,一顿饱餐后我们开始上山。山里昨日刚下过一场雨,农家主人叮嘱我们每人带上一个拄棍,小心攀登。在农家我看到几幅箭扣长城摄影作品,照片中的长城在晴好天光的辉映下,像一条金色的飘带,隐现于缥缈无垠的云海之中;像一条从天而降的祥龙,盘亘在起伏跌宕的山峦之上,令人神往。
而云海的奇观须晴日才能看到,于是我一边爬山,一边祈望着天空尽快转晴。这是一条由山里人走出来的羊肠小道,千转百折,每每停下来向前张望的时候,我总觉得路已到尽头,接着走下去,才发现峰回路转;而脚下枯草泥石混杂相加,踩不稳就有滑倒的危险,真是“曲径通幽处,险从脚边生”。
越往里走,山势越陡,小道两旁是密密匝匝的小树,亭亭玉立,但间隙倒是均匀。那些野生的枣树和桃树,挂满了粉红娇嫩的花朵,已开的,未开的,在这苍茫迷蒙的深山之中,显得饶有情趣,这使我眼睛一亮,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这清新湿润的养生之气。
高处的长城,在我们的行进中时隐时现。茫茫雾色之中,它静静地矗立在巍巍群山之巅,像一位千年老者,虔诚地守望着旷远的北国。随着我们的节节攀升,大山逐渐敞开它矜持的怀抱,无声的长城现出它的沧桑古貌。
我们终于抵达了一座敌楼脚下,我攀登几步后停了下来,抚摸着墙体,感触这位老人的沧筋桑骨。它的确很老,就连垫座的石基都变成了斑岩,生满了锈色的苔藓,而原本青色的城墙砖,历经千年的风雨,酥来粉落,竟要还原为泥土之色了。钻入敌楼,里面是四面通达的门洞,能活动的空间并不大,很难想象当年戍边的兵士们如何能在里面长期生活,更不用说在寒日里取暖保温了。
经中间砖砌的楼梯登上楼顶,看得出这算得上是一个存留比较完整的敌楼,中间是高出的平台,四周是深可没人的作战甬道。顺着长城向敌楼两方望去,才知道这里是个恰到好处的分界点:敌楼东面,山势平缓,长城徐徐伸展开来,张开温情的臂膀,环抱出一个巨大的半圆;敌楼西面,山势陡变,跌宕起伏,长城像是舞动的苍龙,直入天际。
更让人称奇的是,脚下这个敌楼是东西这段长城的最低点,而从山脚下仰望长城,这里是最低的山场,难怪把这里选作登临点,真是再妙不过了。
此最低处古称“洞口”,后因该段长城呈“W”状,似“满弓扣箭”而得名箭扣长城。我们沿着长城先向东走去,因为这边山势平缓,可以松弛一下先前登山时紧绷的筋骨。向东行至缩脖楼,东段长城最大的特点是自然风化特别严重。如果说刚才的敌楼旧而不破的话,沿途城墙的残破就出乎我的意料了。脚下满是破碎的砖石早已融为泥路。有些城墙的垛口已完全消失,墙顶几乎与路面平齐。
既然这里鲜有人至,我想这种衰败之象应是年久失修和自然力所致。长长的走道几乎为泥石所盖,杂草丛生,整个通道望过去,已全然不见青砖路面的颜色,只剩一路枯黄。野草高可比人,挡住了通路,我们不得不拨开一条小道,小心翼翼地通过。而城墙两侧漫山粉红的野桃花却是绽放得精神,与这荒芜的长城形成鲜明的对照。花香城已旧,让人暗生唏嘘。
接下来的两个敌楼更是残缺不全:一个是被吃掉了一个城角,残垣断壁,一副风烛残年之态;另一个城楼干脆没了楼顶,整个好似一座桥,门洞变桥洞,人可直接从桥上跨过。这种亘古的凄凉直逼你的心灵,让人驻足而思。历史的力量是伟大的,昔日固若金汤的长城变成今天的迟暮老人,是岁月赋予它的生命之旅。沧海桑田,亦曾雄姿英发,承始皇之志,看几朝沉浮,戎马一生,凌驾东西万里岳,俯瞰南北千秋事,而今狼烟不再。恰是这风雨千年的历史印记,才催人抚今追昔,遐思悠然。我们不必为它的枯荒惜怜,更不可复求原貌,希望它返老还童,那岂不是掩盖了它的历史价值?历史应该顺其自然,而这也正是箭扣长城让摄影家们无比留恋的原因吧。
