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香港拍卖市场可谓风起云涌,各家国际拍卖行纷纷搬迁新址、改变拍卖节奏、打破行业格局,在改头换面的同时寻求新的发展契机。身在“江湖”中的老牌拍卖劲旅——邦瀚斯也不例外。
11月27日,位于香港湾仔核心地段的太古广场六座里人来人往,横跨三层、总面积达19000平方尺(约2111平方米)的邦瀚斯亚洲新总部刚刚启用,处处都洋溢着浓浓的“新意”,而香港邦瀚斯2024年秋拍也在新总部的拍卖厅里正式槌响。今秋举槌的名家珍藏、生货精品不在少数,从收藏家、香港名医叶承耀“攻玉山房”藏明代黄花梨家具,墨一闲伉俪藏明崇祯青花佳器,到清乾隆御制青玉双龙钮“南海子旧行宫宝”玺等中国艺术精品均表现不俗,为全新启航的邦瀚斯亚洲总部打响一记“开门红”,更为这个市场注入了活力,提振了信心。
立足亚洲市场,离不开对亚洲艺术品价值的深耕、藏家关系的拓展与长期友好互动,而这些都是邦瀚斯近20年一直在做的事情。虽然邦瀚斯可能稍显“姗姗来迟”——2007年才踏足香港,2014年在香港金钟太古广场一座设立亚太区总部,但人们已经看到了她不容小觑的韧性与活力。此番迁新址、换新貌,也标志着邦瀚斯在亚洲走到了一个新的里程碑。
作为国际拍卖行亚洲区唯一的华人女性“掌门人”,胡伟爔担任邦瀚斯亚洲区董事总经理已是第三年。她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歇——在香港秋拍筹备期间,她上午才从香港飞到北京见客户见媒体,当晚又得赶赴上海出席艺术周活动,隔天又得赶回香港为拍卖工作主持大局……背靠有着230年历史、坐拥全球14座拍卖中心的国际大拍卖行,胡伟爔却希望以一种“创业精神”组建、带领团队前行。
初到邦瀚斯,胡伟爔对公司的第一印象是一位“传统老爷爷”,而她决心在亚洲打造一个更年轻的“人设”,并且如今已初见成效。这一年,邦瀚斯为亚洲市场放送的精彩令业界津津乐道,例如香港“小雅之堂”高福全珍藏中国艺术品专场,这一50年来首度释出的珍藏为市场带来了不少生货雅玩;巴黎拍场的朱尔斯·斯佩尔曼(Jules Speelman)珍藏的佛像精品来到中国多地巡展,让国内爱好者有机会近距离感受喜马拉雅艺术之美。在“收缩”“下滑”成为关键词的2024年,香港邦瀚斯却实现了业绩逾20%的增长,这一数字格外耀眼。
以更“年轻”的姿态实现“逆势上扬”,香港邦瀚斯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借着香港邦瀚斯秋拍的契机,《中国收藏》杂志专访了胡伟爔。
不断吸纳专业人才、实行扁平化管理、重视团队合作、创新思路破圈……要为品牌注入活力,活用创业公司的理念很重要。
《中国收藏》:重新“创业”,一家老牌拍卖行到底该如何求“新”?
