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用“圭表”,反复观测,发现一年里日影最长的那一天,正是全年白昼最短、夜晚最长的日子,这天被称为“冬至”,也是最早确定的节气之一。古人认为冬至这天“终藏之气至此而极也”,是阴阳往复、四时循环的关键节点,过了这一天白昼渐长、阳气渐升,“阴极而阳生”。
冬至日,南宋临安(今浙江杭州)太史局的“天官”,是最忙碌的人群之一。
当值的“五官正”和局学生,要守在吴山“测验浑仪所”的高台下,盯着平地上设置的铜表土圭进行观测记录,当太阳光线越过铜表顶端,会在土圭上投下阴影。正午时分,表影的刻度数值需要记录在案,这既是制定新历法的重要观测数据,也是需要呈报给皇帝的“奏状”内容之一。
在刻漏所,负责测时、报时的“擎壶正”,也会抓住这个好时机,认真校准计时工具—“铜壶刻漏”;及时调整“昏旦时刻表”,重新确定冬夜“五更”的具体长短刻数。
从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开始,每逢冬至,太史局的“天官”都要占测风向。例如,庆元三年(1197年)十一月五日,“其日冬至,风从正北方坎位上来”。北风,正是冬至的应节之风。
宋人认为,“四立、二分、二至”这八个节气,从不同方向吹来的“八节风”,很重要。《太平御览》卷九引《易通卦验》说:“八风以时,则阴阳变化道成,万物得以育生。”
在《宋会要辑稿》中,类似的风向记录还有不少。这种观测尽管人文因素居多,但可通过分析这些史料,一窥南宋杭州的气候状况。
冬至当日子时过后、日出之前,负责“书云物”的太史局伎术官,还要观察东方的云气,以占卜吉凶休咎。当有云从下面迎向初升的旭日,则是吉兆。云的颜色不同,寓意也不同,青云或黄云往往预示着岁稔民安。
这件事儿,无论皇帝还是臣民,都很看重。
《鹤林玉露》记载,有一年冬至,宋孝宗问大臣丁常任:“早晨天上云色奇异,卿是否也曾看到?”丁常任其实并没有看到,但他灵机一动,奏对说:“岂止臣一人看到,四海百姓都看到了。”孝宗也不戳破,反而称赞他善于应对。
观测或者“占测”工作结束后,太史局会将测影、占风和占云的结果写成“奏状”,用通政司配发的“黄袋”封好,报送吴山下的进奏院,进呈皇帝御览。
对皇帝来说,冬至很忙,尤其是遇上三年一次的南郊大礼,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武林旧事》记载,这场祭祀大典极为隆重,以至于要提前半年筹备,包括维修郊坛道路、训练前导大象、彩排皇帝出行等。
冬至之前,皇帝要住在吴山下的太庙斋殿里。前一天四更,皇帝带领皇族、重臣到太庙祭祖;黎明时分,乘坐玉辂,驯象在前引导,百官随驾,出临安城南的嘉会门斋宿。从太庙到郊坛的二十里路,夜晚灯火辉映如昼,贵家帷幕鳞次栉比,民间百物辐辏争售,煞是热闹。到了冬至当日,皇帝率领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出行郊坛,举行祭天大典,祭祀“昊天上帝”与“祖宗之灵”,礼节烦琐,供品繁多,气氛庄重之极。
祭礼结束,皇帝会登上皇城正南的丽正门城楼,举行大赦之礼,赦免一些轻罪囚犯。《梦粱录》记载,丽正门下会竖起丈余高竿,竿上有盘,盘立金鸡,其口衔红幡,幡上书“皇帝万岁”。四条红色彩索悬于盘角,瓦肆里的“踢弄家(即今之杂技演员)”们沿索攀缘而上,先得金鸡者,可高呼“谢恩”,荣耀非常。这就是“立金鸡竿放赦”。
