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经济的近代观察与南通样本

摘"要：人文经济学主张经济与人文的紧密互动，即经济发展为文化繁荣提供物质基础，而文化发展赋予经济增长深厚的人文价值。19世纪末到20世纪早期，南通在实业发展、教育改革、社会救助和文化事业等方面取得了显著进步，呈现出经济与人文并进的独特景象，被誉为“中国近代第一城”。张謇推动近代南通现代化的实践，折射出浓厚的人文经济理念。他批判性吸收现代经济理论，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相融合，在推动城市社会进步的同时，也为经济发展注入人文主义精神，从而赋予南通经济、社会、文化发展和城市空间布局以浓厚的人文底色。以人文经济视角观察南通近代的“黄金时代”，可以发现张謇践行着“文化与经济共生共荣”的理念，悟出了人文经济学的应有之义——经济奠定发展的物质基础，文化提供发展的动力和价值导向。张謇“文化为本、经济为体”的人文经济思想远超其所处时代，对于当今经济发展的向度转换也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关键词：人文经济；人文价值；南通样本；张謇；现代化

作者简介：孙亚南，南通大学商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城市经济研究；张新科，江苏省社科联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哲学理论和高等教育研究。

基金项目：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重大项目“江苏省城市韧性水平测度及综合承载力提升路径研究”（项目编号：2020SJZDA055）、南通社科联委托研究项目“人文经济学南通实践和样本研究”（项目编号：TSKW23-04）的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G05；F127；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4）06-0021-10

DOI：10.19563/j.cnki.sdzs.2024.06.003

一、引言

2023年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江苏代表团审议时，专门提出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文化很发达的地方，经济照样走在前面。可以研究一下这里面的人文经济学。”①""①杜尚泽、潘俊强：《总书记关注的这个题目，有中国的未来》，《人民日报》2023年7月10日。近年来，江苏勇担“走在前、做示范”“为全国探路”的重任，深入探索人文经济学的价值意蕴与本质要求，开展人文经济学的江苏新实践，推动了人文经济学的新发展。作为全国的经济文化重地，江苏拥有深厚的人文历史底蕴，自古就崇文重教并重视实业，在人文经济方面的探索和实践也由来已久，其中尤以近代杰出的实业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张謇的贡献最为突出。从张謇1895年辞官回到家乡南通筹办大生纱厂，一直到1926年去世，逾30年的时间里，南通呈现出当时国内罕见的社会经济协调发展、安定祥和的面貌，被誉为“江北首都”“人间天堂”和“理想的文化城市”。①""①③⑤张新科、秦志林：《一个人和一座城：张謇与南通》，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第134-235、73、22页。著名建筑学家吴良镛盛赞彼时的南通“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成为中国20世纪初早期现代化的成功范例”，堪称“中国近代第一城”。②""②吴良镛：《张謇与南通“中国近代第一城”》，《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6期，第1-7页。

把张謇作为历史人物的研究，大略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对张謇及其事业的历史考证，另一类是借鉴张氏事业的历史经验，古为今用。实业、教育、文化、慈善、社会治理、城市规划和社会活动等诸多方面的张謇研究都硕果累累。其实还可以打开思路，从人文经济学的视角研究张謇的思想与实践。人文经济学强调经济与人文的互动和融合，经济融入人文，人文浸润经济，这与张謇在处理经济与文化关系时所展现出的智慧与远见高度契合。他通过实业推动了经济发展，同时又通过教育、慈善等方式提升了南通的人文环境，很好地处理了经济与文化的关系，因此近代南通的“黄金时代”是认识、阐释、贯彻和实践“人文经济学”的一个具体而生动的样本。

二、观察近代南通文明形态：“中国最进步的城市”

南通位于江苏东南部，长江三角洲北翼，抱江向海，与上海、苏州隔江相望，具有特殊的地理条件。其前身通州建制始于后周显德五年（958），历经崇川、崇州等名称更迭，直至辛亥革命后废州设县，称南通县。晚清之际，南通由于封闭守旧，并没有借助江海的优势开辟外向的发展通达之路，依然处于落后状态。张謇经营南通短短30年，南通就从一个传统的、默默无闻的封建小邑一跃而为著名的工商业城市，梁启超称赞其为“中国最进步的城市”③。这一城市文明形态的确立与张謇在经济、教育、社会救助等方面采取的举措密不可分。

