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奶奶就把饭做好了。
奶奶蒸的是白面馒头,她先吃了一个,又找食品袋装了两个,放进炕梢的筐里。
筐里有一个卷着的编织袋,还有一把耧耙。
奶奶把筐拎起来,这才叫醒毛头儿。
“馒头和汤都在锅里,你睡足了,起来先吃饭。”奶奶靠近毛头儿轻声说。
毛头儿伸了个懒腰,一看奶奶手里的筐,他翻身坐起来,问:“您还捡秋去呀?”奶奶说:“啊,闲着也是闲着。”毛头儿问:“今天上哪儿捡去?”
奶奶说:“老客儿今天起早在北洼地用机器收花生。他收完,那块地就该‘解放’了,我和栓柱奶奶去那里捡花生。”
毛头儿把眉头一皱,说:“那可不行。”奶奶问:“咋的?”毛头儿说:“你上山里捡去行,上地里捡去就不行。”奶奶又问:“为啥呀?”毛头儿说:“地里的果实都是有主人的。”奶奶听了,笑着说:“奶奶知道是有主人的,我是等人家收完了,剩下仨瓜俩枣儿,不要了,整块地‘解放’了,才去捡呢。”
正说着,外面有人拍大门,喊:“毛头儿奶奶,收拾完了吗?赶紧走,财旺爷爷都到地里了。”
是栓柱奶奶的声音。
奶奶赶紧答应,又对毛头儿说:“乖孙子,听奶奶话,今儿阴天,千万别出屋。捡秋是大人的事儿,你别瞎操心。”奶奶说着,挎筐出了屋,把门重重关上。
去年夏天,毛头儿的妈妈去世了。
奶奶已经六十多了,毛头儿才十二岁,毛头儿爸爸长年在城里打工。
去别人家地里捡秋,要等人家收获完之后才行。“解放”的地,遗漏的果实并不多,有的也是歪瓜裂枣,没长几个粒儿的瞎苞米、从豆荚炸裂开掉在垄沟里的黄豆粒、钻到深土里没被犁出来的红薯……要在“解放”的地里捡到果实,其实并不容易。
毛头儿总觉得,上山里捡秋和上别人地里捡秋不一样。
毛头儿嘴里咬着馒头,却走了神儿。
突然,外边响起开大门的声音。
是栓柱和秋生来了。
栓柱缩脖儿端肩进了屋,秋生像猫一样窜上了炕,蜷在炕头儿说:“外边真冷啊!”毛头儿放下馒头,问:“你俩说,捡东西用不用还?”栓柱张口说:“那看啥东西,捡破烂儿就不用还。”秋生想了想,说:“要是捡到钱包、手机就得还。”毛头儿问:“那要是上别人家地里捡到果实,用不用还?”
栓柱和秋生被问愣了。
毛头不等他俩回答,就站起身,一挥胳膊,说:“走,咱们去北洼地。”
外面,天上布满了乌云,南面的植股山隐没在阴云里,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村外,通往北洼地的道路两旁,地里的庄稼早就收获了,只剩下没被割倒的光光的高粱秆和被摘去棒子的苞米秸在风中战栗。
老远地,毛头儿就看见北洼地里有几个人顺着垄沟蹲着、撅着、爬着捡花生。
到了地里,毛头儿才看清,捡花生的人除了奶奶、栓柱奶奶,还有麻秋婶和财旺爷爷。
奶奶发现了毛头儿,一着急,坐在了垄沟里。
奶奶用眼睛往四周扫了扫,吼道:“谁让你来的?告诉你在家老实待着,你咋这么不听话!”
奶奶脸上挂了一层土,连皱纹里、眉毛上、鼻孔里、嘴唇上都有。
奶奶的脸像土一样黄。毛头儿看了,心猛地抽了一下。
本来毛头儿是带着问题来的。可是,面对奶奶,他却说:“我……我来帮您捡花生……”
“用不着,赶紧给我回去!”奶奶的口气比刮的风还硬。
栓柱奶奶过来说:“这是大人们干的活儿,用不着你们。毛头儿你还在学校当啥队长呢,你帮栓柱他们学习,哪能带他们上地里瞎胡闹啊?”
