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亨利·劳森是澳大利亚现实主义文学的鼻祖,他的《赶牲畜人的妻子》更是被称为“澳大利亚国家文学瑰宝”。该文本以捕蛇为主线展开,在主线剧情中穿插了赶牲畜人的妻子的几次与艰难丛林生活抗争的回忆。本文尝试从自然与人类、殖民与种族和性别这三个角度展开对《赶牲畜人的妻子》的主题分析。
[关键词]亨利·劳森" "《赶牲畜人的妻子》" "主题分析
[中图分类号] I06" "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6-0071-04
一、引言
亨利·劳森(1867—1922)是澳大利亚近代著名诗人和散文作家。澳大利亚人视他为国家的骄傲,并称他为“澳大利亚之声”。他是澳大利亚民族文学的先驱之一,是澳大利亚现实主义文学的鼻祖。
当代澳大利亚女作家卡梅尔·伯德在 Australian Short Stories一书的封面页上写道,如果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澳大利亚国家文学瑰宝的话,亨利· 劳森的《赶牲畜人的妻子》完全担当得起这个称号[1]。《赶牲畜人的妻子》不仅摆脱了模仿英国文学的传统,立足于澳大利亚本土文学,而且通过现实主义手法、传统叙事线条简洁明了地塑造出了《赶牲畜人的妻子》 这一丛林女性形象。从标题可以看出,《赶牲畜人的妻子》的主人公是妻子,故事以捕蛇为主线展开,在主线剧情中穿插了主人公与艰难丛林生活抗争的回忆。故事总共八章。开头部分简单介绍了丛林地区的生活背景和毒蛇的出现;第三章描述了在风雨交加的夜里等待毒蛇再次出现的时候,主人公回忆起关于她的丈夫和婚后生活的情景;第四章她回忆起她的一个孩子夭折、丛林发生火灾的情节;第五章主人公继续回忆遭遇的不幸:洪水灾害、阉牛发狂、被流浪汉骚扰;第六章她回忆起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在周日下午和孩子们精心打扮后在丛林徒步;最后两章再次回归故事主线,描述了主人公与大黑狗共同与从洞中出来的毒蛇搏斗,最终杀死毒蛇,解决危机的过程。整个故事生动且详细地反映了丈夫外出数月赶牲畜,澳大利亚丛林女性独自带着孩子的艰难生活过程。
二、主题分析
伊格尔顿说过,文学与社会权力问题的关系最紧密[2]。因此文学作品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当时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文学作品反过来也能促进社会的意识形态的巩固和发展[3]。劳森生活在澳大利亚民族主义浪潮激荡的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他的作品是构建澳大利亚民族共同体的一个重要部分。《赶牲畜人的妻子》虽然篇幅不长,却蕴含着多重主题,反映出当时真实的澳大利亚社会。本文将通过以下三个角度讨论《赶牲畜人的妻子》的主题。
1.自然与人类
故事开篇就是对丛林生活典型环境的简单描写:用木板和树皮建造的房屋,四周灌木丛生,本土苹果树,无水的小溪,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缓解眼睛的疲劳。寥寥数字却生动地展示了丛林的孤寂和荒凉以及居住条件的简陋。故事的主线是妻子与一只被取名为“鳄鱼”的狗捕杀突然出现的毒蛇,丛林的危害不仅有会咬死人的毒蛇,还有之后提及的灌丛火灾、冲垮堤坝的洪涝、牛肺疫等灾害。但是,通过妻子最终杀死并处置蛇以及与其他自然灾害斗争的故事,劳森不仅表现出丛林生活的艰辛以及丛林人在面对自然时的坚韧、勇敢,而且人类多次战胜自然的结局更是表达出人类在自然世界中的统治地位。文中描写妻子用扫帚装作枪赶走觊觎家中小鸡的乌鸦和老鹰的场景,这反映出劳森认为人类的智慧高于自然界其他生物。然而,除了成功应对自然的例子之外,也有人类无法与自然斗争的例子,比如一场洪水就摧毁了丈夫数年修建的大坝,妻子还为此落泪。这里并不是对人类力量的贬低,而是要强调他们在丛林中生活所要面对的巨大挑战。