（一）实业救国：现代工业造就重镇

近代以来，随着列强入侵，中国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一些有识之士提出“自强”与“求富”的口号。张謇认为，实现这一目标的关键在于树立明确的实业立国方针。他指出，“世人皆言外洋以商务立国，此皮毛之论也，不知外洋富民强国之本实在于工”④""④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第1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22页。。张謇仔细研究了海关贸易册，发现中国进口最多的是棉纺织品和钢铁。他意识到，棉纺织业关系人民生活，制铁事业关系国家生存。因此，他大力倡导并践行“棉铁主义”，主张集中有限资源优先发展这两大产业，以此推动整体经济发展，实现“操经济界之全权”。⑤1895年，依托南通地区发达的手工棉纺织业基础和唐家闸较好的水陆交通条件，张謇在唐家闸筹办大生纱厂。他创造性地使用股份制方式筹募社会资本。经过数年艰苦经营，大生纱厂逐渐壮大，先后建成四个纱厂，成为当时全国最大的纺织企业系统。他积极谋求纺织业向上、下游产业延伸以实现资源综合利用和降低运营成本。为建立大生纱厂原料基地，他创办通海垦牧公司，开启了苏北沿海垦殖业。为方便运输机器、货物和器材，他兴建天生港，随即又兴建发电厂并开通公路。张謇还投资或参股设立榨油厂、肥皂厂、冶铁厂、造纸厂、印刷厂等，构建了以棉纺织业为核心的产业体系。1921年是大生集团的鼎盛时期，累计净利润高达1 000多万两白银，旗下拥有40多家企业，形成产业门类齐全、资本额达2 483万两白银的大生资本集团。在张謇的努力和推动下，近代南通形成了一个轻重工业并举、工农业兼顾、交通运输和商贸服务一体化、功能互补的地方工业体系，成为中国早期民族资本主义工业基地之一，“为江苏仅次于上海、无锡的第三大城市”①""①③④张新科、秦志林：《一个人和一座城：张謇与南通》，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第171、39、44页。。当时的南通工业化、城市化水平，在中小城市中首屈一指。上海海关税务司1921年出具的《海关十年报告》专门设立南通条目，评价“通州是一个不靠外国人帮助，全靠中国人自力建设的城市，这是耐人寻味的典型。所有愿对中国人民和他们的将来作公正、准确估计的外国人，理应到那里去参观游览一下”②""②于海漪、王福林：《近代外国人眼中的南通和张謇》，《华中建筑》2006年第2期，第132-135页。。

（二）教育革新：体系教学养育人才

张謇不仅是“实业救国”理念的践行者，更是“教育救国”道路的先驱。他认为教育对富民强国起到根本性的作用，“图存救亡，舍教育无由”。但中国传统教育已不能救中国危局，亟待教育政策的彻底改革与创新。张謇多次建议清政府借鉴日本经验发展新型教育，官员却心有疑虑，不敢推行。因此，他决定亲自在南通推动新式教育。发展实业的成功给张謇兴办新型教育提供了物质基础。通过大生集团的注资，自己和亲友的捐赠，本着“立学校则须从小学始，尤须先从师范始”③的思路，张謇于1902年创办了通州师范学校，这是中国师范教育的源流之一，也是第一所独立建制的师范学校。1904年，张謇设立推广新式教育的办事机构——通州五属学务处，系统规划各地基础教育。南通由此开启了向近代教育体制的转变。至1924年，南通已有小学370余所，中学有通海五属公立中学、私立竞化初级中学、公立初级中学、私立敬孺中学等。④张謇还大力发展职业教育，“以实业辅助教育，以教育改良实业”。他在通州师范学校先后附设测绘科、农科、土木工科、蚕科，培养专门技术人才；又陆续创办农业学校、商业学校、女工传习所、伶工学社，还有法政讲习所、巡警教所和国文专修科，形成完备的职业教育体系。到1926年，南通地区先后创办的各类职业学校（专修科）共有30多所，不仅提高了劳动者的文化水平，也为南通的实业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在职业教育的基础上，张謇进一步发展高等教育：1912年，创办南通纺织染传习所，次年定名“南通纺织专门学校”，这是全国第一所纺织专业高等学校；1912年创办医学专门学校。张謇还为残障学生设立南通盲哑学校。由此，形成了一个从学前教育到高等教育，从普通教育到职业及特殊教育的完整教育体系。1920年，美国著名哲学家和教育家杜威到访南通，对南通的教育创举印象深刻。

