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经济学视角下“苏作”的产业振兴及其可持续发展路径研究

摘"要：“苏作”作为苏州造物艺术与人文经济传统的智慧结晶，是苏州文化精髓的表征，其与时俱进，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力使之在人文经济学的发展中具有重要的样本价值和意义。基于历史梳理，回溯“苏作”概念形成之路，以及通过对“苏作”的变革创新与当代产业分析，重读“苏作”的曲折奋起，能够展现人文要素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内在的、历史的联系和作用机制，体现“苏作”的人文经济学意蕴。在人文经济学的关照下，以可持续发展观、整体观、系统观统摄“苏作”的发展路径，擘画“苏作”产业的未来图景，这符合对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的时代需求，也符合人文经济学强调的人的福祉在文化与经济相互赋能中实现的旨归。

关键词：人文经济学；苏作；造物艺术；可持续发展

作者简介：江牧，苏州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东吴智库特聘研究员，主要从事设计艺术理论、工业设计研究；陈雪，苏州大学设计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设计艺术理论、文化遗产保护传承研究；林鸿，苏州大学艺术学院副研究员，主要从事设计艺术理论、设计教育管理研究。

基金项目：苏州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人文经济学的艺术实践样本研究”（项目编号：24XM2001）、苏州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应用对策类）“苏州打造古城老街特色主题文化名片对策研究”（项目编号：Y2024LX017）的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G05；F127；J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4）06-0010-11

DOI：10.19563/j.cnki.sdzs.2024.06.002

苏州一直是滋养手工艺生长和发展的沃土，“苏作”代表着苏州地区深厚的手工艺传统，曾在苏州的社会经济结构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受宜堂宦游笔记》中，清代纳兰常安对“苏作”的概念进行了阐述和解释：“苏州专诸巷，自琢玉、雕金、镂木、刓竹，与夫髹漆、装潢、像生、针绣，咸类聚而列肆焉。其曰鬼工者，以显微镜烛之，方施刀错。其曰水盘者，以砂水涤滤，泯其痕纹。凡金银、琉璃、绮彩、锦绣之属，无不极其精巧，概之曰苏作。”①""①纳兰常安：《受宜堂宦游笔记》卷一八《江南三》，清乾隆十一年刻本。广义上的“苏作”指的是源自苏州的具有鲜明苏州地域特色的一系列传统手工艺及其产品。其特点在于制作技艺之高超与设计之巧妙，同时体现了文人的审美参与和文化的深度融合，呈现出精细雅洁的特征。“苏作”品种多样，织绣、缂丝、檀香扇、剧装戏具、红木家具、民族乐器、玉雕、石雕、核雕、漆器、金银首饰、桃花坞木版年画等，涉及人们衣食住用的各个方面，不仅在实用性能方面满足了日常生活的需要，同时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

“姑苏人聪慧好古……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至于寸竹片石摩弄成物，动辄千文百缗，如陆于匡之玉，马小官之扇，赵良璧之锻，得者竞赛，咸不论钱……”①""①王士性：《广志绎》卷二《两都》，吕景琳点校，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3页。在明清时期，“苏作”引领了中华美学新潮流，对苏州经济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尤其表现在桑蚕丝织业、装裱业、玉作业和家具制造业等方面。这些行业的发展不仅提高了“苏作”产品质量，也促进了一定时期苏州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使“苏作”成为明清时期乃至当代中国传统工艺美术的重要代表。直至今日，“苏作”行业坚持守正创新、活态传承，展现了人文要素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内在的、历史的联系和作用机制。“苏作”的发展体现了人的全面发展以及文化传承与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的相互赋能，在人文经济学的发展中具有重要的样本价值和意义。

一、“苏作”：造物艺术与人文经济传统的智慧结晶

（一）先秦时期：原始根源与传统铸就

先秦时期标志着“百工”②""②广陵书社编：《中国历代考工典》第一卷《考工总部汇考一·冬官·考工记》，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4页。的起源和苏州手工艺的早期发展。苏州三山岛的考古发掘揭示了吴地旧石器时代文化面貌，其中出土的石制品，如刮削器、尖状器刃缘可正反两面修理，这种设计增加了工具的实用性和耐用性，展现了一种对细加工工艺的早期探索。新石器时代，苏州地区的人类文明进一步发展，特别是草鞋山遗址的出土文物——从炭化稻谷到篾席，从陶器到玉器——这些丰富的遗存不仅见证了农业、纺织和建筑领域的早期实践，更表征了地区特有的艺术风格和技术成就。春秋时期，以苏州为中心的吴国崛起，标志着该地区工艺发展的一个新高潮。铸剑传说中的干将、莫邪，以及吴王寿梦戈、吴王光剑等传奇兵器的铸造，不仅体现了当时金属加工技术的高水平，也反映了工艺与政治、军事的紧密结合。据《周礼·考工记》记载，当时手工业已经发展出了非常精细的分工体系，各地方都有专业工匠进行手工业生产，“郑之刀，宋之斤，鲁之削，吴粤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地气然也。”③""③闻人军译注：《考工记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页。从战国时期开始，手工业与商业的发展呈现出相互促进的趋势，致使两者之间初步结合。这一时期的商业从业者通常也会涉足手工业以及其他类型的经营，被统称为“商人”。这种现象反映了当时社会经济结构的特点，也体现了商业和手工业之间的紧密联系与相互依存关系。