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蛇、负鼠等其他动物被视为人类的对立面,但狗却是个例外。文中用“鳄鱼”指代狗时,用的不是“它”,而是“他”。并且文中狗的形象十分正面,尽管被蛇咬伤,伤痕累累,却依旧忠诚勇敢、尽职尽责,即便睡觉时也警惕着毒蛇的行踪。狗还帮忙赶走过流浪汉。狗不是单纯作为人类宠物这样的附庸形象,而是与人类并肩作战的伙伴形象。从这里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体现出澳大利亚人特有的坚韧勇敢、团结互助的丛林精神和伙伴情谊。这种丛林精神、伙伴情谊在之后发生火灾时,四个丛林居民赶到现场帮忙扑火的情节中也得到了体现。
尽管书中的一些细节体现了人类与自然的对立,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人类实际上离不开自然。开头的房屋是用各种木材制作的,妻子将孩子们放到了一张木质的桌子上,并且需要收集柴火等,这些体现了人类对自然的依赖。这些细节共同揭示了妻子作为丛林妇女并没有将自己与自然隔离开来,而是利用了自然元素以满足自己的需要——这再次表明了人类与自然的某种紧密联系和人类的某种主导地位。此外,妻子为保护家人不受蛇的伤害而进行的斗争,在一定程度上也象征着澳大利亚内陆早期白人移民与大自然的斗争。
2.殖民与种族
总体而言,劳森的作品颂扬了伙伴情谊和阶级平等,但是在种族平等的议题上并没有过多的涉及[4]。从某方面来说,劳森倡导的文明是白人的文明,塑造的民族精神也是澳大利亚白人的民族精神[3]。《赶牲畜人的妻子》的故事发生在殖民时代背景下,白人殖民者开始进入以前只有原住民居住的新边疆地区。书中的妻子是欧洲人后裔,因此在故事中代表殖民者。在故事中,妻子仅与原住民有过两次交往,而在这两次交往中,原住民都被劳森描绘成刁钻或不严肃的人。可以说,劳森对原住民的有限描写使用了许多负面的种族刻板印象。故事中出现的第一个原住民是King Jimmy。在为数不多对他的描写里强调了他是“一个酗酒的医生”,有着“黑色的皮肤”。Jimmy让他的老婆Black Mary来为主人公接生,从名字就能看出种族歧视,并且还称Black Mary是“当地最白的原住民”,这个描述显然出自白人视角,白人以自我为中心,有着种族优越感,认为“白”就是好的,充满了种族主义的偏见。此外,白人对原住民的帮助也缺乏感激之情,他们认为这是神给他们送来的援助,应该感谢神,而不是原住民。在故事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的原住民人物是,妻子请求一个“流浪的黑人”为她建造一个柴堆,为此她给了他“额外的烟草”,并称赞“他没有偷懒”。然而,她后来才发现他骗了她,建了一个空心柴堆。寥寥数语就将流浪的原住民定性为一个诡计多端的骗子,而对原住民为何流浪、为何由部落的王沦为“部落的最后一人”却只字不提。实际上,是白人使他们失去了世世代代生存的土地,使他们被迫成为在白人定居点周围游荡的流浪者和乞丐。他们没有被当作自由劳动力,而是被当作奴隶——这完全取决于白人的意愿和心情[5]。并且,妻子在与自然数次斗争中鲜少落泪,却因为原住民的“欺骗”而落泪,作者这一描写意图凸显出对原住民的不公和偏见。
King Jimmy的醉酒和妻子用烟草奖励黑人流浪汉的情节,反映出在殖民时期为了更好地长期获取原住民的廉价劳动力,白人往往以烟草和酒等容易上瘾的物品来吸引他们,让他们对此产生依赖,从而能更好地控制和利用他们。就像亚当·休梅克所说,白人对原住民劳动的剥削、自由的限制以及向他们引入酒和赌博,都起到了维护白人统治的作用[6]。这些对于原住民看似负面的描写,实则揭示了白人的狡猾和恶劣。同时,通过赶牲畜的人向King Jimmy寻求帮忙和其妻子让黑人流浪汉帮忙拾柴的两个情节,都反映出白人即使对原住民充满了歧视,但他们的生存和生活却离不开原住民。还有一个情节虽然没有涉及原住民,却也反映出白人对其的歧视。有一次,妻子穿上了丈夫的旧裤子去扑火,整个人被熏黑,之后想去抱孩子,却被孩子误认为是黑人,“婴儿尖叫着,抽搐着挣扎”这一反应从侧面反映出白人的种族歧视有多么严重。