（三）慈善之心：教养结合称誉乡邦

张謇把慈善事业看作其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理想的重要补充。他说：“窃謇以国家之强，本于自治。自治之本，在实业教育，而弥缝其不及时，惟赖慈善。”⑤""⑤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第1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430页。他早年的慈善活动主要是举办义庄、社仓等传统赈济方式。在1903年考察日本后，张謇受到地方自治思想的影响，开始创办具有近代形式的慈善事业。⑥""⑥马广志：《状元慈善家张謇》，《华夏时报》2013年2月21日。他不仅承继中国传统的人本主义理念，还广泛吸纳西方先进经验：对育婴堂、义园、栖流所等传统慈善机构进行改造，或加强管理，或搬迁增建；借鉴国外经验创办的近代意义上的慈善机构，包括养老院、贫民工场、济良所、残废院、盲哑学校等，标志着南通慈善事业由传统向近代转型。1913年，张謇将其60寿辰亲友所赠贺礼悉数捐出，在城南兴建养老院，收容孤寡老人。鉴于盲哑儿童普遍缺乏教育和自立能力，他于1916年在狼山北麓创办了“狼山盲哑学校”，开设盲科和哑科，旨在“培养盲哑师资，造就盲哑使其有独立自存之能力”。在张謇打造的慈善体系中，特别是盲哑学校、残废院、济良所、贫民工场、栖流所等慈善机构，都强调教养并重。他认为，在贫民困顿失养之时给予帮助只是权宜之计，帮助贫民自立才是根本之策。他主张少壮贫民、老弱残者都应工作或学习一项技艺，于是用“教养结合”的方式安置这些“失教”和“失养”的贫弱人群，使之“习有小艺”，将来自食其力。从1906年到1922年，张謇先后创办了16家慈善机构。⑦""⑦赵明远：《论张謇的社会管理思想》，《南通纺织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第 27-33页。近代南通在全国率先初步建立起幼有所抚、老有所养、贫有所济、病有所医、残有所助的社会保障体系。当时的一份英文版张謇传记记载：“美国的流浪汉、欧洲的醉鬼、中国的乞丐，这些街头熟悉的身影和其他令人不快的事情在南通州是没有的。这里的工厂、农垦工程、公路建设项目有效地吸引了所有的劳动力，而余下的老弱病残则被张謇帮助设立的慈善机构很好地照顾起来了。”①""①②③④张新科、秦志林：《一个人和一座城：张謇与南通》，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第61、232、73、82页。

（四）文化名城：开启民智祈通中西

张謇在南通大力进行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的系统实践，引领、推动了南通近代文化的发展，使南通成为一座祈通中西的文化名城。他对名胜古迹以及乡土名人的纪念物加以修缮维护，以弘扬民族文化，进行社会教化。在南通发展文化事业之前，传统的耕织文化、渔猎文化、海盐文化在当地惠泽绵延，特色文化活动有用方言表演的童子戏、花鼓戏等戏曲乐舞，城市文化总体而言比较落后。经过张謇的推动，南通在许多文化领域开风气之先，形成了集文博、戏剧、刺绣、传媒等于一体的文化产业体系。南通博物苑、南通图书馆、更俗剧场、伶工学社、女红传习所、翰墨林印书局，南通的《通海新报》《公园日报》，甚至上海《申报》等报纸的创办都直接或间接与张謇有关。②1919年，欧阳予倩、梅兰芳在南通会演，传为一时佳话。1922年应张謇之邀，中国科学社第七届全会在南通召开，梁启超、丁文江、竺可桢、陶行知等名流专家云集南通，盛况空前。③张謇倡导大众体育，鼓励竞技体育活动。他斥巨资在南通建了两座公共体育场，主持兴建的五座城市公园中也设置了众多体育运动设施，促进了南通体育运动的普及。张謇提倡在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博采众长，吸收借鉴世界先进文化成果，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他给私立南通医学专门学校题写的训词“祈通中西”便是这一理念的体现。他“借异域之才”，礼聘一大批来自日本、德国、荷兰等国的科技专家和优秀人才，还接纳流亡的韩国诗人金沧江在南通寓居。④蔡元培在《北京大学日刊》上刊登《为南通商校聘请教员启事》，广招优秀英语老师。就公共文化服务而言，当时南通在众多领域的表现甚至超出了当前许多大城市的水平。⑤""⑤刘士林：《“中国近代第一城”兴衰的文化阐释》，《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第 123-127页。鲁迅的朋友、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实地考察后说南通是“理想的文化城市”。

（五）模范城市：科学规划以人为本

1895年，张謇筹办大生纱厂，这一举动不仅开启了南通的工业化进程，更揭开了南通近代城市建设的序幕。张謇以前瞻性眼光规划南通城市发展，巧妙布局“一城三镇”：工业区设于唐家闸，港口选址天生港，狼山则作为私家花园与风景区。各区域功能划分清晰，与老城相距均约6公里，通过公路相连。既避免了环境污染，又为城市发展预留了合理空间。吴良镛认为，“这种一城多镇，分片布局的模式极有创意”⑥""⑥⑦吴良镛：《张謇与南通“中国近代第一城”》，《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6期，第1-7页。。张謇1909年创办了南通电灯厂，城市开始用电灯照明；1913年办大聪电话公司，建成南通市内电话网络；1917年办通明电气公司，形成从唐家闸到中心城区的供电布局；1917年成立南通公共汽车公司，开辟港闸、城区等多条公交线路；所建的城市公园于1918年扩建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小型公园，形成“五山以北五公园，五五相峙”“一邑之中一大苑，一一珍藏”的独特景观。⑦张謇对南通旧城的改造同样用心良苦。他在主城区南门外与桃坞路之间兴建了公共行政和商业金融设施，同时在风景如画的濠河畔打造了学校、博物苑、图书馆等文教事业。这些举措极大地提升了南通的城市品质和文化氛围。张謇悉心培养的南通本地建筑师——孙支厦，他的作品融合了中西建筑美学，为南通留下了众多建筑佳作。有研究表明，从1895年创办大生纱厂到港闸工业区和南通城南文教商贸区建成，在前后约30年的时光里，南通的城建总量超过了此前近千年（从后周显德五年即958年南通建城到1895年）的总和。⑧""⑧凌振荣：《论张謇的建城思想》，《东南文化》2004年第2期，第70-75页。以交通建设为例，到1921年，南通形成了三条干线、五条支线，总里程288多公里的公路网络，占当时江苏公路总里程的66.5%。