（二）秦汉六朝时期：全面发展与工艺勃兴

秦汉至六朝时期，苏州地区出现了一个文化、经济和社会全面发展的过程，这不仅是该地区经济繁荣的起始，也是苏州“崇文敦礼”风俗的发端，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苏州人文经济传统的肇始。孙吴时期吴地的民风“文武并重”，苏州四大家族（顾、陆、朱、张）开始显现“文化士族”特质，④""④⑤王卫平编：《江苏地方文化史·苏州卷》，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84、85页。这标志着“由尚武到尚文”转向的开端。东晋南朝时期，文化重心的转移更为明显，“崇文”逐渐超越了“尚武”的风俗。这一趋势在后世更为加强，使苏州得以发展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文化礼仪之乡”，⑤乃至今日的人文经济之城。

《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十四记载：“吴县，附郭，府治西，故吴都，秦置吴县，为会稽郡治。”⑥""⑥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四《江南六》，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1100页。公元前222年，秦置会稽郡，最新考古成果证实其治所遗址位于苏州金城新村一带。秦朝的统一虽然短暂，但对吴地产生了深远影响，包括结束了吴地原本独立的经济文化发展，推动了中原先进技术和文化风尚传入，促进了区域间交流与融合，同时秦朝的治理措施和对风俗的整合也对吴地的社会结构和生活风俗带来了重大影响。

汉初实行无为政策，主张反对奢侈和倡导质朴自然，推动了经济的恢复，并催生了一种朴素大方的工艺美学观。“璧玉珠玑，不御于上，则玩好之物弃于下；

雕琢刻画之类，不纳于君，则淫伎曲巧绝于下”，①""①《新语·本行》，见王利器撰：《新语校注》，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167页。陆贾将技艺与国与民之贫富联系起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为重农抑工商政策的制订提供了依据”②""②⑦杭间：《中国工艺美学史（第3版）》，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年版，第99、121页。。贾谊在《新书·瑰玮》篇中，通过批判过分的装饰性技艺和奢侈之风，强调了技艺在实用性、经济和伦理方面的重要性，“夫雕文刻镂周用之物繁多，纤微苦窳之器日变而起……不耕而多食农人之食，是天下之所以贫困而不足也”③""③《新书·瑰玮》，见《二十二子·贾谊新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39页。，表明我国早期工艺美学思想不仅仅关注纯粹审美，而是将技艺的实用性与社会经济和伦理紧密联系起来。“文景之治”时期，相对稳定和繁荣的社会环境对苏州地区的手工业和手工艺发展产生了重要的促进作用，铜器制造、漆器工艺、纺织以及陶瓷制作等领域，凭借对实用、美观与巧思的融合，逐渐展现出其在工艺美学上的重要性和创新性。

三国时期，孙吴的经济政策推动了农业和手工业的蓬勃发展，左思《吴都赋》曰：“其四野则畛畷无数……煮海为盐，采山铸钱，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④""④左思：《吴都赋》，见萧统选辑，李善注释：《文选》卷五，国学整理社1935年版，第69页。这一时期，手工技艺也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拾遗记》卷八记述了吴主赵夫人的传闻逸事，时人用“机绝”“针绝”“丝绝”来称赞赵夫人的织锦、刺绣、丝幔技艺，“故吴有‘三绝’，四海无俦其妙”。⑤""⑤王嘉：《拾遗记》卷八，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79-180页。这不仅彰显了赵夫人个人技艺的高超，也一定程度反映了当时吴地手工艺的整体水平。“吴国后期出现了刺绣工艺……后世著名的苏绣当溯源于此。”⑥""⑥吴奈夫、徐茂明：《试论孙吴集团对苏州经济文化的初步开发》，《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4期，第105页。魏晋时期，随着政治和社会变迁，苏州的工艺美术迎来了新的转向，以往浑朴和庄重的风格逐渐让位给更为修长、清秀的造型，不仅承载着实用功能，更成为展示个性化和审美追求的媒介。“任诞之风”在魏晋时期流行，“重视人的价值、人的生命本体，强调个性的人物品藻”⑦，且与“士”阶层相关的生活方式与造物艺术之间的联系，比以往更加紧密。例如典雅温润的青瓷，不仅反映了“士”阶层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品位，更象征着吴越地区对工艺技术和艺术表现的深入探索。从粗犷到细腻，从实用到美观，魏晋时期的工艺变革受到了文人的影响，揭示了一个时代的文化创新精神。

（三）隋唐至宋元时期：文化交融与艺趋成熟

《隋书·地理志》记载了江南地区，“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故商贾并凑”。⑧""⑧魏徵、令狐德棻：《隋书》卷三一《地理下》，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887页。随着隋唐大运河的开通，苏州地区的商业活动日益兴盛。“州城所在的市场交换愈发兴旺，周围诸县普遍立‘市’”⑨""⑨《苏州通史》编纂委员会编，孙中旺、刘丽著：《苏州通史（秦汉至隋唐卷）》，苏州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89页。，州县以外的地方“草市”也广泛兴起，加强了城乡间的商品交换，这一地区的商品市场普遍呈现繁荣景象。“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⑩""⑩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增订本）》，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7995、1906页。夜市的出现也佐证了当时苏州城市的繁荣。经济的蓬勃发展为文化的繁盛奠定了基础，对工艺美术的发展而言尤为显著。“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方知大藩地，岂曰财赋疆。”时任苏州刺史韦应物的诗展示了文化与国力之间的正相关关系，从侧面反映了民富国强的逻辑，这也印证了唐代苏州文化与经济的互动。唐代苏州不仅在文学和艺术上达到了顶峰，而且在手工艺上也实现了全面的发展，特别是装饰艺术的成熟，标志着苏州工艺在形式和技术上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较之汉和宋，其工艺品类之全面，制作之精细，装饰手法之熟练，则有过之而无不及。”①""①杭间：《中国工艺美学史（第3版）》，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年版，第136页。此外，活跃的消费产生了巨大的需求，家庭手工业在此时兴起，与官营并存。这一时期，纺织业、食品业、制造业兴盛。五代时期，吴越王朝保境安民的政策加之各方人才的汇聚，提高了苏州的农耕与手工业水平，商业也在此时逐步繁荣，海外贸易发达。“五代，在苏州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是全面提高经济文化水平的重要开端。”②""②《苏州通史》编纂委员会编，戈春源著：《苏州通史（五代宋元卷）》，苏州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7页。