这里没有如织的游人,"只有我们一行人、远处的几个摄影者和几位村民。四面望去,沉寂无声、烟雾朦胧、远山叠显,古老的长城愈发静穆凝重,一幅“烟雾茫茫欲断山,悠悠人欲仙”之境。身处此境,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相伴而行的同事们不知何时已分散开来,用手中的镜头捕捉着眼前的风景,留下我一人痴醉。回到登临时的洞口敌楼,我们开始攀登西段长城,此时山势陡变。放眼望去,山高云淡,几多险峰几多楼,西望苍龙不见首。
先下后上,走过一处叫“将军守关”的隘口,其山势险峻,依山而建的长城让人称奇不已。过了将军守关不久,迎面而来的是一段近百米的被称为“天梯”的上坡路。70度左右的坡度和每个半米多高的灰砖台阶,绝对让你望而生畏。心怀忐忑气喘吁吁地爬过“天梯”登上敌楼,本想停下来歇息片刻,哪知向下一看,才晓得已身处崖顶、人若悬空、只见悬崖、不见峭壁,恰似《西游记》中妖魔鬼怪出没之地,让人感觉寒气袭身。然而,在这儿你可俯视前方的长城,只见下面乱石狰狞,长城陡转崎岖,一幅“雄关漫道真如铁”的即视感。
稍事休整开始下坡,而下坡路则更为艰难,依然是一个个半米高的台阶,我们只能侧着身子,一手拄棍,一手扶壁,不敢大意,女士们须有男士们接应才妥。接下来走过的一段被我称为“单壁”长城。因为它只有一面城壁,另一面则是山壁。这样巧借山势的城段,我还是第一次见。
还有一处更是有趣,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方的长城在一堵山前突然停止了,我觉得奇怪,长城不可能就此打住啊,走近了才发现玄机所在:前后相错的两山头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几米见长的拐角通道,通道的另一端便是继续延伸的长城。但这两个山头的奇特之处在于:由于它们具有相同斑驳嶙峋的形与色,从稍远处看过去总让人以为是一座山头,对面的人进去和出来,像是用了隐身术,整个人贴墙而遁,而后又贴墙而现,如在画中,全然没了立体的视觉感。几个同事觉得好玩,进进出出,孩童般地玩耍了一番。
前方不远,即可仰望一座人称“鹰飞倒仰”的险峰敌楼,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连老鹰也须倒仰着奋力向上,才能飞过此峰,足见箭扣山的凶险。考虑到大家的安全,我们未再向前,只是望峰而叹。
箭扣不愧为长城之精华。看到长城,人们往往会想到它工程浩大、建设艰辛,而忽视其包含的绝妙构思乃至巧夺天工的设计。敌楼内四面通达的门洞,有利于兵士们的警哨和迅速转移,而巧借山势的“单壁”长城,和充当连接点的“隐身”山道,则完美传达了设计者的匠心。绵绵万里长城,我不能每处亲临,未到之处定有更多我想象不到的奇趣险绝,它们蕴含着设计者的殷殷心血,甚至是他们的毕生之作,能绵延今日,为后人所慕,也应该能让设计者安眠了。
我们沿着与上山时不同的小道下山,而此时天空依然没有放晴。山脚下出口处,立着一个木牌,上面用中英文写着:除了照片什么也不要带走,除了脚印什么也不要留下。据说一个英国友人非常喜欢这里的长城,他是一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便立了这个牌子。
我们这次来,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都没有看到垃圾,这主要归功于村民们的护城之心。“不到长城非好汉”,而箭扣之行,让我对这句话有了更为真切的体验。巍峨险峻的山势托举出长城的奇伟荒古,它是诱人的挑战,更是乐趣所在。山与城唇齿相依,大山给长城以灵性,长城则赋大山以思想。虽然因为阴天我们没能领略到云海的神秘,但茫茫云雾却为大山和长城平添了几分静穆与缥缈、凝重与沧桑。在农家住了一晚,次日天气晴好,远观蓝天白云下的长城清晰如新,让我顿感昨日如梦。
真正触动心灵的风景能让你有所思考,有所寄托,我想箭扣就是这样,它留住了我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