三、透视张謇人文经济实践：文化经济共生共荣

作为中国早期现代化的开拓者、引领者，张謇推动南通一跃成为当时工业化、城市化水平最高的中小城市。他的贡献并非仅限于经济发展的一枝独秀，而是推动了南通全方位的现代化进程。张謇深知，一个城市的现代化并非仅仅是经济的繁荣和物质的丰富，更包括社会文化的进步和人文精神的提升。他所推动的各项经济社会和文化事业，都表征出浓厚的文化经济共生共荣的人文基调，彰显出城市现代化过程中的人文关怀。

（一）科学蓝图的人文底色：现代与传统

在张謇将其宏图绘于南通之前，这片土地不过是江北一隅的贫瘠之地，“论其繁华则不如沪，论其财富亦不如苏，论其土质、物产均不足以齿于江南各县”①""①潘家恩、马黎、温铁军：《近代乡村建设的县域综合发展经验——以张謇的南通建设为例》，《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5期，第74-87页。。在20世纪初内忧外患、社会动荡、城乡凋敝、百姓困顿的年代，南通的成就可谓是中国近现代城市发展史上不可思议的一个异数。尽管推动南通进入“黄金时代”的原因有很多，但张謇用一种“诗人的情怀经营城市，努力使人民有安居乐业之所”②""②④吴良镛：《张謇与南通“中国近代第一城”》，《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6期，第1-7页。在其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张謇的城市规划思想，本质上是基于中国文化的理念，吸收西方的先进技术，落实在南通这个具体的空间场域。③""③吴良镛：《关于“南通——中国近代第一城”的探索与随想》，《南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第51-55页。他提出的“一城三镇”的规划，从一开始就合理划分了生活区、工业区和商贸物流区，同时特别注重近代城市公共基础设施和文化生活空间的建设。他自觉接受近代科学事物，善于将中西方思想与方法论相融合。在《癸卯东游日记》中，张謇记述了他观察到的日本札幌的城市景象，感叹其规划的先进。这种比较与借鉴，使他在南通的城市建设中更加注重融合中国传统文化和古代社会伦理思想，让中华文化的底蕴随处可见。④例如张謇以“大生”为工厂命名，“大生”一词源自《周易》的“天地之大德曰生”，寓意天地之大德在于使万物生生不息。他设立的很多公司的命名都源自周易思想，如“通州广生油厂”“通州资生冶厂”“颐生酒厂”“同仁泰盐业公司”等，其中用“生”尤其多。⑤""⑤梁林军：《张謇儒学思想论纲》，《中国哲学史》2018年第2期，第84-90页。在张謇看来，“一切政治及学问最低的期望要使得大多数的老百姓都能得到最低水平线上的生活”⑥""⑥刘厚生：《张謇传记》，上海书店1985年版，第251页。。他深受《史记》中“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的影响，将南通的发展视为一个长期而持续的过程，注重历史、现实与未来的贯通。他对公园情有独钟，提出“公园者，人情之囿，实业之华，而教育之圭表也”⑦""⑦曹丛坡、杨桐：《张謇全集》（第4卷），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411页。，体现了他对人文环境建设的深刻理解。张謇所规划的“新新世界”不仅是一个聚居和生产的基地，更是一个文化繁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场所。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南通这个“新世界雏形”能够成为人文与自然、历史与现实、传统与现代交相辉映的典范。