胡伟爔:在我看来,“新”在于要让公司充满生气。首先,邦瀚斯的亚洲团队已经焕然一新,更加年轻化,各部门主管大多为80后的骨干,在策划拍卖、与藏家交流的各个环节中都呈现出一种充满活力的面貌。在业务拓展方面,我们也突破了一些过去的局限。从邦瀚斯在全球的业务布局来看,亚洲的地位在不断提升,现在我们可以主动地去做很多事情,也在策划思路上有了大胆创新的机会。
同时,邦瀚斯一直在积极拥抱线上拍卖的新趋势。我们在线上展示更多种类、不同价格区间的拍品,线上业务的丰富性也让邦瀚斯在亚洲与更多新藏家有了深入而密切的互动。
虽然亚洲拍卖市场竞争激烈,邦瀚斯在这里起步相对晚一些,但通过不断尝试创新,我们能够快速追赶上脚步。今年春拍中,我们的总成交额同比去年上涨了33%,2024年上半年的业绩和去年同期相比也增长了逾20%,我想这就是不断尝试带来的积极成果。
全新亚洲总部的正式启用给了我们更宽敞、灵活的空间来开展预展和拍卖活动。其中有一整层的空间可用以呈现跨品类的大型展览,另外半层的空间可以用来举办一些小型活动或是精品展。我们在策划拍卖的过程中不是一味地追求“大货”,而希望将更多有趣、有故事的藏品呈现给大家,吸引更多新人参与进来。收藏不是为了价格数字的增长,而在于其中的乐趣,基于这样的理念,我们将利用新总部开展更多精彩的活动,和藏家一起交流收藏的乐趣。
《中国收藏》:在当前信心不足的经济市场环境下,邦瀚斯是如何稳住的?在拍品价位、市场预期等方面有着怎样的策略?
胡伟爔:从整体的拍卖规模来看,香港邦瀚斯每季的销售额在五六亿港元,与其他家相比体量并不大,压力也相对小一些。最重要的是,我们公司财务状况很健康,因为我们会对拍卖后的收款工作尽责,在高成交率的基础上回款也很迅速,所以深受客户们信任。
我们主要关注的是价位在千万港元以下,高价位拍品我们也会“带货”,可能每个季度推出一两件,以增加拍卖的吸引力,满足不同藏家的需求。中间价位的拍品其实有很多潜力可挖,也能吸引更多新的买家和卖家加入进来。
我希望业绩每年能实现一定的稳定增长,但不想盲目求快,因为一旦发展速度过快,就如同高速行驶的火车,等到发现问题时就来不及调整了。关键是要把内容做扎实。
《中国收藏》:本季香港秋拍阵容非常精彩,您能否介绍一下其中的亮点?
胡伟爔:我们没有必须追求大体量的压力,所以会注重挑选让藏家觉得有意思的高质量、有故事性的艺术精品,让各种各样的人群都能在拍场中找到乐趣。
例如本季有一件于非闇的喜鹊题材作品《竹蝶双喜》,见证了1950年中国政府组织在京知名画家绘画赠予国际友人的历史篇章。值得一提的还有张大千的仕女图《天女拈花》,这是张大千赴敦煌前创作的,那时他开始试图摆脱明清瘦弱仕女形象的传统,透过它我们能看到画家在不同阶段绘画风格的演变。另外还有黄永玉的作品《野茶客》,画面中人物情态生动有趣,让观者感受到浓浓的欢乐气氛,也与中国人热爱的茶文化相互呼应。
再看本季亚洲艺术拍卖,焦点是一件清乾隆御制青玉双龙钮宝玺,它是乾隆皇帝曾特意为南海子行宫刻制的四件宫殿宝之一,除了上拍的这件,还有一件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另外两件则已无迹可寻。此外,叶承耀医生“攻玉山房”藏明代黄花梨家具也非常难得,尽显明式家具的极简魅力,绝对是老少皆宜的收藏选择。
全球市场在进一步加快融合,不同藏家群体的需求愈发多元,怎么“变”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中国收藏》:您觉得亚洲艺术品拍卖市场接下来的发展趋势会是怎样的?
胡伟爔:我记得2012年刚进拍卖行的时候,亚洲的拍卖主要集中在亚洲艺术和中国书画这两块。到了2018年之后市场有了一些调整,这里面有外界的原因,也有内部自身的原因。不过我一直坚信,亚洲艺术本身不会有断崖式下滑,因为文化底蕴一直根植在这里。
相对而言,当代艺术拍卖市场发生的变化很大,对比各家拍卖行2000年和2020年的拍卖图录,你就会发现艺术家名单几乎全变了。今年当代艺术的市场表现已经远不如前几年那么火热了,一些当代艺术家的价格下降非常快。在当前全球经济不太稳定的情况下,大家在投资上更倾向于避险,这时会更有意愿收藏那些已经被盖棺定论的、经典的艺术家作品,比如西方印象派艺术家。只要价格合理,这些经典作品还会是市场的主流。从最近的市场表现来看,亚洲艺术和中国书画有重新崛起的趋势,不管是亚洲还是全球的许多老藏家都在释出自己多年的珍藏。因此,对于想长期投资、追求价值稳定的藏家来说,还是要回到那些已经被广泛认可的、有出版记录、来源清晰的藏品上来。
《中国收藏》:除了现场拍卖,线上拍卖成为近几年的重要发展趋势。香港邦瀚斯线上拍卖的增长尤其显著,那么你们是如何分配线上与线下拍卖比重的?
