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意识的沁润

“沁润”有渗透浸润之意，是一种润物无声的熏陶方式。乍一听，它似乎与科技一词的气质并不相符，但当我参观过“心向往之——2024年中央美术学院（简称“中央美院”）研究生毕业展”后发现，展场中除了由多元的媒介、迥异的风格和独特的形象所带来的艺术观感外，科技元素的注入与加持，也为观众带来了视听审美的新体验。而这背后，是科技意识以一种沁润的方式融入到美术院校教学、创作的不同方面，转换成了新的创作意识。

近年来，科技与艺术的融合日益成为我国高等美术教育中的突出板块。此次中央美院研究生毕业展，为我们提供了瞰览这一趋势的鲜活视角。正如展览前言中提到的，跨学科、多元化的艺术教育正助推学研产深度融合，艺术与科技的结合日益成为显著的发展趋势。

具体到参展的作品中，科技意识的沁润呈现出不同的维度和多元的样态，值得我们分门别类地推敲琢磨。

基础科学原理的艺术转换

第一类作品的创作是对基础科学原理进行创造性的艺术转换。

实验艺术学院博士生高祥瑞的作品《净水计划·永动剧场》，将日常物品、废旧物资、城市废弃产品等，以儿童自然科学实验的方式组合起来，构成有趣味性、表演性的装置，让人们感受水动力、水循环、重力、大气压等无形的力量。作品是以物为合体矛盾化的一种构建，以“永不停息”的状态表达作者对生命和现实世界的感知。

版画系谢雨欣的作品《存在总是存在者的存在》则借助不锈耐酸钢、高纯铁粉、柔性磁铁、步进电机、重力滑块结构等元件组成一个动态装置，备受观众喜爱，成为展厅中的打卡点。这一装置的灵感来源于分离黄金时使用的干式黄金磁选机，它用磁粉让文字在转动的滚轮中不断呈现和消解。

科技成果应用于创作

第二类是将新近科技成果应用于自己的创作。

博士生刘明鑫的太阳能《纸鸢》是一件翼展达26米的装置作品，源于他三年来对新能源艺术的探索，也是其博士研究课题的延伸。作品借助高新技术材料，完成一种朴素的表达，即普通劳动者果敢、坚韧地前行，而他们的梦想与希望有如那张开的翅膀，向阳而翔。

羽翼上的“纸”是代表我国当前重要科技进展的薄膜光伏电池，翅膀随太阳角度转动发电，从而为作品提供不竭的清洁能源。这件装置的造型犹如梦境般的巨幅翅膀，好似要带着大翅膀下方的快递车起飞。

科技思维下的思考

第三类是基于科技思维，借助艺术化的视角展开对人类普遍问题的思考。

实验艺术与科技艺术学院赵梦瑶的作品《煤影》，以游戏和3D动画的形式，通过生成式对抗网络（GAN）技术，基于父母年轻时的照片，虚构出了一个未曾谋面便已失去的二哥的面容，并将其转化为数字人，以父母当年工作生活的煤矿区为背景，探索家族记忆与煤矿发展的联系，进而引发对自石炭纪就存在着的煤炭的关注。通过对过去的想象和记忆的再现，将个人史和自然史相结合，试图建立起一个时空交错的对话，探讨生命起源、遗传信息的传递和物质的来源等问题。

科技手段赋能应用场景

第四类是借助科学技术手段创新设计思维，赋能具体应用场景。

设计学院李晨的《博物融维》正是聚焦于沉浸式的信息可视化体验，这一设计成果通过结合二维界面与切面矩阵等多维可视化技术，旨在创造一个沉浸式的多元信息体验空间，能让体验者以全新的方式与各类文物、文化遗产产生多元的互动。