两宋时期，苏州不仅在经济上实现了显著的发展，更在文化和工艺领域展现了卓越的成就。宋以降，教育兴盛，时兴崇文重教的社会风气。社会经济的全面进步以及对富足生活方式的追求显著促进了这一时期手工艺的全方位发展，使其逐步达到成熟阶段。《文献通考·田赋考》记载：宋天禧年间，“大凡租税有谷、帛、金铁、物产四类……布帛丝绵之品十……”③""③马端临：《文献通考》（一），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57页。可见当时手工艺品种类繁多，技艺精巧，在全国范围内开始显现其独特魅力，如当时官僚贵族皆以穿宋锦为荣。这一时期苏州手工业和手工艺的发展是文化、技术、社会结构和市场经济互动融合的结果，集中体现了江南人文经济的特征。例如，太湖石的开采和置园反映出士大夫阶层的独特品位，而太湖石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其文化价值被转化为经济价值，体现了当时的“文化经济化”。手工业和手工艺的繁荣与市场经济的活跃密切相关，手工业和手工艺品的生产与销售促进了地区间的经济交流，也加深了文化的交流和融合。经过北宋的稳固与发展，南宋的复兴与繁华，元初苏州商业和工艺十分繁荣兴盛，其中，丝织品较曩时更为精致。宋朝至元朝，织锦、印染、陶瓷、泥塑、金银器、漆器、木工、塑作等全面繁荣，苏州地区的手工艺在这一时期开始得到广泛发展和认可，是苏州人文精神和经济发展的重要体现。

（四）明清时期：人文经济与艺臻鼎盛

明清时期苏州的文人雅士对工艺品有着浓厚的兴趣和鉴赏力，共同参与工艺品设计、品评和收藏等活动，引领时尚与文化商品化潮流，促使人文深度渗入苏州的工商业发展。一方面，这一过程催生了众多手工艺大师，促成了独特的“苏作”艺术和产品风格，为“苏作”在全国范围内的重要地位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促进了人文与经济的互动，推动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明清时期苏州手工艺名家辈出。“吴中绝技：陆子冈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周柱之治嵌镶……俱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但其良工苦心，亦技艺之能事。至其厚薄深浅，浓淡疏密，适与后世赏鉴家之心力、目力针芥相对，是岂工匠之所能办乎？盖技也而进乎道矣”。④""④张岱：《陶庵梦忆》，商务印书馆1939年版，第8页。张岱的《陶庵梦忆》生动再现了明代工匠的工作与生活场景，展现了吴中工匠精湛的手艺和独特的艺术成就，同时也强调了当时工艺的美学深度，即工艺品已经超越了技术的层面，而是与欣赏者的感知和互动体验密切相关。明代中晚期，文人雅士的倡导加之士商联合策动，以及市民阶层的兴起，合力推动了文化商品化潮流，这也使得“苏作”成为当时时尚的代表，也使苏州逐渐成为时尚产业中心。王世贞认为“苏作”收藏在当时是一种时尚，不仅在民间获得广泛认可，也得到了宫廷的认同与青睐，“今吾吴中陆子刚之治玉……皆比常价再倍，而其人至有与缙绅坐者。近闻此好流入宫掖，其势尚未已也”。⑤""⑤王世贞：《觚不觚录》，见纪昀：《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第一〇四一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440页。阮葵生在《茶余客话》中，也记录了苏州地区及其周边在清朝时期一些杰出工匠的技艺与成就：“苏州姜华雨莓菉竹，赵良璧、黄元吉、归懋德治锡……皆名闻朝野，信今传后无疑也。”⑥""⑥阮葵生：《茶余客话》，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587页。

李伯重指出苏州是明中叶至清中叶最大的商业城市。明时人莫旦咏苏州府城：“治雄三寝，城连万雉。列巷通衢，华区锦肆。坊市棋列，桥梁栉比。梵宫莲宇，高门甲第。货财所居，珍异所聚。”①""①莫旦：《苏州赋》，见李铭皖、冯桂芬等纂修：《（同治）苏州府志》，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22页。这一时期见证了“商贾益聚于苏州”，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苏州作为商业中心的地位日益增强。“商品经济的发达，也必然对文化艺术产生深刻的影响，加速了艺术品的‘商品化’进程”。②""②郑丽虹：《苏艺春秋“苏式”艺术的缘起和传播》，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第49页。从历史角度看，随着宋廷南渡，江南地区特别是苏州迅速崛起，逐渐成为东南地区的经济文化轴心。至明清时期，苏州的经济结构经历了显著的转型升级，由小农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③""③万明主编：《晚明社会变迁：问题与研究》，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27页。，其中“苏作”的兴盛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例如，这一时期剧装戏具行销全国；苏绣、苏扇、木雕等工艺品远销海外。邹逸麟曾指出：“在漫长的中国传统社会里，冶炼业和手工业的发展，推动了整个社会生产力，改变了我国社会经济结构，增加了商业的流通，改变城市和交通布局，促进区域之间的联系。”④""④邹逸麟主编：《中国历史人文地理》，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38页。范金民认为：“江南商业的发达，是直接建立在当地发达的商品生产的基础上的。”⑤""⑤⑥范金民：《明清江南商业的发展》，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6、3页。《（崇祯）吴县志》的修纂者图说阊门繁华时也认为，“吴之所以饶，颇赖是耳，为行货往来者于此市易”。⑥足见“苏作”的流通和销售促进了市场经济的发展，推动了苏州经济的开放和市场经济的转型。