（二）城市风貌的人文雕琢：特质与风华

张謇深谙城市风貌与人们生活环境的紧密关联，更明白这种环境对人们心灵的陶冶和观念的影响。他以诗人情怀将南通打造成一个宜居宜业的城市，让人民在美好的环境中安居乐业。张謇大力推动植树造林，建造公园，绿化环境，使南通焕发出勃勃生机。他认为，一个美丽的城市不仅要有繁荣的经济，更要有宜人的环境和浓厚的文化氛围。他巧妙地将图书馆、博物苑、五公园等文化设施布局于濠河两岸，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濠河文化风景区。这一区域濠水清清，垂柳依依，文化景观错落有致，临水而建，宛如一幅精致的水墨长卷在眼前徐徐展开。⑧""⑧庄安正：《张謇的文化观研究》，《南通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第29-34页。各种室内外陈列都精心纳入社会教育内容，为城市注入人文气蕴，给人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特别是博物苑，从整体上形成中国古典园林与西方近代博物馆在风格上的完美结合，室内文物标本陈列与室外动植物活体展示在内容上的相得益彰。①""①陈卫平：《张謇的文化观及其博物馆事业》，《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第109-112页。著名电影演员赵丹回忆儿时的南通城，说到濠河河堤的垂柳（当时是西湖西泠桥的树种），以为设计上好像是仿了西湖的。还有人回忆：“濠河东南的文化区，学校间一路种上乌桕，秋天连片红叶”，“南通有着很好的学习环境”。②""②庄安正：《张謇的文化观研究》，《南通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第29-34页。为使工人在工余时间有一个放松和娱乐的公共场所，张謇于1913年在唐家闸工业区建造公园③""③⑨张廷栖：《试论张謇的人文精神》，《南通纺织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年第3期，第38-41页。，“以免仆仆终日之劳工消遣无所，不得已置身于花柳街巷”。公园建成后，工人“有溪可钓，有亭可憩，有石可坐，有藤可攀，有茗可品，有栏可依，有径可游……靡不应有尽有”④""④张孝若：《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中华书局1930年版，第245页。。人们在游乐中所体会到的教育感受是其他方式难以替代的。可以看出，张謇通过精心规划和建设，将南通打造成一个充满人文气息和自然美景的城市。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不仅改变了南通市民的心理状态，也为城市的经济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三）经济航向的人文引领：价值与方略

在发展实业的同时，张謇逐步形成“父教育而母实业”“实业与教育迭相为用”的思想。⑤""⑤张新科、秦志林：《一个人和一座城：张謇与南通》，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第34页。他慷慨地将从大生纱厂所得的薪金与分红投入教育、慈善以及地方公益，坚信“举事必先智，启民智必由教育；而教育非空言所能达，乃先实业；实业、教育既相资有成，乃及慈善，乃及公益”⑥""⑥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第3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17页。。这充分体现出他以家国情怀担起社会责任，把共享发展作为实业的主要价值导向。在创立和发展大生纱厂的过程中，张謇创新性地采用了循环经济的模式：利用轧花后剩余的棉籽榨油，创办了广生油厂；再用油厂产生的下脚油脂创办了大隆皂厂；为运输需要创办了轮船公司；等等。于是形成了一个配套设施完善、一体化的生态循环产业链，这与当今的绿色循环经济理念不谋而合。⑦""⑦张廷栖：《中国近代生态文明建设的先驱：张謇》，上海书店出版社2022年版，第47页。近代南通“一城三镇”的城市空间布局、以森林为主体的城市生态网络，也体现出张謇超前的生态文明理念。张謇深知慈善事业对于弥补社会裂痕、促进社会和谐的重要作用，并指出忽视失教与失养之民将对地方自治乃至国家政治造成隐忧，从而将慈善公益事业的地位与作用上升到社会稳定乃至国家政治的高度。⑧""⑧羌建：《张謇慈善公益事业的家国情怀》，《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期，第147-154页。在企业管理中，张謇用实实在在的行动体现对工人群体的爱心和体恤。1920年夏天，南通地区“时疫发生，大生纱厂以爱惜劳工生命，故忍痛停车一星期”⑨。他制定了“亦工亦农，工耕结合”式的劳动制度。每到农忙季节大生纱厂就停产放假，让工人回乡忙农活。张謇对人的主体地位，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尊重，提倡人文教化，普及教育，尤其是普通老百姓的教育。他创办的学校犹如滋润国民心灵的滴滴清泉，培养出一批批优秀基层教师，一批批有文化的工人农民，一批批医生与农技师，一批批学会基本技能的残疾人。⑩""⑩潘岳：《张謇何以被称为中国民营企业家的先贤和楷模》，《中国中小企业》2021年第1期，第57-62页。这些人宛如播撒在现代化沃土里的粒粒种子，静待萌芽。以当代视角来看，绿色、公平、共享等人文价值是经济高质量发展和人民高品质生活的应有之义。张謇近代的探索实践，无不折射出生态环保、公平正义和绿色发展等现代理念。