作品《盘长》是聚焦于传统工艺的数字化转译，探索了传统符号的参数化设计以及传统编织结构的符号化生成。

而作品《你好小志》则是针对自动驾驶这一现实需求，提出了拟人化的交互设计和情感化的人工智能。以拟人化为核心，贯通车载助手、驾驶需求、车载场景。

科技成果艺术化呈现

第五类是对科学技术成果或相关意向的艺术化呈现。

雕塑系梁宗耀的《理论化的痛苦》借助玻璃、铁粉、水雾呈现了一个医疗场景。远看仿若置身于实验室中，然而走近观察则发现他借助手工玻璃的吹制营造了这样的效果，不失为一种传统语言的当代转换。

科技手段创作

第六类则是对美术创作中相关技术手段进行一以贯之的应用与探索，并赋予其新的内涵。例如周？的VR作品《仙儿》，运用数字技术重构中国的神话传说，但却将其置于新的时代背景和社会语境下。作品中大量使用了建模，实际上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符号的数字化呈现，在此基础上，作者进一步探索粒子特效、故障艺术等视觉语言的艺术实验，旨在研究数字媒介呈现中国传统美学符号的更多可能性和新的增长点。

以上举例介绍难免挂一漏万，实际上只是想对本次展览中艺术与科技的融合趋势进行粗浅的类型划分，以方便我们从纷繁的艺术现场中，以理性的视角获得相对全景式观察。倘若从媒介形式划分，又会发现此次展览的作品涵盖了人工智能艺术、生物艺术、生态艺术、新材料艺术、数字媒体艺术等不同的类型。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科技与艺术的融合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空洞的概念，而是“沁润”在不同的专业中。

两个共性

尽管上文中我们意在观察类型的差异，但千头万绪的背后，可以看到两点共性。

其一，艺术学子正逐渐从单纯借助科技手段形成感官新体验，转变成借助科技思维激发创作意识。他们不是为了技术而技术，而是借助科技来赋能艺术思考，产生艺术表达，这代表着不同学科专业融合科技发展的一种意识和思路，那就是二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方法借鉴，也不仅仅是外观的美化，而是相互进入彼此的核心，呼应彼此的关切，提出科研方法、创作方法和思考路径的新可能性，激发对方领域发展的新增长点，用艺术思维扩大科学研究的脑洞，用科技成果重置艺术创作的气质。但这个过程的本体依然是艺术。

其二，艺术与科技的交叉发展，其实既是诱发和产生新质生产力的过程，也是美术与现代化产业体系相融合的必由之路。科技与艺术融合的用武之地不可谓不多——展览展示策划、公共艺术、节庆旅游、夜间景观、科技馆陈设、儿童STEAM教育等，展厅中的不同作品对上述领域都有所涉猎。多元的应用需求呼唤着不同类型科技艺术成果的形成，孵化科技艺术企业是科技与艺术融合形成生产力的重要标志，也明确了进行科技艺术人才培养和就业的方向，更重要的是能够加强校内人才和社会现场关联的紧密程度。

科技与艺术的融合不仅不应回避产业化，反而应以其独特的学科性质和创作思路欢迎产业化的延伸，进而用产业发展满足社会需求，反哺研发，这恰恰是科技与艺术融合对于传统美术教育体系创新的地方。硅谷创新企业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源自斯坦福大学校友在校企之间的穿插联动，使大学可以源源不断地基于创新企业的实际需求形成科研方向。毕业作品展厅里一系列融合科技意识的设计成果中，很多具有较强的社会实际应用可能，不少作品已经显现出了这样的实力。在中央美院近年来的毕业生中，不少人开始科艺融合，进行创业实践，这就势必开启科技艺术人才的校企流动。

20世纪初，徐悲鸿先生在系统介绍素描绘画时就强调这是一门“科学的艺术”，这是一种对自然精确、深刻的观察。徐悲鸿先生也要求当时中央美院的前身——北平国立艺专的学生必须要认真地观察然后才能诉诸于画面，这其实是美术创作者跟科学研究共通的工作方法。百年荏苒，岁月穿梭。当我站在展厅中，看到艺术与科技的融合已经渗透到造型、设计、建筑等不同学科领域中时，也深深感到，面对新的背景和时代语境，科技与艺术的融合、科技意识的全领域沁润，正是新时代中国美术教育向纵深发展的呼唤。

责任编辑：朴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