由上述内容可见，从苏州地区远古文明的造物实践到春秋时期的吴戈吴剑，皆显示出苏州手工艺的历史渊源。秦汉六朝时期，工艺勃兴，苏州地区社会风俗经历了“尚武”到“崇文敦礼”的转变，日用器物的需求也逐渐转向精雅，显示出对“士族文人审美需要”的逐渐重视。隋唐至宋元时期文化与经济互动紧密，苏州的手工艺已达成熟阶段，诸如琢玉、泥塑、金银器等已有很高的水平。传承至明清时期，苏州手工艺发展臻于鼎盛，品类与技艺都超过了历史，形成了特定的“苏作”这一时尚概念及其产销区，推动了工商业发展，促使人文与经济相互作用。“从唯物史观的角度来看，任何人类产品都是历史的，即它所在的历史时期的社会、物质、文化条件下的产物。”⑦""⑦江小浦、江牧：《人工物设计及其与个体和群体的关系》，《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第137页。综而观之，“苏作”的发展与民俗、经济、人文等环境变化密切相关，反映了苏州文化与经济的相互赋能。

二、“苏作”的变革创新与当代产业分析

（一）“苏作”工艺：从精细雅洁到大胆创新

整体而言，“苏作”的共同特征集中体现为“精细雅洁”。“精细”是技艺的反映，细致的工艺表现在每件作品的设计与制作中，精工细作，精益求精，体现为一种追求完美的工匠精神。“雅洁”是其艺术的追求，通过作品的清新、高雅与纯净之美展现出来，反映了一种宁静致远的文人情怀。如苏式家具，明人高濂所著《遵生八笺》在提到苏州家具时，用“吴中之式雅甚，又且适中”来称赞苏州家具的制作工艺，强调其雅致和适用性。⑧""⑧高濂：《遵生八笺》，甘肃文化出版社2004年版，第213页。“苏式家具”或“明式家具”也常被指称为狭义的“苏作”。明至清初的苏式家具继承和发扬了中国古代的艺术传统，追求“以醇古风流”为核心的设计理念，体现了文人造物的美学高度。清代的苏式家具体现了更为理性的设计理念和实用功能，精进设计的同时又融合艺术，呈现出一种新的时代审美，体现了文人在新历史背景下对家具的审美追求和创新。明清时期的苏州还在珠宝和玉器制作方面领先全国。据《（康熙）吴县志》载，苏州出产的玉器、水晶器、玛瑙器、琥珀器等皆很著名。苏州的玉作业尤其出彩，明末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中有“良玉虽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的记载，⑨""⑨宋应星著，夏剑钦校注：《天工开物》，岳麓书社2022年版，第405页。强调了苏州在玉器加工技艺上的精巧和卓越。乾隆帝南巡时，曾到访专诸巷一带，赋诗赞之曰：“专诸巷里工匠纷，争出新样无穷尽。”①""①转引自范金民：《明清江南商业的发展》，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2页。对当地的玉器工艺给予了高度赞誉。

自清末以来，随着西方文化和技术的涌入，“苏作”传统工艺在面临挑战的同时，也获得了变革的机遇。西方的绘画技法、摄影艺术和新型材料的引入，促使“苏作”对原料、技艺和题材等进行了大胆创新。苏绣的发展最为典型，沈寿的仿真绣和杨守玉的乱针绣，不仅在针法和表现技巧上有了突破，更在艺术表现力上达到了新的高度，使得苏绣作品在国内外展会上屡获奖项，声誉鹊起。如沈寿创作的《意大利王后爱丽娜像》荣获“世界至大荣誉最高级卓越奖”，这是中国刺绣首次在国际上亮相并获奖。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文化交流的加深，“苏作”作品在题材、形式、制作和销售等方面都发生了显著变化。特别是在外销市场需求的推动下，传统的红木雕刻、刺绣日用品等逐渐转向适应国际市场的设计和生产，与此同时，这些产品的创新设计也满足了国内消费者对兼具美学和实用性商品的需求。

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体制和生活方式的根本变化，对“苏作”提出了新的要求。解放初期，面对俭朴平民化的生活提倡和反对富贵奢侈的社会风气，“苏作”在保持传统技艺的基础上，更加注重产品的实用性和艺术性的结合。在时代的演进中，“苏作”手工艺者勇于探索，力图保持其工艺与时俱进。电脑刺绣机的开发及应用是苏绣技术创新的显著案例，双面绣、双面异色绣等技法的发展则进一步将苏绣的艺术性推向了新的高度。此外，“苏作”作品在面对国际市场时，不断调整发展方向，大量生产出口，并积极参与国际博览会，使得苏州民间艺术不仅在国内受到重视，也在国际上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和赞誉。这一过程不仅证明了“苏作”在创新中保持了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文化价值，也展示了“苏作”匠人的开放进取的态度和对外交流的能力，在曲折中奋起，使“苏作”的人文经济价值连续不辍。

