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风云(第二十一、二十二章)

2024-12-10 00:00:00赵玉娣
当代作家 2024年12期

二十一、斗争

钟启明下午到了火车站的时候,才知道王大烟昨晚被刺一事,还是林大哥昨晚下夜班在大门口发现他的,已经把他送到了医院,处理了伤口,幸好扎的不深,要不然可真是危险了。现在好了,医院里躺着两个人都是一个宿舍里的人,他和别人窜了一个班,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一路上他的脑袋里飞快地转着,是警察还是日本人干的?他有点拿不准主意,要说是警察干的,杀了王大烟顶多就是泄愤,前几天的游行王大烟带头了,但是没多大的意义,要说是日本人干的,除了泄愤还有就是杀鸡骇猴,这倒有点意思,听说清水一正手里就有个特高课,八成就是特高课的小野指使人干的?这个理由说的过去,心里琢磨着这件事,他都走过头了,又返身折了回去。

东亚商行今天没什么人来,走廊里静悄悄地,王才从自己办公室踱到对面许云飞办公室里,没话找话,道:“这天真冷啊,许总经理怎么没开车?”

许云飞放下手里的账本,道:“车子昨天进了修理铺了,妈的!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把我车胎扎个稀巴烂,今天我走着来的。”

王才乜斜了一眼他桌子上的账本,道:“哦,还有这事!你看你,不愧是总经理,真忙啊。”

许云飞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道:“诶,哪里的话,你我都是给日本人做事情的,拿人钱财就得给人家办事不是,天经地义。”

王才打着哈哈,翻了翻茶几上的日历,道:“噢,对了,前几天仓库失火不是抓了个车站值班的人,也没审出什么就把人放了?”

许云飞靠在桌子边上,看他一眼,慢悠悠道:“我也不清楚,那是人家警察局的事,咱也不好打听的。”他嘴里是这么说,其实他早就打听过了,还不是日本人军部那边来人检查工作,川崎一郎怕罢工的人给他惹乱子就急匆匆放了人。许云飞说着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王才漫不经心道:“倒也是,你先休息一下吧,看账本挺累的。我出去转转。”

许云飞笑道:“王经理慢走啊,有空来聊天。”许云飞在王才关上门的瞬间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

东北的冬天天寒地冻,庄稼人里男的趁冬天没有地里的活计,都出去打打零工维持生活,女的就在家做做棉衣,照顾照顾老人孩子,秋云妹子的男人也不例外,这不家里就她一个人在家纳鞋底。

郭景山带着两个伪军闯了进来,秋云吓了一跳。郭景山四处看了看,看到她家里就一个女人,他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说道:“你家男人呢?”慢慢地靠近炕边的秋云。

秋云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说道:“冬天没有活,出去给人家打短工去了。”

郭景山眼珠子盯着她看着,这个小娘们,黝黑的头发,白皙的脖颈,高挺的胸部,他不禁哈喇子快掉出来了,道:“最近共产党活动猖獗,我听说你男人……”

女人被他盯的浑身不得劲,拽紧了自己的衣服,听他这么说,赶忙上前辩解道:“俺男人不是共产党,他大字不识一个,就能干点出力气的活。”

郭景山听她这么一说,慢慢地靠近她,凑近她的耳朵说道:“你知道我是干啥的吗?专门抓共产党的,我说谁是谁就是,不是也是。”说着,他闻着秋云身上的清香,贪婪地吸溜着。轻声道:“好香啊!”

秋云吓的往后退着,道:“你……你要干啥?”

郭景山跟进了两步,弯着腰,道:“你说呢。”

一个男人撞开门进来了,喊道:“你这个大汉奸,你要干什么?”

郭景山直起了身子,冷笑道:“抓起来!交给日本人,共党分子。”

两个伪军把男人捆了个结实,男人怒道:“你这个丧良心的狗汉奸,你不得好死。”

郭景山抓过一块抹布塞到他的嘴里,朝两个人一摆手,两个伪军夹着男人出去了。

郭景山看着吓的如筛糠的女人,道:“怎么样?小娘子。”他扑了上去,抓住秋云的细腰,秋云挣扎着,郭景山低声道:“别怕,一会儿就好,只要你让我舒服一下,我马上放了你男人,听话。”

女人死命挣扎着,使出了浑身力气,哪里是郭景山的对手。院子里的男人拼命呜呜着,嘴里却说不出话,两个伪军死命按着他,男人眼睛圆睁,头上青筋暴起。

一盏茶的功夫,郭景山在屋子里整理着衣服,吹着口哨,出了门,朝两个伪军一挥手,准备走了。突然,屋门被踢开了,女人冲出来,手里拿着郭景山的枪,对着他。

郭景山吓了一跳,一摸自己腰上的枪夹,空的,心说坏了。他朝女人摆手,道:“别动,容易走火。”

女人头发凌乱,棉袄领子口上的扣子还没系好,道:“你说过的,只要我……你就放了俺男人。”

郭景山一副赖皮像,道:“我说过吗?你们听见了吗?大妹子,别乱来,这枪可不是闹着玩的。”