毛头儿分辩说:“我没瞎胡闹。”说着,他委屈地低下头,眼里噙满了泪水。有两颗泪珠从眼睛里跑出来,落在地上。
地里,被机器犁过的垄沟垄台上散落着不少花生豆,饱满金黄,像金豆子。
地里的花生太多了,毛头儿看奶奶已经捡了多半编织袋。他挺奇怪,这地里哪来这么多花生?他想,自己眼尖手快,会比奶奶捡得更多。
毛头儿抹了把眼泪,就蹲在地上捡起花生。
栓柱看了,摘下帽子,把捡起的花生往里边放。秋生也把捡起的花生塞进口袋里。转眼,他的口袋就满了,都快要撑破了。
奶奶一看,更急了。她把毛头儿拽起来,举起巴掌怒气冲冲地说:“你再不带他们走,看我打你不!”
毛头儿不明白奶奶为啥发这么大火,奶奶是心疼自己,怕自己冻着累着吗?如果是,为啥不好好说呢?
就在这时,麻秋婶背起半袋子花生,一边往外跑,一边喊:“老客儿来了……”
毛头儿扭头一看,一辆电动三轮车开了过来。
奶奶、栓柱奶奶和财旺爷爷站在地里,腿却像灌了铅。
奶奶叹息了一声。
老客儿在地头停下车,大声嚷嚷:“花生还没收完呢,你们咋就进来了?”奶奶咳了一声,说:“地里没人,我们以为‘解放’了呢。”老客儿苦笑着说:“大娘,这地里都是花生,哪像是‘解放’的。”
奶奶听了,脸由土黄变成土红色,她干笑着说:“天气预报说今儿晚上有中雨,后半夜还有霜冻。这花生落在地里不收,水一泡一冻,就得白扔。我们是心疼啊!”
老客儿叹了口气,说:“我去镇上劳务市场想雇人捡花生,却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这片地的花生捡不起来,真就白扔了。与其白扔,还不如让你们捡去。你们捡吧!”说完,他回身往地外走。
奶奶问:“那你去哪儿?”老客儿说:“南山坡还有片花生,我得赶紧去抢收。打入秋,雨不断,太误事儿了!”
毛头儿抢上前拉住老客儿的手说:“伯伯,地里的花生我帮您捡。”老客儿摸了摸毛头儿的头,摇了摇头。
栓柱和秋生也过来,说:“我们帮您捡。”
老客儿还是摇头。他扬了扬手,说:“你们捡吧,捡多捡少,都归你们!老天爷不帮我,我认了。”说完,又要往外走。
“老天爷不帮您,我们帮!”毛头儿说,“晚上,您就开车来地里取花生吧!”毛头儿转身对栓柱和秋生说:“你俩马上回村里,通知队员们来北洼地捡花生。”栓柱和秋生挺直腰板给毛头儿行了个队礼,响亮地回答:“是!队长。”
老客儿瞪大眼睛看着毛头儿,问:“哪有队员?还有队长?”毛头儿挺起胸脯说:“我们学校有学雷锋活动的团队,叫红领巾小萤火虫志愿者团队。我是队长,我们村里就有10多名队员呢!”
老客儿用力摁了摁毛头儿的肩膀,眼前的孩子看起来稚嫩,却挺有力量,两脚像在地里扎了根,身膀一点儿都没晃。
“好孩子,谢谢你们了!”说着,老客儿也像栓柱他们一样,郑重地把右臂举过了头顶,给孩子们行了个队礼。
老客儿高兴地走了。
毛头儿奶奶说:“一早,我说来地里捡花生,我孙子就不让我来。”
毛头儿说:“那得分上哪儿去捡。”
财旺爷爷叹了口气,说:“咱们老了,还不如孩子,真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呀!”
毛头儿奶奶拍了拍花生袋子,冲栓柱奶奶笑了笑,说:“咱们家有小雷锋,咱俩呀,也跟孩子们学,起大早来捡花生,等于帮老客儿一个忙吧!”
“谢谢奶奶和爷爷!”毛头儿高兴地在地里翻了个跟头。
远处,有人奔跑过来,一个、两个、三个……提筐携篮赶来的孩子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北洼地。
北洼地上空响起了像鸟鸣一样清脆悦耳的笑语欢声。
| 作者简介●○●
张凤凯,男,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儿童文学学会会员,葫芦岛市作家协会理事,南票区文联副主席,南票区作家协会主席。有作品在《人民文学》《长篇小说选刊》《今古传奇》《天池小小说》《鸭绿江》《脊梁》《辽宁日报》《东方少年》《读友》《小溪流》等刊物发表。有作品获征文奖及入选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