（二）“苏作”产业演进：由发展成熟至调整升级

晚明至清初，苏州地区的民间手工艺生产规模显著扩展，形成了较为成熟的民间生产与销售基地。如横塘、木渎成为苏绣加工的重要集镇，陆慕成为缂丝、御窑金砖生产加工基地。在苏州城区内部，亦有若干手工艺品的生产与销售集散地及特色专业坊巷。“郡中西城业铜作者不下数千家，精粗巨细，日用之物无不具。”②""②雅尔哈善等：《（乾隆）苏州府志》卷一二《物产》，清乾隆十三年刻本，第17页。这些手工艺专业制作和交易场所相对集中，并形成一定规模，实现了苏州手工艺生态区的成熟。此外，苏州还有一些手工艺行业的社会团体，“有印书业的崇德公所、木器业的置器公所……木业的巧木公所、绸缎业的七襄公所……茶礼公所等等”。③""③王稼句：《三生花草梦苏州》，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9-40页。公所通常由本地人按照行业聚集建立，有的为商业行会，有的是工匠们的聚集场所。作为行业内的组织机构，行业公所负责办理善举、商议制定行业规章以及实施行业管理，在一定程度上规范竞争、避免分化，从而保障会员的权益，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行业的成熟。

民国时期，“苏作”产业虽然维持了一定规模，但面对现代化浪潮，却呈现出急速分化的趋势，其中机器一时无法取代的行业得以留存。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恢复发展时期，社会主义改造对苏州的手工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主要表现为将分散的手工作坊及手艺人集中起来，按相近工艺门类建立合作联社，并逐步恢复了所有传统手工艺品种的生产，建立了“苏作”创作和生产体系。从那时到九十年代的近40年间，苏州手工艺始终是以市区为中心的聚集型结构。为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2000年，工艺行业进行改革改制工作，经过企业改革和改制，苏州工艺美术的生态环境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据统计，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工艺美术行业外贸出口逐渐下降，部分企业生产经营陷入困境，技艺人员外流”，“九十年代后期，行业衰退”。④""④苏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苏州市志（1986—2005）》（第一册），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668页。由此，聚集型生态区宣告结束，但私营的小型作坊却显示了惊人的生命力，逐渐演变成一种新兴的发散型生态结构。①""①诸葛铠、单存德、冷坚：《苏州手工艺生态区结构的历史变迁》，《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07年第4期，第60页。

2006年5月，苏州的桃花坞木版年画、苏绣、明式家具制作技艺等项目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为“苏作”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201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苏州作为“手工艺与民间艺术之都”主题城市，加入“全球创意城市网络”，这可视为对苏州推进“文化强市”建设工作的肯定。依托相关扶持政策，苏州手工艺的生存、发展环境得到较大改善，但整体生态仍相对脆弱。②""②杨永艳：《“再现”与“再嵌”：纪录片〈天工苏作〉的“非遗”言说》，《电影评介》2022年第12期，第93页。自2021年开始，“苏作”行业采取新的发展策略，即通过调整产品线和销售模式，努力推动产品从单一审美向个性化和多样化方向转变；从小众市场向大众市场拓展；以及从传统的实体店销售向线上线下融合的销售模式转变，从而保持全年产销的稳定。“苏作”产业的发展主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重点发展传统工艺特色区域，例如苏州高新区的镇湖刺绣小镇、姑苏区的西北街苏扇文化街区等；另一方面，利用传统工艺的优势，努力打造和推广工艺美术品牌。是年，评选出了首批苏工苏作品牌企业（工作室）和苏州市工艺美术精品。此外，打造了展销苏工苏作精品的高级平台——“苏作馆”，有效地连接了工艺师、消费者和文化爱好者，创建了一个多方互动和共赢的生态系统。

从经济角度看，“苏作”不仅与古代苏州的经济交融互促，助推苏州成为“明清商城”，也促进了当代苏州的消费品工业、零售业和旅游业等行业的发展，从而增强了地方经济的活力。仅2021年举办的“苏州丝绸”博览会，就吸引了26 208人次参观，实现现场销售额316万元，产生后续意向订单额2 900余万元。其次，“苏作”作为一种时尚概念，提升了苏州工艺美术的品牌价值，为其在全球市场中赢得了特殊地位。在2023年第六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期间，苏作馆作为“苏州会商厅”举办的消费服务业招商推介会，成功签约了数个重要项目，体现了其在促进区域经济发展中的重要角色。近代以来，苏州手工艺行业面对现代化潮流的冲击不断调整，历经几度兴衰沉浮仍然得以存续和发展，这展现了“苏作”强大的内生生命力，也启示当今的“苏作”产业面对新的挑战通过彰往察来可以找到持续发展的路径。