（四）文化领域的繁荣兴盛：兴业与化人

1919年，张謇与欧阳予倩谈及戏剧时，提到文化的社会功能，“实业可振兴经济，教育能启发民智，而戏剧不仅繁荣实业，抑且补助教育之不足”""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第4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444页。。这种观念在当时是非常有远见的，因为它将戏剧等文化艺术形式与社会经济发展和教育紧密联系起来。清末民初，国内文化萧条灰暗，南通却在张謇的努力下展现出一片文化繁荣的景象。张謇为保护文物和辅益教育，于1905年创立了中国第一个公共博物馆——南通博物苑；为拓展学校教育和提高民众文化水平，张謇1912年建成南通图书馆；为传播新知和宣传主张，张謇1913年起陆续创办了《通海新报》等四种报刊，并创办了翰墨林书局。张謇认为，以戏剧为主的大众文化形式对促进社会文明具有更直接的作用。他曾对梅兰芳说：“至改良社会，文字不及戏曲之捷，提供美术工艺不及戏曲之便”，“教育以通俗为最普及，通俗教育以戏剧为易观感”。①""①⑤⑥张新科、秦志林：《一个人和一座城：张謇与南通》，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第220、256、260页。1919年伶工学社和更俗剧场的创建正是基于这一目的，不仅推出了改良社会、教育民众为宗旨的新剧目，而且实行了一套移风易俗的新式管理制度。学社与剧场相互呼应，为南通的社会生活增加了前所未有的现代文明气息。②""②赵明远：《论张謇的社会管理思想》，《南通纺织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第27-33页。同年，张謇创办中国影片（影戏）制造股份有限公司，拍摄多部影片，部分还在美国纽约放映。他还创办南通女工传习所，聘请沈寿为所长并教绣。1920年，在传习所之外设立公司，并在美国纽约第五大道设分公司，对美经营绣品。这不仅提高了妇女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独立性，还为南通的工艺美术品输出和文化传播做出了重要贡献。在同辈人中，张謇较早注意到博览会、博览馆等在推动近代经济社会发展上的巨大作用。他在1903年参观日本大阪博览会时，对博览会这种促进经济发展和文明进步的新形式产生极为深刻的印象。南洋劝业会的举办，更使他能实地考察如何将这种新的经济发展手段移植到中国。③""③马敏：《张謇与近代博览事业》，《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5期，第14-21页。翰墨林书局自创办至1913年，编印出版了大量教科书和南通文人学者的著作等。1914年，编成的《南通博物苑品目》中收录的四类文物就达2 973件。至1924年，各类馆藏图书达15万多卷。④""④庄安正：《张謇的文化观研究》，《南通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第29-34页。不计其数的南通普通民众受上述文物、书籍以及其他文化形式熏陶，提高了自身素质，成为社会有用人才。

四、解码张謇人文经济理念：文化为本，经济为体

为了“雪中国地方不能自治之耻”，张謇“积二十年之血汗，艰难辛苦”以“求一县之治，使外人见之，亦知中国尚有人在”。⑤他的“新世界雏形之志”是尽其余年，“以一隅与海内文明国村落相见，此或不辱我中国”。⑥与西方国家工业化进程中片面追求经济快速增长、物质财富迅速积累不同，彼时的南通经济繁荣的同时，还呈现出人文鼎盛的局面。张謇“父教育母实业”思想体现出“文化为本，经济为体”的理念。他准确把握住了文化与经济共生的逻辑，悟出了人文经济学的应有之义——经济与人文的互动融合，经济奠定发展的物质基础，而文化则为经济发展提供动力和价值导向。

（一）先进的文明标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

张謇以科学的“观察世界之眼光”看到，追求先进文明是人类社会发展不可逆转的必然趋势。他明确指出“世界经济之潮流喷涌而至，同则存，独则亡，通则胜，塞则败”⑦""⑦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第2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438页。。中国要富强，必须顺应时代潮流。因此，他构想并努力建设一个“新新世界”，这个世界处处以先进文明为标准，以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为支柱，在经济上和文化上都能够比肩“海内文明国村落”。从他“父教育而母实业”“实业与教育迭相为用”的思想，可以看出他对物质文明的深刻理解。他深知，“外洋富民强国之本实在于工，讲格致，通化学，用机器，精制造”，故能“化粗为精，化少为多，化贱为贵”。他不遗余力地倡导学习世界先进的物质文明，通过“博取而精择之”“督促国民技术之增进”，使中国“所制之物，不劣于外国”“得以抗衡外货”。对于各类人才，包括外国专家，更是予以重用。他在总结自身数十年经验后得出结论：“提倡科学，未有不发达者。”⑧""⑧曹丛坡、杨桐：《张謇全集》（第4卷），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323页。然而，张謇的目光并未仅停留在物质文明层面。真正的文明不仅是物质的丰富，更是精神的充实和道德的提升。因此，他致力于实业、教育、文化、公益的全面发展。张謇一手构建现代教育体系，一手兴办现代文化事业。他参照西方的新式教育模式，一生创办了近四百所学校，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从普通学校到职业教育、特殊教育，还建立起比较完整的地方文化体系。张謇明白，物质层面的现代化和精神层面的现代化是有区别的，前者存在追赶西方发达国家的问题，这种现代化往往以物质财富和技术实力为核心，追求经济增长和科技领先。但后者不完全是追赶发达国家，更不是文化的西化，而是要找到符合本国国情和文化传统的现代化路径。张謇认为“中学为立身始基，从学者往往扬西抑中，未免弃本逐末”①""①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第5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5页。，因此主张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体现文化自信。他对博物馆、图书馆、公园、电影、报纸以及现代建筑等西方文化形式积极借鉴，广泛吸收，还常精心构思，努力在外来文化形式中体现中国传统文化，或在中国传统文化形式中吸收外来文化，使两者比较自然地化为一体②""②庄安正：《张謇的文化观研究》，《南通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第29-34页。，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二）经济的发展向度：人文底蕴和文明趋势