男人愤怒的眼神瞪着郭景山,嘴里大声地呜呜着。

女人分外平静,道:“早晚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说完,她用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响过,女人太阳穴处立刻出了一个洞,血汩汩流了出来,她倒下了。

男人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空气仿佛凝固了。

男人使劲挣脱两个伪军,扑到女人身旁,嘴里呜呜着,用头撞着她。

郭景山慢慢地过去捡枪,男人冲上去,撞向他,郭景山枪没捡着,被男人撞的脑袋磕到了树上,疼的他龇牙咧嘴,站不起来,男人起身朝他踢过来,脚还没碰到郭景山,“砰”的一声枪响,男人后背中枪,脚在空中晃了晃,倒了下去,后面的一个伪军吹着自己的枪。

郭景山揉着自己的脑门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捡起自己的枪,插进腰间,骂道:“妈了个巴子的,真他妈丧气,走。”

院子里留下两具尸体,阴云密布的天上,乌鸦盘旋着,哀鸣着。

清水一正的家里,欧阳晨远正在给清水美惠子上课。

她看着清水美惠子写“小”字,等她放下笔,欧阳晨远端详着这个字,说道:“这个反点起笔向左下侧落笔,行笔向左下,转笔向右下顿笔,收笔向右上回锋收笔。”说着她示范了几个。

清水美惠子认真看着,手里还笔划着,她拿起笔写了几个,不知怎么了,她感到头上直冒汗,而且浑身无力,一滴汗珠掉到了宣纸上。

欧阳晨远道:“美惠子,要是累了你就休息一下。”

清水美惠子答应不得,她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晕倒在地。

欧阳晨远闯进了清水一正的书房,她愣了一下,只见他站在墙边的板凳上,只是转身看了看她。

欧阳晨远感觉自己太冒失了,说道:“噢!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所以才……美惠子晕倒了。”

清水一正不慌不忙道:“哦,这副画有点歪了,我正正它。”他下了板凳朝美惠子屋里走去。

清水一正把自己的妹妹抱到床上,她紧闭着眼睛,脸色绯红,他摸了一下她的脑门,真烫。

欧阳晨远道:“是不是生病了,我去请个医生吧,这附近刚好就有一个。”

忙活了大半天,医生给清水美惠子小姐开了些退烧的药,就回去了,清水一正给妹妹喂了些药,欧阳晨远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打算回去了。

昏黄的路灯下,清水一正送欧阳晨远回家,他客气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欧阳晨远道:“美惠子是个可爱的姑娘,能有你这样照顾周到的哥哥真好。你远在日本的父母也该放心了。”

清水一正长叹一声,道:“唉!转眼之间,我来中国已经一年了,整天忙着军务,像这样美好的夜晚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军人军令如山,军令难为,军人就要为自己的国家效力。”

欧阳晨远没有说话,清水一正站住看着她,道:“怎么了?你认为我说的不对?”

欧阳晨远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做正义的事情会让人不辞辛劳,但也要……劳逸结合吧。”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鹅毛一样的雪花旋转着,舞动着六个小精灵一样的花瓣,飘飘洒洒落下来,路灯下,两个身影一会儿变短,一会儿拉长,向远处延伸。到了欧阳晨远家不远处,欧阳晨远站住了,清水一正道:“谢谢你今晚为我妹妹做的事情。”

欧阳晨远道:“不必客气,我们中国人就是乐善好施,清水君不必放在心上。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清水一正看着欧阳晨远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里,突然之间,他觉得和欧阳晨远之间的距离好遥远。

东亚商行的走廊里静悄悄地,忙碌了一天人们都散去了,每一扇门都紧关着。只有王才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他坐在桌子后面在看一张纸条,看完了他把纸团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把头靠在椅子背上,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又从垃圾桶里捡出那个纸团,打开,用打火机点燃纸,看着纸燃尽了,他才把一角扔进垃圾桶,站起身出了门。来到走廊里,他锁好门,又推了推,抬头朝对面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看了看,他轻轻上前推了一下门,没推开,才放心地离开了。大约在他出去十分钟后,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小何探头出来朝走廊里看了看,他蹑手蹑脚关好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掏出一根铁丝,伸进副经理办公室的钥匙孔里,三下五除二就听见“咔”的一声,他推开门进去了。屋子里很暗,根据平日的观察,他凭着感觉走到办公桌前,伸手拉了拉抽屉,都锁着,他拿出一个小手电,借着手电的光,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件,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刚要走,瞥见了垃圾桶里烧的灰烬,他很好奇,凑近垃圾桶从上到下仔细翻看着每一个纸团和纸片。

过了一会儿,小何回到了对面的总经理办公室,屋子里没开灯,许云飞问道:“怎么样?”