（三）“苏作”产业发展挑战：市场适应与人文价值传承的双重平衡

“苏作”产业在新时代的发展过程中，面临着市场适应和人文价值传承的双重挑战。一方面，市场适应的挑战主要体现在消费需求的快速变化和激烈的市场竞争上。现代消费者的审美观念和消费习惯不断更新，对产品的个性化、时尚化和功能性要求更高。然而，“苏作”手工产品由于制作周期长、成本高，难以快速响应市场变化。此外，来自国内外同类产品的竞争加剧，机械化、大批量生产的商品以更低的价格和更高的效率占领市场，对“苏作”产业形成了巨大冲击。另一方面，人文价值的传承也面临严峻挑战。“苏作”的核心价值在于独特的工艺技法和深厚的文化内涵。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传统手工艺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尽管年轻一代对传统工艺的认同感在提升，但回报周期较长等因素使技艺传承仍面临断层的风险。此外，在一些企业追求商业利益的过程中，“苏作”的文化内涵容易被淡化，甚至被大众文化改造与消解。由此，如何在保护与开发之间找到平衡，以确保“苏作”在市场化进程中保持其纯粹性与文化价值，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市场适应与人文价值传承之间实现平衡，对“苏作”产业来说是一项复杂而艰巨的任务。首先，市场需求和传统工艺之间存在内在矛盾。为适应现代市场对快速更新与性价比的需求，企业可能倾向于简化工艺、压缩制作时间，这与“苏作”注重精雕细琢的传统相悖，且过度追求商业利益可能导致产品失去独特性，削弱品牌的核心竞争力。其次，创新与传承之间的平衡也充满挑战。引入现代设计元素和新材料虽然可以提升产品的市场吸引力，但也可能导致对传统的背离，引发行业内对传承纯粹性的担忧。如何在创新过程中保持地域特色和审美特征，使创新在形式与内涵上既丰富“苏作”的文化美学，又符合市场需求，仍需不断探索。最后，政策支持和市场机制之间的协调也存在困难。政府在“苏作”的保护与发展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但过度的行政干预可能限制市场的自发调节能力。如何在政策引导下，充分发挥市场的积极性，实现“苏作”的可持续发展，亦是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

三、“苏作”可持续发展的路径选择

1987年，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发布的《我们共同的未来》报告中，首次清晰地提出了“可持续发展”这一理念，并将“可持续发展”定义为“既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要的能力构成危害的发展”。①""①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我们共同的未来》，王之佳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52页。“‘可持续发展’也已成为全球发展领域的概念模型。”②""②巴莫曲布嫫：《以非物质文化遗产系统性保护促进可持续发展——“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申遗实践之谫议》，《西北民族研究》2023年第6期，第95页。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之所以获得广泛认可，根源于其内在的动力性与合理性。这一理念不仅提供了一种思考和行动的框架，更通过自动适应性的机制设计，实现了生产活动与资源限制之间的有效平衡，确保了供给侧的动态适应与调整。在新时代中国人文经济学的关照下，“苏作”可通过维护自身的可持续发展助力地域文化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促进人的福祉在文化与经济相互赋能中实现。

（一）构建可持续发展模式，加强“苏作”系统性保护与传承发展

“系统观念是具有基础性的思想和工作方法”③""③习近平：《关于〈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的说明》，《人民日报》2020年11月4日，第2版。，在新时代“苏作”系统性保护与传承发展大局中，同样需要以系统观念完整、准确、全面贯彻可持续发展理念。把可持续发展理念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系统性保护相结合是新世纪以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重要努力。④""④宋俊华：《可持续发展理念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系统性保护》，《文化遗产》2023年第3期，第8页。新时代中国人文经济学与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关联为“苏作”可持续发展提供了理论基础和实践路径。这种内在关联体现为文化传承与创新、社会责任与共同富裕、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以及全球化视角下的本土化发展。为保障“苏作”的可持续发展，使其拥有可持续的生命力，在保护“苏作”艺术的同时，探索其适应现代市场的有效路径，推进其系统性保护与传承发展显得尤为重要。这一过程中，优先构建可持续发展模式应置于首位。

构建可持续发展模式关键在于融入可持续发展理念。即以文化为切入点，从社会、经济、环境三大维度出发，坚持可持续发展的公平性、和谐性、需求性、高效性、变动性原则。可以认为，这一模式涉及对“苏作”整个生命周期进行系统性考虑。一是文化传承与创新。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强调文化的连续性和发展，而中国式现代化则注重在发展现代经济和社会的同时保持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新时代中国人文经济学提倡在经济活动中融入人文关怀和文化精神，强调人文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对于“苏作”等传统手工艺而言，这意味着需要在保护传统工艺经验、知识和技艺的基础上，探索文化传承与市场需求之间的平衡，通过创新推动产业的可持续发展。二是社会责任与共同富裕。中国式现代化倡导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这与新时代中国人文经济学中的社会责任和社会正义理念相契合。在“苏作”的发展过程中，促进手工艺人的社会地位提升和经济收入增加，通过提供培训和支持促进就业，可以实现社会责任和经济效益的双重目标。三是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中国式现代化也提出要构建生态文明，实现绿色发展。新时代中国人文经济学关注经济活动对环境的影响，倡导可持续的生产和消费模式。这意味着需要培养创作者和消费者了解“苏作”蕴含的审美旨趣。如苏作家具，遵循“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何也？质有余者不受饰也，至质至美”的艺术传统，不重雕饰，强调天然材质美的格调。①""①濮安国：《明清家具鉴赏》，西泠印社出版社2004年版，第169页。又如，苏作玉雕、核雕等以精湛的工艺对有限的自然材料进行精细加工，甚至进行艺术化创作，进而提升了其附加值。四是全球化视角下的本土化发展。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国式现代化强调保持开放态度，同时维护国家文化的独特性。新时代中国人文经济学支持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中寻找适合本国发展的道路。对于“苏作”的可持续发展来说，这不仅意味着要维护其独特文化意涵的同时探索国际市场的定位，还涉及通过跨文化交流增加其全球影响力，从而有力地支持国内大循环的加强，并且促进国内国际双循环的互动，助力中国新发展格局的形成。

