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
多年以后,还有人调侃余一朵:“最近忙什么呢,去南方的大城市开小卖部了吗?”
这个笑料来源于余一朵的伟大理想。小时候,她跟着奶奶在山里长大。山一点儿也不大,离城市也不远,坐一个多小时汽车就能到市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山包就能让她的父母回不了家。他们去了南方打工,她都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
余一朵经常坐在后山的石头上,看着夕阳慢慢沉到山的那一边,心里猜测着:南方的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呢?那里的棉花糖,得有山顶上的大风车那么大吧?那里的卤鸡爪,肯定大得赛过猪蹄子吧?那里巧克力豆的颜色,也会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吧?
没错,余一朵的所有想象都跟吃有关,村口的小卖部是最好的展示实力的地方。每次她的父母离开家,她的兜里都有充足的零花钱,她很快就跑到小卖部展示实力,还会把东西分给小伙伴吃。
更重要的是,她在卖货的男孩面前会有心理优势。男孩叫何东川,也是跟爷爷奶奶生活,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妈妈走了,爸爸不知道去哪了。跟余一朵比起来,他连走出去的憧憬都没有。
何东川跟余一朵是同一年生的,但他个子长得高,脸晒得黑,显得比实际年龄大很多,打架的时候非常有优势。村里的孩子都不敢惹他,都尊称他为川哥。
上学了,老师在课堂上问:你们长大了想干什么呀?余一朵脱口而出:“我要去南方的大城市。”
同学们窃窃私语,脸上带着笑。老师不明就里,继续引导她:“你去了南方的大城市以后呢,想做什么?”
余一朵一脸茫然,很快,脑子里灵光一闪:“开个小卖部。”同学们憋不住了,哈哈大笑。余一朵又羞又气,脸都红了。
川哥没笑,他冷冷地扫视了其他人,笑声很快就止住了。有人发现,川哥从不对余一朵甩脸色。他们猜测,肯定因为余一朵是他家小卖部的大主顾。
余一朵也看出来了,自从川哥跟着爷爷去进货,他家小卖部的东西就越来越符合她的口味了。除了吃的,小卖部里还有她最喜欢的各种贴纸和文具。
后来,他们一起升入了县里的中学。川哥是体育生,训练后不用上晚自习,但他每天都等余一朵一起回家。山路很黑,对面车辆还开着远光灯。川哥想治治那些司机,就买了一个贼亮的手电筒,除了照路,有时还会朝开远光灯的车辆晃一晃。
余一朵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亮眼的成绩、偷偷示好的男生、奇葩的县城同学、明显偏心的班主任,还有眼前的路,又黑又颠。不管是什么话,她都想跟川哥说。
时间长了,余一朵才发现,一路上都是她在叽叽喳喳,川哥经常沉默不语,偶尔才会插一句:“以后,这里会变成一条宽敞的大路,两边都装上路灯。”
异地
填报高考志愿时,余一朵惊觉,自己一直想去南方大城市的梦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恍惚了。
她拐弯抹角地问川哥:“你想报哪所大学?”
川哥低头理着货架上的文具,笑着说:“我就报本地的学校,我的分数刚够上本地的体育大学。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还等着我回来继承家里的小卖部呢。”
他问余一朵:“你呢?肯定是报南方的大学吧?是你爸妈工作的那个城市吗?”