张謇的实业思想深刻地体现在他那句“言商仍向儒”的表述中，这不仅是他对个人从商经历的总结，更是他坚守的人文与经济相结合的理念的体现。在谈及经营企业的目的时，言“时局至此，若专谋个人之私利，虽坐拥巨万，又何益哉”。可见在张謇弃官从商的转变中，纯粹是出于对国家和社会的责任感，投身于实业救国的事业中。在一篇晚年自叙中，他回顾道：“又反复推究，乃决定捐弃所恃，舍身喂虎。认定吾为中国大计而贬，不为个人私利而贬，庶愿可达而守不丧。自计既决，遂无反顾。”③nbsp;"③⑥⑦⑧张新科、秦志林：《一个人和一座城：张謇与南通》，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第20、49、45、172页。北宋张载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对儒家思想的高度概括，也是对中国传统人文精神的凝练表达。用这四句话来评价张謇的人文境界和价值追求，恰如其分。当今经济学，尤其是西方经济学，很大程度上仍然聚焦于功利层面，而未能充分融入道德和人文精神的考量。这一点反映在其理论体系的构建上，虽然庞大而精细，但往往忽视了人作为复杂个体所具备的感性和道德维度。④""④高德步：《中国经济学的一次全新探索——人文经济学刍议》，《人文天下》2023年第10期，第4-7页。从亚当·斯密对《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的先后创作、反复修订再版过程来看，他并不将人性简单地归结为纯粹的利己主义，而是认为人性兼具自利动机和道德情操。他始终试图在这两者之间寻求平衡。亚当·斯密又评述道：“哪里有巨大的财富，哪里就有巨大的不平等。有一个巨富的人，同时至少必有500个穷人，少数人的富有，必定是以多数人的贫困为前提。”⑤""⑤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下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商务印书馆1972年版，第232页。张謇不认可西方的多数人生产、少数人占有这样一种极化的财富生产与积累方式。他洞察到，没有所有主体或者多数主体的共享，也就没有经济领域、经济活动的可持续。他认为，“没有饭吃的人，要他有饭吃；生活困苦的，使他能够逐渐提高”⑥，经济发展的成果应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体人民。张謇一直致力于促进人民的观念达到现代水准，为人的全面发展创造条件。他认为中国和列强的差距，最重要的也在于人的素质差距，“且制度之优劣，犹外物也，根本仍在人之立志”，“非人民有知识，必不足以自强”，“环顾五洲，彼所称强大文明之国，犹是人也”。⑦他提醒人们：“人皆知外洋之强由于兵，而不知外洋之强由于学。夫立国由于人才，人才出于立学。”⑧张謇所处的时代，农耕文化、乡村文化和作坊文化兴盛，而西方的工业文明、城市文明、企业文明这三种文明又刚传入中国。他没有囿于自身所处时代，接受了三大文明的发展趋势，又坚守了“心系苍生，经世济民”的立世准则，赋予了经济发展深厚的人文向度。

（三）文化的繁荣保障：产业支撑与教育兴盛

文化的繁荣需要在经济发展的同时增加文化供给，需要有坚实的产业支撑和教育的兴盛作为基石。通过市场化运作和产业化经营，张謇成功地激活了文化发展主体，优化了文化资源配置，加速了南通的文化发展。他以超前的发展眼光和敏捷的商业思维，一方面健全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提供满足各阶层文化需求的优秀作品；另一方面，采取有效的经济方式促进文化的繁荣。他创办图书馆、博物馆以补充教育之不足，推广戏剧以丰富民众文化生活，开办印书局辅助印制厂规及教科书，通过刺绣艺术品将中国的工艺品推向国际市场。建设公园、体育场等活动场所对繁荣文化都具有重大影响，促进了南通近代经济与社会环境的全面发展，推动了国民素质教育前所未有地开展。①""①④庄安正：《张謇的文化观研究》，《南通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第29-34页。张謇大胆利用、创意传承、创新发展各种文化载体，将优秀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向世界传播，并融入现代化经营管理模式，南通的文化地位得到了历史性提升，城市知名度也得到空前提高。他提出“有实业而无教育，则业不昌”，“不广实业，则学又不昌”，“所设各校，均切地方需要”，为纺织业而设纺织专门学校，为垦牧而经营农校，以实业发达而创办师范。以实业来补助教育，又以教育来改良实业。实业所至，就是教育所至。②""②张新科、秦志林：《一个人和一座城：张謇与南通》，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第186页。张謇多次引《周易》中“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无穷”的含义是随时适应，说明教育需要适应时势的变化。202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劳迪娅·戈尔丁认为，“技术带来不均，教育弥合差距”③""③克劳迪娅·戈尔丁、劳伦斯·F.卡茨：《教育和技术的赛跑》，贾拥民、傅瑞蓉译，格致出版社2023年版，第7页。，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文明的要义正是教育与技术的赛跑。技术的进步推动着教育的变革，而教育的目标在于适应和驾驭新技术。世界经济不断发展变化，地方经济等各项事业也在不断发展变化，因此教育必须适应这种发展变化，各个层次的教育体系和教学内容紧跟科技进步步伐，以培养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才。南通拥有的文化教育事业数量之多，门类之全，质量之高，已经构成一个完整的地方文教（产业）体系，对南通民众陶冶性情、涵养情操、移风易俗、更新观念、凝聚人心发挥了重大的教化作用④，成为传播先进文化和价值观的主要途径和保障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