胡伟爔:我们每年现场拍卖和线上拍卖的数量比例是 1:1,每个月大约举行两三场网络拍卖,价格门槛低至几千港元。线上拍卖与现场拍卖相比更节省成本,而且调整拍品、参与竞拍等操作起来非常便捷,短平快,为我们提供了非常稳定的现金流来源。不过邦瀚斯线上拍卖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降低收藏的门槛,吸引更多人参与进来,先了解艺术然后逐渐升级。
除了线上拍卖,邦瀚斯还将在亚洲重点发展私洽业务。我刚到香港邦瀚斯时,发现这里没有私洽业务的概念,而现在新总部已经开设了专门的私洽区域,提供的艺术品门类多样,价格从几万港元到上千万港元都有,吸引了不少客人参与,而且他们出手很果断,甚至一周内就可交款。书画、酒、手袋等板块都有不错的成交。相对于线上拍卖,私洽的优势在于买卖双方知根知底,免除了信用问题之忧。在市场环境不明朗时,私洽是安全且资金周转更快的交易方式,所以我认为未来大有可为。
《中国收藏》:面对目前成交萎缩、征集困难的市场环境,您担心吗?
胡伟爔:从邦瀚斯目前的体量和价位重心,以及客源角度来看,我都不太担心。关键在于拍品的稀缺性和价格的合理性。现在有些不好卖的艺术品,往往是经过多次转手的,或者本身具有稀缺性但价格太高,大家出手就很谨慎了。
针对拍品的定价,我们会努力和卖家沟通达成适中的价位,不会为了先拿到稀缺的拍品而无条件满足卖方全部要求。前不久伦敦邦瀚斯在亚洲艺术周期间推出了几场拍卖,很多拍品甚至都被我们砍到了原本估价的一半,也有许多是无底价起拍,成功吸引更多藏家加入竞拍,结果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诞生了多场“白手套”。
现在推出的很多生货其实是卖家在二三十年前入手的,市场价格差让我们有机会拿到一些不错的藏品,尤其像伦敦等地一些古董大鳄已逐渐退出市场,可能也被其他拍卖公司所忽略了,但我们依旧重视对海外古董商及藏家的挖掘,推出了如蓝理捷艺廊中国艺术珍华这样的专场,并取得了不错反响。
想要拥有更加年轻的心,与年轻人打成一片很关键——打开各大社交平台,看看他们在玩什么、讨论什么。
《中国收藏》:藏家代际的更迭及多元化的需求是拍卖行业当前密切关注的问题,邦瀚斯是如何在新藏家群体中提升品牌影响力的?
胡伟爔:首先,高品质的拍品和展览对于吸引藏家至关重要。为了与更多中国藏家建立密切的交流,除了到上海、北京这两大重要站点举办展览活动之外,我们想触达更多的城市。此前斯佩尔曼的喜马拉雅艺术珍藏在成都巡展大受欢迎,所以我们在考虑是否还有其他被忽视的城市值得去进一步拓展。
与我刚加入拍卖行业时相比,藏家群体及年龄结构发生了显著变化,尤其是在内地涌现了许多三四十岁乃至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的眼界和文化水平远远超过了他们的父辈。这些年轻人对收藏有着独到的见解,而且热衷在同好的小圈子里交流探讨新藏品,与全国各地的朋友分享收藏,因此艺术品收藏市场也从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等中心地带辐射到了其他地区。我认为随着新一代年轻人不断加入收藏行列,他们的辐射力会呈指数级增长。 此外,跨区域乃至跨洲际的购藏趋势明显,除了中国、日本,东南亚尤其是印度尼西亚经济发展迅速,孕育了许多超级富豪,实力不容小觑。邦瀚斯在澳大利亚的悉尼设有拍卖中心,那里生活着很多华人,艺术品市场表现活跃,我们也在思考如何更好地吸引这些客户。当然,需要强调的是我们必须确保提升拍品的整体水平和质量,才能在世界各地的拍卖平台都吸引到更多新藏家。
《中国收藏》:除了拓展品类、挖掘故事这些常规玩法,您还有什么吸引年轻人走进邦瀚斯拍卖厅的奇招?
