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茶马古道，聆听千年马铃儿响

远去的马帮留在了岁月的年轮，尘封的记忆是一首沧桑的歌谣……

灌县（现都江堰市）古城曾是茶马古道之灌松古道上的商业重镇，马帮活跃，古城西街集市兴盛。马帮人不畏艰险，从这里出发，赶着马匹一路向西，出宣威门、过玉垒关，沿岷江上行，经二王庙、白沙（紫坪埔）、龙溪（龙池镇）至娘子岭进入今阿坝州地界，一路崎岖抵达高原之城——松潘，进行物资交易。到达松潘的有些物资更是一路向西，到达西藏拉萨后向南出境到尼泊尔、印度等地，亦有物资经甘肃、青海汇入丝绸之路远销中亚和欧洲。如今看来，灌松古道是一段传奇历史，可在那个年代，马帮背负着的，是生活的重担和不易。

2013年3月，国务院公布茶马古道（含都江堰市龙池段，该段亦称灌松古道）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近日，笔者特邀都江堰市文物保护和历史文化研究中心文博馆员付三云、高志春两位老师一同前往灌松古道龙池段，在苍莽大山间寻访遗迹、聆听回声。

文明交融的长廊

两位老师数次走访过该段古道，或是考察，或是采风，龙池大山深处留下了他们深浅不一的足迹。“填不满的灌县，搬不完的成都”，“鸟飞不到处，人为名利牵”。关于茶马古道的历史掌故在老师们的讲述中穿过尘烟而来：“从地理位置上来讲，灌县紧邻汶川，以前龙池部分区域属汶川管辖，当时有很多羌族人在此生活，从龙溪至今保留的形似碉楼的建筑就可以看出痕迹。研究四川历史，茶马古道沿线所串联起来的文明、文化和民族交融，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都江堰茶马古道起于都江堰市城区西街，终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县（古冉駹地），又称为冉駹（駹音同“芒”）古道，是灌松古道之官道。李冰开凿都江堰时，多得冉駹之力，因“开龙溪、娘子岭径通冉駹的山道”（任乃强、张至皋《四川地名考释·灌县》），后称“松茂古道”，全长约320千米。古时各路商贾以人工或骡马将盆地盛产的粮食、盐巴、茶叶、丝绸、布匹、玉器及各式金属器具等运至古松州（今松潘县城），以物易物换回高原地区出产的皮毛、山货、药材及河曲马等。这条道路遂成为成都平原通往川西北高原及青海、甘肃等地的交通要道和文化通道，又被称为“麝香古道”，它是“丝绸之路河南道”的重要组成部分。

“茶之为物，西域吐蕃，古今皆仰信之。以其腥肉之物，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历史上，生活在青藏高原地区的各族居民饮食大多以肉类和乳制品为主。茶叶含有特殊的微量元素，有解油腻、助消化等功效，是高原居民重要的生活物资。藏族人有“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之说，可见茶的重要性。茶马古道不仅带去了茶叶等物资，丰富了物质生活，也促进了经济发展，增进了各族人民的友谊。在格萨尔史诗中，歌颂茶马贸易、汉藏友谊的诗句比比皆是。茶马古道还促进了文化交流。一方面，内地的茶文化、建筑文化、器物文化、宗教文化等，通过茶马古道传播到了这些古时的边疆地区；另一方面，具有鲜明特色的边塞民族文化也通过茶马古道传到了内地。

行走在险要古道

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按照文物“四有”工作要求，我们决定先去看看保护标志碑。在龙池镇镇政府的帮助下，龙溪社区为我们安排了一位向导，今年72岁的冯理雄大爷身体状况良好，是土生土长的龙溪当地人。据称，他小时候曾听父辈讲过不少关于灌松古道的故事。“曾经有几块石板上还有马踏出来的脚印。”冯大爷的讲述，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我们跃跃欲试想要探个究竟。

龙溪社区属于山地风貌，一路爬山。从冯大爷家距离保护标志碑约800米，地形地貌却似河滩风光，有飘扬的芦苇荡、宽阔的河床、哗哗流淌的溪水。据冯大爷介绍，2010年龙溪发生了一场特大泥石流，自然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时山洪暴发、巨石滚落，山洪水挟带着高比例的泥石由山间冲出，瞬间公路变“河流”、山沟如“坦途”。由娘子岭一带高山发源的“干沟”，其末端被当年这场泥石流填平，后又在历年的山洪中形成具备河滩的沟谷，逐渐恢复往日生机。我们也得以沿着河滩缓坡行进。在七十余年的生命岁月里，冯大爷见证了龙溪的巨大变化。“小弯沟、弯尖沟、黄柏沟、丁木沟”，冯大爷指着茫茫山林，如数家珍，可我们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走到一处山崖边，冯大爷硬是将地名和故事给我们对上了号。“这座崖叫碑亭子崖头，对面就是观音岩。这里地势险要，曾经有马匹失足从这里掉下来过。”顺着大爷手指的方向，我们只看到这处崖壁高约数丈，崖壁上长满了杂草，从下往上，仰视可见。而从上往下，让人望而生畏。说话间，我们已走到了保护标志碑跟前。在山道的转角处立着一块青石碑，上面标注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茶马古道龙池段”的字样，2013年由四川省人民政府立。一块青石碑，是马帮曾经在这山间行走的佐证，可面对莽莽群山，茶马古道遗迹该去哪里寻找？