这个故事中所体现的对澳大利亚原住民的态度在澳大利亚殖民时期十分普遍,事实上,这种态度至今仍有所体现。此外,澳大利亚原住民数百年来饱受虐待,导致原住民的平均社会阶层远远低于欧洲白人移民的后裔,他们往往与澳大利亚其他人口分开居住。从这一历史背景来看,《赶牲畜人的妻子》对原住民的描写让读者了解到一个世纪前澳大利亚存在的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态势,因此也让读者了解到澳大利亚今天的情况是如何形成的。故事中对原住民的负面描写,体现了当时形成土地权政策的种族主义态度,这种态度随后形成了澳大利亚现在仍然存在的法律和人口模式。
3.性别
“如果民族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那么这个想象是明显带有性别意识的。”[7]站在男性立场上对女性进行社会角色的限定是民族主义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也体现在劳森的写作中[3]。实际上,刊登劳森作品的The Bulletin就是一份男性性别意识浓厚的报纸[3]。澳大利亚历史学家玛里琳·莱克曾指出The Bulletin是男权主义最有影响力的鼓吹者,最为赞赏的就是丛林人的男子气概,因此The Bulletin对劳森的作品青睐有加,不仅仅是他真实地描写了澳大利亚的丛林生活,还因为其在女性主题上的态度与之一致[8]。
《赶牲畜人的妻子》一书,虽然主角是一位乐观勇敢的丛林女性,但是分析细节却可以看出这位女性并非生活的主角。赶牲畜的人,这个并未过多描写的男性,才是故事的真正中心。首先从标题就可以看出,女主人公没有自己的名字,她的孩子甚至是家里的狗都有自己的名字,她的身份是“赶牲畜的人”赋予的,从中体现出她本质上是男性的附庸。劳森通过命名强化了男性的主导地位和女性的从属地位。就如西蒙娜·德·波伏瓦在她的《第二性》一书中所说的,“她”是相对于男性而被定义和区别的,而男性却不必如此,“她”是附属的,相对于男性来说是非基本的,“他”是主体,“他”是绝对,而“她”只是个“他者”[9]。其次,我们可以看到女主人公的活动范围是受到不在家的丈夫的限制的。丈夫四处游走,而妻子只能在小木屋周围活动,偶尔的出行也是在丈夫的带领下。此外,丈夫有时可以忘却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实,可是妻子却始终恪守这一身份,在丈夫不在家时照顾四个孩子,料理所有家务事,与自然做着斗争,并且时时防范不怀好意的男性上门。劳森在描述不怀好意的男性上门打听丈夫去向时,用的词是“inquire for the boss”, “the boss”一词就体现出在作者观念或者当时社会的共识里,妻子是没有独立人格的,被默认是丈夫的附属品。
尽管妻子多次与自然做斗争,但是作者却无意识地指出她的羸弱:“有些事情是丛林妇女做不了的。”妻子穿上丈夫的裤子扑灭过丛林火灾,独自背着孩子骑马走了19英里找人救治,独自对付洪水,抵抗牛肺疫,与发疯的阉牛斗智斗勇,对抗乌鸦和老鹰,抵抗不怀好意的男性骚扰,与毒蛇斗争,这些事迹都展现出妻子绝不羸弱,相反十分勇敢。但是在劳森的视角看来,女性应该都是弱小的。如果客观分析,洪水绝不是因为性别原因而无法抵抗的。除此之外,劳森通过描写妻子阅读女性杂志、周日的精心打扮来展现其女性化的一面,这也是将女性形象扁平化和刻板化的体现,反映了性别的刻板印象。而且深入分析妻子的形象,她绝对不是维多利亚时代传统道德下的“angel in the house”,而是更为复杂的女性形象。她有传统的“angel in the house”女性身上的顺从型人格。比如,妻子从丈夫给予的物质财富中感受家庭的温暖,独自料理家里的一切,即使丈夫经常数月不在家,但是二人团聚时的温馨却能让她回忆一辈子,从而更加坚定自己的付出,不仅没有抱怨,还觉得很满足于现状。不同于刚结婚时的心性,她不仅不讨厌这种孤独,反而觉得离开更奇怪。妻子通过完全依附家庭来获得心灵慰藉,这是顺从型人格对于归属的渴求的表现。