短暂的娱乐过后,皇帝要赶往大庆殿,接受百官的“称贺”。《玉海》记载,为了确定称贺之礼,宋孝宗与礼官还曾认真地讨论过。朝贺过后,大范围的赏赐活动开始了。《淳熙玉堂杂记》中说,冬至要赏赐“节料钱酒”,侍从级别的官员能获赐“羊酒米面”。至于犒劳军队、免除贫苦百姓的房租等,不知凡几。有时候,由于赏赐过多而使财计不支,对于是否举办冬至郊祀大礼,皇帝也很矛盾。
为了感念宋高宗赵构的传位之恩,冬至当日,宋孝宗还会率领文武百官赴德寿宫问安。皇帝步行入宫,于殿庭内向太上皇行拜揖礼,口颂“圣躬万福”,而后走到太上皇御座旁西向侧立,群臣则在殿下恭行大礼。最后,太上皇带着宋孝宗进入后殿,拜见太上皇后,又须经过一番繁缛的礼节,才离开德寿宫,返回皇宫。
既然是过节,首先要有假期。
《文昌杂录》记载,北宋的冬至节曾有七日的官方休假。后来,名臣包拯向皇帝进言,冬至节放假七日,“废事颇多”,请求改为五天。
包拯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庆历七年(1047年)冬至,贝州知州张得一与属官到天庆观举行祭祀活动。不想,宣毅军大将王则趁机劫掠武库,举旗反叛,张得一被擒,由此酿成“贝州兵变”。
据《宋大诏令集》记载,冬至假期后来一度压缩为三日;到了南宋,《庆元条法事类》记载,冬至假期又恢复为五日,节日前后各两天,与春节、寒食节同为规格最高的节日。
宋人过冬至的热情,甚至要超过春节。当时,就流行“肥冬瘦年”之说,人们宁愿穷着过年,也要把冬至节办得体面。
对于临安城的大户人家而言,每遇冬至,首先要到家庙里祭祖。家主若有一官半职,按照惯例要向上司致“贺冬至书”,当然自己也会收到下属的贺书。
伴随贺书而来的,还有诸多物品和礼节。由于大家互相赠礼过于频繁,以至于出现送出去的礼物跑了一圈又回到自家的趣事。朱熹的好友颜度便写过一首《冬至》诗:“至节家家讲物仪,迎来送去费心机。脚钱尽处浑闲事,原物多时却再归。”
出于节礼、宴饮和装饰等需求,节前临安城的消费市场十分火爆。以肉铺为例,商户为满足节日采买需求,铺内悬挂的“边猪”由平日的十余边增加到数十边,数十个刀手忙碌而娴熟地切肉分卖,“至饭前,所挂之肉骨已尽矣”。
宋人有冬至吃馄饨的习俗。《吴氏中馈录》中,就记载了宋代的“馄饨方”,做法简易且成熟。即使是穷人家,也能吃上一碗,取个“破阴释阳”的好兆头。市面上,椿根馄饨、十味馄饨、二十四节馄饨等知名馄饨店,更是生意兴隆。在中央官署集中的六部桥旁,有一家丁香馄饨铺,做的馄饨“精细尤著”,食客们要赶在店铺罢市前,品尝一番。富贵人家为求新奇,会做上十余种不同口味、形状的馄饨,盛放到一个器皿内,再取个豪气的名字—百味馄饨。
吃饱喝足,就到了娱乐时间。此时,城内家家车马早已装饰一新,妇女儿童皆服饰华美,有到岳祠、城隍庙进香的;有去丽正门下看“踢弄家”夺金鸡的;更多人则涌进大小瓦肆,那里有各路“名角大腕儿”,讲应节应景的话本小说、合生笑话。
冬至当日,往来街衢之上的各社“舞队”也开始活跃。《梦粱录》记载,这些原本为庆祝元宵节组建的舞队,在冬至日“便呈行放”。舞队有社,社名如清音、遏云、乔迎酒、焦锤架儿、杵歌、竹马儿、村田乐、十斋郎等,不下数十家。他们沿街而舞,鼓乐喧阗,官府、商家都会“支散钱酒”犒劳一番,冷寂的隆冬因此而变得充满了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