胡伟爔:邦瀚斯对于年轻藏家的重视是自上而下的。举个小例子,我们的全球行政总裁前两天来香港,还专门安排了与20多岁年轻藏家面对面交流的环节。但邦瀚斯毕竟还带有国际老牌拍卖行的风格色彩,如果我们想在国内获得更新鲜、时髦的年轻藏家关注,这中间其实是需要做好衔接工作的,而社交平台在这之中能发挥重要作用。
为了吸引年轻藏家走进拍卖厅,我们在线上社交平台下了更多的功夫。努力运营微信公众号、小红书等平台的账号,让宣传文案、风格更加年轻化,内容更易懂。比如我们会把中国书画和传统节庆、把古董珠宝和古人生活等联系起来,让原本枯燥的内容变得生动有趣。
年轻人喜欢学习和尝试新事物,所以我们计划在新总部举办更多有意思的线下活动。例如我们的当代艺术部主管本来就是艺术家,他可以教年轻藏家画画。我相信这类活动会比请老专家来讲课更能吸引年轻藏家,让文化艺术的传播形式更丰富、更灵活。
《中国收藏》:很多老藏家都在释出藏品,而新藏家未必能与他们当年热捧的传统艺术品产生共鸣,不知道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胡伟爔:除了那些所有人都关注的顶级稀缺作品,面对一些名家的普品,年轻藏家的兴趣确实不大。可能有人会说“年轻人对传统文化不热爱了”,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在和年轻藏家交流的过程中我发觉,他们对中国古代、近现代的艺术精品都很有兴趣,而且他们特别看重作品的内涵。我认识一位年轻藏家买了一件于右任的书法作品,地轴使用了象牙材质,他宁愿去掉轴头也一定要将其带回,因为他特别喜欢文字内容。所以我认为年轻藏家对文化内涵是很关注的,可能只是和前辈的审美偏好不同。与一味地关注投资收益不同,现在的年轻藏家收藏更多的是出于喜欢,我们应该挖掘出他们真正喜欢和理解的内容,这样他们就会更积极地参与进来。
《中国收藏》:如今的00后收藏群体都可被称为“藏三代”了,他们在收藏的品位和取向上有没有新的趋势?
胡伟爔:这些年轻人有一种猎奇的心理,他们不一定要买最贵、最好的封面藏品,而是追求那些好玩的、能和生活相融合的藏品,所以他们关注的品类和价格范围都很宽泛。 当下古董收藏市场逐渐回暖,部分原因是许多年轻人开始重新审视这些古玩,例如高古玉器、瓷器等,他们欣赏的是去除了清宫式繁杂装饰后最纯粹、质朴的美,这些器物简约的造型也与当代的审美相契合。
年轻人中也存在收藏兴趣偶然发生转变的情况,比如有一位北京的年轻藏家在父亲影响下收藏书画,有一次看到了纽约邦瀚斯拍卖一组造型各异的小陶俑,他觉得特别可爱,就开始收藏这种小陶俑了。邦瀚斯的拍品种类非常丰富、涵盖面广,趣味性和故事性十分吸引年轻客人,比如有人会专门来这儿找各国钱币、图灵手稿等。另外,年轻藏家不像老一辈藏家那样不肯过多透露自己的收藏,他们往往很乐意和朋友分享,并带动身边的人一起来玩,相信这种行为对推动拍卖市场的增长会起到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