（二）重塑数智时代“苏作”创新生态，推进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是以“创造性”为核心，以“创新性”为主要特征，“转化”为目的，“发展”为旨归的对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问题的强调。徐宪平指出：“落实创新的核心地位，必须加速构建创新生态体系，创新生态体系是一个多元、开放、融合、共生的有机统一体。”②""②徐宪平：《加速构建创新生态体系》，《中国经济评论》2021年第1期，第25页。可以认为，创新生态是提升创新能力，实现创新主体、创新环境和创新资源共同发生作用的关键场域。因此，推进“苏作”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实现其可持续发展这一目标，需要对“苏作”创新生态重塑和优化，充分考量创新生态的外生环境与内生本体双重实现路径，以数智化赋能助推“苏作”产业高质量发展。

一方面，构建一个支持性的外生环境不可或缺，其中包括政策支持、市场开拓、教育培训和资金支持等多个方面。一是政府的引导和调节发挥重要作用，通过政策支持，设立监督、反馈以及评估机制，以此构成推动创新生态系统繁荣的基础。此外，对由“苏作”行业竞争引致创新带来的“创造性毁灭”，也需要政府加以引导，以保不能转化的“苏作”文化要素与陈旧表达形式有秩序撤退。二是市场开拓方面，采用数字营销策略，借助社交媒体平台和“新型文化媒介人”对“苏作”进行全球推广。如纪录电影《天工苏作》讲述了“苏作”背后的故事，以提升其品牌文化价值和市场吸引力。同时，通过参与国际展览和文化交流活动，提升品牌价值，促进跨文化合作。三是教育培训方面需要加强对年轻手工艺人的培养，整合现代设计理念和数智技术应用于“苏作”技艺教学，通过设立专门的培训课程、工作坊，或在高校和职业院校中开设相关课程，鼓励学生探索传统工艺，形成从教育到实践的完整培养链条，坚守可持续发展的“代际责任”。四是在资金支持方面，政府和社会资本应联合提供经济支持，为“苏作”艺术家和工匠提供必要的经济资助和投资，包括启动专项基金支持传统技艺创新项目、为手工艺人提供创业投资以及开发新产品的资本支持等。众筹平台和文化产业基金也是支持“苏作”发展的有力工具，可以吸引更多社会资本参与到“苏作”文化生态的保护与创新中来。

另一方面，优化内生本体层在重塑“苏作”创新生态中至关重要。这通常涉及创新生态系统内部的核心组成部分：多元创新主体、合作网络、知识和技能以及传承创新机制等，这些要素相互作用，共同推动“苏作”文化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一是构建多元创新主体系统。通过构建包含政府、企业、大学、科研院所、科技服务机构、“苏作”艺术家等“政产研”多元创新主体系统促进跨领域协作和知识共享，确保知识在公私部门间流动。该系统可以利用数字化手段分析消费者需求，研判并开发适应市场的创新产品。亦可为“苏作”创新主体提供资源或通过区块链技术保护知识产权，以促进“苏作”在数智时代的可持续发展。二是技术创新赋能“苏作”保护和生产方式。技术创新理论认为技术是主要的创新要素，国家创新系统理论认为技术创新的实质是知识的创造性应用。这表明“苏作”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需要新技术作为驱动力量，而当下数智技术为“苏作”的存档、体验和设计提供了新的可能性。第一，利用数字化采集、数据处理与数字呈现，建立数字档案库，可逐步实现“苏作”精品的数字化保护。第二，文化空间作为记录、承载和展示文化记忆的重要场域，起到了贮存集体记忆、促进地方身份认同，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作用。可以通过多种数字化技术和交互方式，实现数字文化多模态互动体验，重构数实融合时代“苏作”文化空间。三是“苏作”作为文化遗产的价值认同亦是内生本体层必不可少的部分。斯图尔特·霍尔（Stuart Hall）认为文化是通过表征与意指实践构造出来的，这些过程涉及如何使用符号系统来创建和交流意义。由此，“苏作”文化在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过程中，其设计呈现应注重特定的表征与意指实践的选择，以达“苏作”文化的生产与认同。

（三）整合人文价值与经济效益，实现“苏作”产业振兴的战略正涌现

“人文经济”和“人文经济学”的着力点是人文与经济的璧合，其要义是人文与经济一体学。①""①樊浩：《人文经济学到底是什么“学”？》，《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1期，第5-6页。公允地说，一般认为人文经济学的真正价值在于其整体涌现性。所谓整体涌现性指整体具有而其组成部分以及部分之和不具有的特性，一旦把整体还原为它的组成部分，这些特性便不复存在。此外，“研究中还一直注意将系统方法和还原方法结合起来，互为补充……这样的系统观才具有真正的整体性”。②""②江牧：《设计的逻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9年版，第12页。因此，不能简单地将人文经济学拆分为“人文”和“经济”两个部分解读，应注意在以人的福祉和全面发展为旨归的基础上，整合人文价值与经济效益，使其产生系统整体的优异新质，即“正涌现”。