余一朵莫名其妙地发了火:“不然呢?那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才不像某些人,胸无大志。”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余一朵没去南方,她选择了东北的城市哈尔滨。
到了哈尔滨,余一朵才明白东北是真的冷,才9月底,周围的人都有穿羽绒服的了。
她本来想国庆节回家一趟,但她压根没带厚衣服,只能缩在宿舍里,哪儿也不想去。这时,她接到了川哥的电话。她穿着最厚的运动外套,哆哆嗦嗦地出现在学校北门,看到了拎着一个大行李箱的川哥。
川哥看到她,赶紧打开包,拿出一件羽绒服给她套上。羽绒服是她最喜欢的黑色,也是她喜欢的修身款,长度刚刚好。余一朵瞬间感觉自己从里到外地舒展开来:“可以啊,川哥,尺码还买得挺合适呢。”
川哥一张嘴就让人不高兴:“你离家还不到一个月,应该长不了个儿。”
余一朵给他一个白眼,翻了翻行李箱,都是给她买的东西:一件短外套、两套加绒的秋衣秋裤,还有围巾和帽子。最底下是满满一大袋零食,那架势像是清空了他家的小卖部。
她看着川哥带来的东西,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随即又想到自己一个人来到哈尔滨,顿时气恼:“你给我带这些干吗,我都不爱吃了。”
她正发着脾气,忽然感觉脸上凉凉的,下雪了。不一会儿,雪片漫天飞舞,地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余一朵的眼里闪着光:“何东川,你是不是喜欢我?”不等他回应,她又说,“现在,就在这里,你说喜欢我,我就答应你。”
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有点紧张了。那一刻,川哥能看懂她脸上的倔强,但他不能随便开这个口,去外面的世界一直是她的梦想。他冲她笑了笑:“你先好好学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打个电话,我来接你。”
余一朵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风平浪静:“何东川,你会后悔的。”她毫不客气地拉起行李箱,转身就回了宿舍。气鼓鼓地吃光那些零食后,她心里有了主意。
没过多久,余一朵就在朋友圈晒出一张图,是两只牵在一起的手。高中同学都来“围观”,有人留言说:“你跟川哥官宣了?以后是不是该改口叫川嫂了?”有人擅长“马后炮”:“我早就说你俩有情况,他们还不信。”有人则化身“福尔摩斯”:“这是川哥吗?手指那么白,那么细,我看不像。”
余一朵没回复任何人,又晒出一小段视频,是一个男生在弹钢琴的侧影,是和川哥完全相反的类型。
朋友圈一下安静了。
情生
余一朵和川哥似乎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她最喜欢晒恋爱日常,但秀得很节制,也很诗意:夕阳中一长一短两个身影,两杯“相依相偎”的饮品,两张电影的票根。
川哥偶尔过来给她点赞,还会发消息让她多穿点。
余一朵无数次点开川哥的朋友圈,寻找蛛丝马迹。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坚持体能训练,一周三次去攀岩馆做助理教练,周末回家帮爷爷奶奶干活。
他发的最多的还是家里的照片。山里的秋天来得晚,柿子树上挂着火红的柿子,酸枣树叶子依然是绿油油。偶尔,余一朵的奶奶也会入镜,在后院撵鸡骂狗。
余一朵越看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大四,同学们都忙着实习、找工作。余一朵无心找工作,只得假装考研,每天躲在自习室里翻着川哥的朋友圈。他似乎更忙了,很久都不发一个动态。她给奶奶打电话时才知道,川哥早就回老家了。他上学那几年,总是给去山里游玩的“驴友”当向导,后来自己在网上卖户外用品,还组织“驴友”来山里攀岩、探洞。从线上到线下,吃住玩一条龙。奶奶不懂那些新鲜事物,一个劲地感慨:“过去啊,大伙都一心往外走,现在这城里人反而爱来山里玩了,又是钻洞,又是爬墙,也不嫌累。东川的爷爷还开了家小饭馆,让那些人自己摘菜,到池塘里抓鱼,他们都觉得新鲜。老刘家也把闲着的房间重新刷了刷,给城里人住。”
听了奶奶的话,余一朵决定回家看一看,她在后山看到了忙碌的川哥。后山,曾留下两人看日落的回忆。她发现,延伸到后山的小道已经模糊不清,不过开辟了一条新路,铺着彩色小石子,不厚,却足有半米宽。顺着竹林的边缘,围着小小的竹篱笆,错落有致地摆了很多废旧轮胎,川哥正在往里面装土。
川哥抬头看到余一朵吓了一跳,他局促地看了看轮胎里的土:“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我还想等这里开满了花再给你个惊喜呢。”
土里的种子探出了新芽,有的已经长得有模有样。
川哥问她:“你进村的时候看到那条新修的路了吧,路灯也装了,政府也很支持我们的旅游产业。”他指着后面那一处荒山,“我打算把那一片都租下来,开发成一个生态农场,挖一个大大的池塘,种上莲藕,边上建一排小木屋。我想邀请你这位园林设计师入伙,你愿不愿意回来一起干?”
余一朵一脸坏笑,捡起一根小木棍砸在川哥身上:“喜欢我你都不敢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编辑" 张建" 445718228@qq.com,采采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