灌县虹口乡人、清朝末年誉满川西的文化名流董湘琴所著游记长诗《松游小唱》里记载：“天生一岭界华夷，上山十五里、下山十五里。”这里的天生一岭指的便是娘子岭。娘子岭作为灌松古道的必经之路，因其险要而出名。由保护标志碑处再上行十余里就可以到达娘子岭，山路由此也愈发险要、崎岖。据冯大爷判断，以我们的体力和速度，单边没有五六个小时到不了娘子岭，上娘子岭一探“银台积雪”碑和“九步三眼泉”的计划只能临时调整。

上了战场不放一枪一炮就当逃兵是可耻的，带着定要有所收获的决心和内心那“一丝丝儿”欲探究竟的猎奇心，我们在冯大爷的带领下，走了一段约500米长、悬挂在七八十度山坡上的“羊肠古道”，也算是向茶马古道致敬！

出于安全考虑，邻近路边的古道入口被竹竿拦着，尽管我们“材料有限”，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跟着身轻如燕的冯大爷一通费劲地连骑带翻，越过竹竿，探寻隐没在莽莽山野中的古道遗迹。原本繁荣的商贾贸易之路如今杂草丛生，荒芜难辨。冯大爷在前面倒是轻车熟路，他徒手折树枝、扯藤蔓为我们开路。据说，早在十多年前，这条路除了村民采挖药材偶尔上山外，就只有探险人员踏足过。被出来的这条路，脚底下最宽处只放得下一个脚掌，更多的时候足下无立锥之地。山坡被藤蔓、杂草覆盖，极其湿滑，稍有不慎就会跌倒，同行的“小朋友”龚露连摔三跤。我们边走边感慨，难以想象当年驮着大量货物的马帮人是如何披荆斩棘，穿梭于崇山峻岭之中的。约500米的路程，我们就用了近半个小时。途中还有带刺的枝蔓、附着在衣物上的苍耳子等，可谓困难重重。听冯大爷说，早年时候还能看见马蹄的印记，可惜现在被雨水冲刷后已经消失不见。

虽然山路难行，可沿途自然生长的茶树、药材等，却印证了这条路的名副其实。山林寂静，静得只能听见林间鸟鸣和溪水潺潺，再难看见穿梭于重峦叠嶂中的马帮队伍，再难听见清脆悠扬的马铃声响，只有那山茶花还和千年前一般，绽放在古道的遗迹旁，静静等待着路过的人细嗅她的芬芳。

山里人的纯朴守望

没有马帮，但下山途中我们看到了驮着粮食的驴子，这也算是惊喜。两头健壮的驴子背上分别驮着重百余斤的玉米，“嘚嘚嘚”的蹄音、驴脖子上清脆的铃声，让我们有种恍惚感。可是，这动物胆小，怕生，始终不肯与我们亲近，而是绕道行走。这两头驴的主人恰好是冯大爷的妻弟，从与他们的攀谈中得知，妻弟夫妻俩在莽莽山林间养了一百多只羊，而羊平时在山野野放，到了出栏时节必须添加饲料才能膘肥体壮。因此，这对夫妻这段时间每天都会下山上山往返一趟。这条曾经寂静的茶马古道上，再次有了丁零零的铃声回响。

茶马古道，还保持着旧时模样。而居住在山里的人，生活也始终还保持着淳朴模样。丈量距离，冯大爷依然使用的多少多少华里，大爷院中晾晒的植物鹅脚掌是用来包豆腐乳的。鸡鸣犬吠，炊烟袅袅，山中岁月，仿佛千年一日，一日亦千年。

付三云老师说，对于文物保护来说，古道是古代交通的遗迹，承载着人类的灿烂文明，保护好古道的原真性、连通性，突出其文化与自然生态价值，积极挖掘、整理与古道有关的文化资源，保护好其自然生态，既是建设和发展文旅新城的宝贵资源，更是守护民族根脉和地域历史记忆的时代责任。系统地保护好和利用好古道，对传承好、弘扬好历史文化遗产具有重要意义。

值得欣喜的是，冯大爷告诉我们，平常天气好的时候，大巴车常常拉人到此处徒步，多是民间组织。而此前笔者还了解到，2019年、2020年都汶两地政府组织的熊猫超级山径赛，龙池茶马古道段是赛道之一，来自世界各地的山地爱好者不仅感受了两地优美的自然风光，而且充分领略了茶马古道的险、雄、奇。

告别时，冯大爷热情地向我们发出邀请：“等到下雪的时候再来哈，下雪时非常漂亮。”每年从11月中旬开始，龙池山林间披上了斑斓的秋色，头顶的天空是远离城市的纯净，远处的山头云遮雾罩。巍巍苍山，莽莽林间，茶马古道就隐藏在崇山峻岭之间，到时候会是怎样的景色，我们心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