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显得有些沉重,潮湿的空气使人感觉十分沉闷。
一个清晨,在一个农家院里,一张简陋的用四条木腿支起的木床上,一位年轻的妇女奄奄一息,死神正悄悄地向她走来……
她是我的表姐,一个爱我、疼我的亲人。在我很小的时候,调皮的我经常到表姐家里玩。每每遇到小伙伴欺负我的时候,表姐都会挺身而出呵护我。久而久之,我把表姐家当作自己的家了。那一年,严冬早早到来,离表姐家不远处的冰面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雪,由于贪玩,放学后我没有回表姐家,而是和小伙伴们堆雪人、打雪仗。冰面很薄,很滑,我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里,我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慢慢地往下沉。刺骨的北风、冰冷的河水让我感到了绝望,意识在逐渐模糊……
忽然,一双小手拉住了我,一双大手把我拖出了冰面。我得救了。那双小手是我的表姐,那双大手是她的邻居。当时,我9岁,表姐14岁。
以后的岁月,每逢刮风下雨,表姐就会来学校接我。有一次下课晚了,表姐在教室外的窗户旁等了我一个多小时,她透过窗玻璃目不转睛地看老师在黑板上写的东西。表姐也想上学,但她因家庭原因而辍学了。当老师上门做工作叫表姐回学校时,被她的父母拒绝,表姐哭了,我也哭了……表姐把希望寄托于我,她多次说过:“弟弟,你好好上学,长大后考大学,做一个有文化、有出息的人。”下课铃响了,表姐仍然站在窗外久久不想离开,她多么想坐在教室听老师讲课。
日月如梭,冬去春来。在我落水的地方有一座石拱桥,我常常在那里驻足,回忆过去美好的时光和表姐救我的时刻。我想起那次表姐陪我母亲来部队看我的情景。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连队的文书跑来告诉我,我母亲从老家来部队看我了,一同来的还有我表姐。
军营宿舍里,表姐一身军装显得干净利索、精神焕发,一米七的个子,圆圆的脸庞,一对小酒窝十分可爱。她递给我一双鞋垫,每只鞋垫正中间都有一颗红心,周围被牡丹花簇拥着。情窦未开的我不理解鞋垫的奥秘,只是当作表姐疼爱弟弟送给我的普通礼物罢了。母亲对我说:“这是你表姐晚上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给你纳的鞋垫,针扎在手上,血流了下来……你们从小在一块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要不是亲戚,在一起多好……”表姐接过母亲的话,言不由衷地说:“姐没文化,配不上弟弟,要想成为两口子,只能等下辈子了……”表姐脸红了,害羞地低下头,手拽着衣角……
一双双鞋垫邮寄到我手中,我仿佛看到了表姐在煤油灯下那张俊俏的脸是那么坚毅,追求自己的幸福是那么坚强。
后来,表姐结婚了,有了一个儿子。据说她自从嫁进婆家,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由于她没文化,处处不被人待见。她孝敬公婆,尊重丈夫,疼爱孩子。特别是公婆有病卧床不起时,她悉心照顾,从无怨言,直到最后时刻。方圆几十里都知道她是孝顺儿媳,又是能干、持家的一把好手。可她心里很苦,她起早贪黑,实心实意地伺候一家人,却没有人关心她、疼爱她。她心情苦闷又没有得到好好休息,久而久之得了病,因为发现得太晚了,只有通过透析维持生命……
一个早晨,雾霾笼罩着城市。对面马路上汽车的灯若隐若现,走在对面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庞。传达室的魏阿姨把一封电报放到我的手里:“表姐病危,速回。”这是母亲给我的一封加急电报。我悲痛的心情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急忙请好假,坐公共汽车往家赶,但还是晚了一步……据说她在病床上不吃不喝待了六天,看见一个又一个亲人从她身边走过,脸上无任何表情。母亲到了跟前,在她耳边说:“是不是想见表弟?”她眨了眨眼睛。当她知道母亲给我发了电报时,她的脸上才露出笑容……然后离开爱她的亲人走了。
岭上的松树庄严肃穆,一个隆起的土堆在秋风中显得那么孤独,里面埋藏着疼我、爱我的表姐。我情不自禁地哭了。34岁的表姐走完了她的一生,她把善良留下,把对亲人无私的爱播撒在这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