五、结语

胡适评价张謇曰：“他独立开辟了无数新路，做了三十年的开路先锋，养活了几百万人，造福于一方，而影响及于全国。”⑤""⑤张孝若：《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中华书局1930年版，第5页。100多年前的南通，“固国家领土一千七百余县之一，而省辖六十余县之一也。以地方自治、实业、教育、慈善、公益各种事业发达，部省调查之员，中外考查之士，目为模范县”⑥""⑥曹丛坡、杨桐：《张謇全集》（第4卷），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434页。。如今的南通，虽不是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却依然保持着模范城市的地位，GDP万亿城市，是全国有名的纺织之乡、教育之乡、长寿之乡、文博之乡、体育之乡……南通的文化底蕴与经济发展相得益彰，形成了独特的人文经济学现象，这一切的成就与张謇当年的努力密不可分。

纵观张謇及其事业，始终贯穿一种内在的人文情怀。他关于现代化的理念显然远超同时代大多数中国人的认知：真正的现代化必须协调物质与精神层面，单纯的经济手段不足以推动持久的经济发展，必须与文化价值相融合，才能形成有力的发展动力。经济行为不仅受理性抉择和物质利益的驱使，更深深地根植于社会文化、价值观念和人文精神的丰厚土壤之中。要充分考虑本国国情和文化传统，将道德和人文精神融入经济发展，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文化繁荣，同时坚持教育与时俱进，以适应经济社会不断变化的需求。丹尼尔·贝尔也指出：“为经济提供方向的最终还有养育经济于其中的文化价值系统。经济政策作为一种手段可以十分有效，不过只有在塑造它的文化价值系统内它才相对合理。”⑦""⑦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21页。在当今经济发展向度转换的关键时期，文化不再是经济发展的附属品，而是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我们更加需要坚持以人为本的价值导向，以人的发展为核心，在经济活动中注入人文关怀和社会责任，将关注人的需求、尊重人的价值、提升人的福祉作为首要目标。

习近平总书记在江苏苏州考察时指出：“苏州在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上做得很好，不仅有历史文化传承，而且有高科技创新和高质量发展，代表未来的发展方向。”①""①《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中走在前做示范 谱写“强富美高”新江苏现代化建设新篇章》，《人民日报》2023年7月8日。在2023年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化很发达的地方，经济照样走在前面。可以研究一下这里面的人文经济学。”②""②杜尚泽、潘俊强：《总书记关注的这个题目，有中国的未来》，《人民日报》2023年7月10日。从人文经济的视角重新审视与解读张謇及其在南通的事业，或许意义就在于此。

[责任编辑：黄建林]

Observations on Modern Humanistic Economy and the Nantong Model：Re-assessing the Contributions of Zhang Jian

SUN Ya-nan1"ZHANG Xin-ke2

（1.Business School，Nantong University，Nantong Jiangsu 226019，China;

2.Jiangsu Association of Social Science，Nanjing Jiangsu 210004，China）

Abstract：Humanistic economics advocates the close interaction between economy and humanity，i.e.，economic development provides the material basis for cultural prosperity，while cultural development gives economic growth a profound humanistic value.From the late 19th century to the early 20th century，Nantong，under the leadership of Zhang Jian，made remarkable progress in industrial development，educational reform，social welfare，and cultural undertakings，presenting a unique scene of parallel progress in economy and humanities，which was honored as “The First City of Modern China”.Zhang Jian’s practice of promoting the modernization of modern Nantong reflects a strong humanistic economic philosophy.By critically absorbing modern economic theories and integrating th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with the local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he injected the spirit of humanism into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promoted the social progress of the city，thus giving a strong humanistic undertone to Nantong’s economic，social and cultural development and urban layout.Looking at Nantong’s modern “Golden Ag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istic economy，we can see that Zhang Jian practiced the concept of “symbiosis and co-prosperity between culture and economy” and realized the true meaning of humanistic economy.Economy lays the material foundation for development，while culture provides the impetus and value orientation for development.Zhang Jian’s humanistic economic thought of “culture as the foundation and economy as the body” was far ahead of its time，and has an important reference value for today’s change of direction in economic development.

Key words：humanistic economy;humanistic value;Nantong model;Zhang Jian;modern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