但与此同时,丈夫的长期不在,丛林的艰难生活都使得妻子与维多利亚小说中羸弱的女性不同。当然,人格的转变不是一瞬间能够完成的,妻子在经历过各种危机之后,开始克服丈夫不在的身份焦虑,强化了独自面对冲突时的攻击性。在面对流浪汉要吃要喝、赖着不走的时候,妻子先是给予食物,而后变守为攻,拿起棍棒与之对抗,故事的最后,妻子将毒蛇制服并处置,反映出她已经远离了男权社会对女性柔弱、无力的刻板印象,逐步建立自己的身份认同[10]。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劳森笔下的丛林女性形象是对女性的男权主义想象,是男性按照自己的需要和意愿构建出来的,是男性主义话语下的理性女性形象[3]。
三、结语
通过对《赶牲畜人的妻子》的主题的探讨,从自然与人类的角度,我们可以看到与想象中不同的澳大利亚丛林生活,正如西进运动塑造了美国人的民族性格,丛林也被视为澳大利亚人的精神之源,著名的丛林精神和伙伴情谊也诞生于此。从殖民与种族的角度,我们可以看到,虽然是文学作品,但也能反映出当时原住民的真实生活境况,是另一种记录历史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当今澳大利亚的一些政策形成与产生的历史渊源。从性别的角度,我们可以看到当时澳大利亚的性别平等状况,女性明显作为男性的附属。反观如今在性别平等方面取得不少成就的澳大利亚,这些成就的背后是无数人的争取与努力。不论从以上哪个角度分析,我们都可以窥见一个比文本更加真实的当时的澳大利亚社会面貌。这也是文学作品的一大意义。
参考文献
[1] Bird C. Australian Short Stories [M].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91.
[2] Eagleton T. 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M]. Oxford: Blackwell,1996.
[3] 徐在中.文本表面之下的真实:亨利·劳森《赶羊人的妻子》中隐含的“他者”[J].英语文学研究,2021(2).
[4] Goldsworthy K. Fiction from 1900 to 1970 [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3.
[5] Gribble. Dark deeds in a sunny land [M]. Perth: U of Western Australia,1987.
[6] Shoemaker A. Black words, white pages, aboriginal literature 1929-1988 [M]. Canberra: 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1989.
[7] Loomba A. Colonialism/postcolonialism [M]. London: Routledge,2005.
[8] 陈振娇.论澳大利亚《公报》的性别取向[J].外国文学评论,2014(1).
[9] Beauvoir S D. The second sex [M]. London: Jonathan Cape,1956.
[10] 李吟.守望与对抗:《赶牲畜人的妻子》中的人格系统建构[J].蚌埠学院学报,2023,12(4).
[11] 陈兵.《赶牲畜人的妻子》——评亨利·劳森、默里·贝尔和弗兰克·穆尔豪斯的三篇同名小说[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6).
[12] 张东瑞.《赶牲畜人的妻子》的叙事线条分析[J].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10,26(8).
(责任编辑" 余" " 柳)
作者简介:徐瑜韩,华东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