新时代中国人文经济学强调“惟和”目标下“正德、利用、厚生”的当代阐释③""③高德步：《正德、利用、厚生：“春秋三事”的现代阐释与中国人文经济学构建》，《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2期，第9页。，为“苏作”的传承与创新注入了新的生命力，确保“苏作”产业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兼顾社会文化价值与人的全面发展。首先，“苏作”作为一种文化遗产，其保护与发展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市场需求，更是一种对工匠精神与地方文化的传承。人文经济学强调经济活动应服务于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整体进步。这要求“苏作”产业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更需考虑工艺传承的社会价值和文化意义。在实践中，这意味着在对“苏作”文化基因解码的基础上，充分利用其背后的人文精神和价值观念，使其不仅仅作为市场商品具备基本的产品功能属性，而是符合当代审美需求的同时体现其文化表征作用。其次，经济活动的文明趋势和人文底蕴在“苏作”产业中的体现，是通过促进社会财富的公平分配和文化资源的共享来实现的。这包括通过合理的产业政策和市场机制，确保手工艺人和其他经济主体能够平等参与到“苏作”的生产和利益分配中，从而使得这一产业能够在公平和尊重每个个体的基础上得到发展。此外，人文精神的历史趋势和具体内涵对“苏作”产业的现代化发展提出了更为深远的要求。这不仅涉及技术的创新和市场的扩展，还包括对人的价值和尊严的认同，以及对社会进步和文明提升的持续追求。在新时代中国人文经济学视角下，“苏作”产业振兴不再是一项纯粹的经济活动，而是对一个兼具经济、社会和文化功能的复合型产业的提升。

四、余论

“苏作”不仅承载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价值，也展示了人文经济学在当代社会的实践与创新，将其作为人文经济学实践的样本，在多个维度上都具有深远的影响力。一是可以有效地提升“苏作”的品牌价值和市场认知度，这不仅有助于吸引更多的消费者，还能开拓新的市场机遇，有助于保护和传承“苏作”传统技艺，同时激发设计创新，使得这一传统技艺与现代生活更好地融合，从而能够提高社会各界对于非遗文化的关注，进而增强整个“苏作”产业的社会影响力。二是人文经济学的“苏作”实践模式能够为其他文化产业提供可借鉴的发展模式，进而促进其他优秀传统文化的多元化发展和创新升级；同时，能够带动相关产业链的发展，例如旅游、教育和创意产业，从而促进相关文化产业的综合升级，助力实现经济、社会、文化共同繁荣。三是“苏作”所体现的文人审美、工匠精神与人文精神，为新型制造业乃至人工智能设计提供了美学赋能与精神赋能。首先，“苏作”的设计和制作过程深深植根于苏州当地的文化和美学传统中，这种独特的审美观可以为现代产品设计提供新的视角和灵感。其次，“苏作”强调细致入微的工艺和对完美的追求，这种工匠精神在现代制造业中同样重要。在高品质产品的制造过程中，工匠精神的注入可以提升产品的整体质量和用户体验。再次，“苏作”手工艺品往往承载着丰富的文化意义和人文关怀，这种深层的人文关怀可以帮助设计师更好地理解和尊重用户的情感和文化需求，从而设计出更具有人性化且有益于绝大多数人的产品。而在人工智能设计领域，设计美学可以通过算法形式被编程和复现，“苏作”中的艺术元素如纹理、图案等可以转化为数字化的形式，通过机器学习等技术被广泛应用于产品设计或其他视觉艺术中，从而使现代数字产品也能具有人性的温度。

总体而言，“苏作”成为人文经济学实践样本，能够在推动自身发展的同时，也为其他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提供宝贵的经验和启示。“苏作”作为苏州造物艺术与人文经济传统的智慧结晶，是苏州人民“生生”思想的物化表现，从对实用功能的追求，到对精神需求的关注，再到对经济、社会、文化、生态相融相生的信念，始终贯穿“生生”之理，更彰显着苏州人“生生”渐进的思想意识。由此，“苏作”可谓展示传统手工技艺，传达社会价值观、审美情趣和生活哲学的媒介。“苏作”作为苏州文化的重要表征之一，挖掘和传播其文化内涵和艺术之美，有利于苏州城市形象塑造，助力苏州打造国内外知名的文化旅游目的地。同时，通过国际展览、文化交流活动等方式展示“苏作”艺术，增加世界对中华文化特别是江南文化的认识和理解，这不仅增强了苏州乃至中国的文化软实力，也为全球文化多样性的保护与传承提供了中国模式的成功案例。

[责任编辑：黄建林]

A Study on the Industrial Revitalization of “Su Zuo” and Its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Pat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istic Economics

JIANG Mu"CHEN Xue"LIN Hong

（College of Arts/Institute of Humanistic Economics，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Jiangsu 215123，China）

Abstract：As the crystallization of the wisdom of Suzhou’s creative art and humanistic economic tradition，“Su Zuo” is a meaningful practice that characterizes the essence of Suzhou culture.Its persistence in keeping up with the times makes it an important model value and significance in the development of humanistic economics.Based on the history，retracing the path of the formation of the concept of “Su Zuo”，as well as analyzing the changes and innovations of “Su Zuo” and the contemporary industry，re-reading the twists and turns of the rise of “Su Zuo”，we are able to show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humanistic elements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By tracing the conceptual formation of “Su Zuo” and analyzing its transformations，innovations and contemporary industry，this study reinterprets the challenges and resurgence of “Su Zuo”.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istic economics，it is imperative to guide the development path of “Su Zuo” in terms of sustainability，wholeness and systematization，and chart the future of “Su Zuo” industry.This is in line with the contemporary demand for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and represents an effective way to achieve human well-being，as emphasized by humanistic economics，through the mutual empowerment of culture and economy.

Key words：humanistic economics;Su Zuo;creative art;sustainable develop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