小何低声道:“果然不出你的所料,这个王才真的在私下里拿着商行的钱和别人做生意。”说着他把从王才屋里发现的纸片放到了桌子上。许云飞合上了账本,扔到桌子上,从自己的转椅里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

好一会儿,许云飞转身道:“这个王才没有十足的把握先别动他,他毕竟是仗着日本人给他撑腰才敢为所欲为,我们先收集他的证据,等有了能扳倒他的机会再收拾他,你要密切注意他的动向,今天下午特高课的小野来过了,他手里有一些武器,想要通过咱们给找个买家。”

小何惊道:“倒卖武器?日本军方可是明令禁止内部人员干这个。”

许云飞冷笑一下,道:“是你能去告密还是我能去告密?先看看他的真实意图,哼!他也不敢耍我,我先抓住他的小辫子。”

小何道:“经理既然想好了,可是……”

许云飞打断了他,道:“别可是了,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先学会自保,完了在做事。行了,不早了,你回吧。对了,车子修好了,明天你开回来。”

小何答应一声出去了。

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黑暗有时候是一种掩护。

趁着黑夜,钟启明几个人组织群众悄悄地转移了,神不知鬼不觉王家庄户户人去屋空。

王家大院守卫门口的两个日本兵靠在门框上,怀里搂着枪,迷迷糊糊正睡着,马六和孙大力两个人分别从两侧缓慢地靠近门口,手起刀落,一人解决一个,马六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十多个游击队战士抱着一根粗树桩,朝大门上撞来,想把门撞开。过了一会儿,屋里听见声音的日本兵和伪军出来了,郭景山提着衣服出来,往身上穿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干穿穿不上。喊道:“快!快快!给我上墙,看看什么情况。炮楼,开炮啊。”他话音刚落,一声枪响,炮楼上扑通掉下一个人来,值班的日本兵被打死了。郭景山气急败坏,喊道:“快,开枪,打,不能让他们冲进来。”高桥少佐拎着军刀从屋里冲出来,用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国话喊道:“怎么回事?”郭景山哆嗦着,道:“少佐,是土匪,就是……土匪……抢粮食的。”高桥趴在外墙,朝大墙外看着,“砰”的一声响过,他的帽子被打掉了。郭景山捡起帽子递给他,高桥下了土堆,喊道:“土匪地消灭。”

日本兵和伪军的枪架在了墙上。顿时,枪声哒哒哒突突突响了起来,撞门的人被压在墙两边。

孙九瞄准一个鬼子的影子,手起枪落,干净利索,消灭了一个鬼子。马六跑过来,喊道:“队长,门没撞开,怎么办?”孙九朝高大的院墙打量着,皱紧了眉头,硬攻浪费子弹,也浪费时间,他看见墙下残留的柴火,顿时计上心头,道:“用火功!把稻草、苞米杆子、树枝,能烧的都给我堆在墙下。”机枪掩护,游击队这边一阵哒哒哒的枪声比刚才更密集了,队员抱着柴火堆在了墙边,一个游击队员被鬼子打中了左腿,柴火散落一地,人也摔倒了,孙九喊道:“机枪,快!”机枪手咬着牙,朝院墙上猛烈开火,大炮和孙大力把受伤的队员架了回来。

郭景山小心翼翼探出头,朝墙下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把头缩了回去,道:“不好,他们要放火烧,给我射击,不能让他们点火。”院墙上噼里啪啦响起枪声。

游击队战士拿着火把,冲向院墙边,高桥手里拿着枪瞄准着,“啪”的一颗子弹击中一个游击队战士,战士倒下了。孙九急道:“多派几个人,注意掩护,注意隐蔽。”孙大力跑过来喊道:“叔,敌人的火力太猛了,点不着啊。”马六甩出一颗手榴弹,“轰”的一声,对面院墙内枪声微弱了一些,孙九道:“手榴弹多扔几颗。快!”顷刻间,手榴弹飞过街道,在敌人的院墙内爆炸了,游击队战士趁机飞身点燃了墙边的柴草。

烟从院墙外飘进了院墙内,王燕青从屋子里冲出来,朝院墙外喊道:“墙外的土匪干啥呢?放火烧俺家院子,你们不是人呢,你们给我等着,援兵一会就到,300 多人呢,坐地整死你们,让你们有来无回。”孙九一听,知道这是她给外面的游击队报信呢。

墙边的鬼子和伪军被呛的睁不开眼,咳嗽着,捂着口鼻躲避着墙外窜上来的烟和火苗。郭景山从墙角逃到院子里,使劲咳嗽着,喘着粗气。高桥怒道:“怎么回事?”郭景山道:“少佐,他们在墙外点火了。”正在这时,大门快被撞开了,伪军吓的朝院子里退缩着,郭景山道:“少佐,咱们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高桥抽出军刀,高高地举起来,喊道:“军人哪里有逃跑的道理,给我上,谁后退,格杀勿论。”郭景山朝伪军喊道:“上,冲啊,不许后退。”伪军站在原地没动地方,高桥朝天开了两枪,喊道:“你们要违抗军令吗?”伪军朝院墙上慢慢地移动了几步,大门被撞开了,伪军像下饺子似的朝屋后连滚带爬跑去。

孙九冲在最前面,他提枪消灭了两个高桥身旁的日本兵,高桥吓了一跳,他藏在门后,举枪朝冲进来的游击队员打了几枪,枪里没子弹了,一颗子弹正打在门边上,他赶忙一闪身进屋了,朝后院溜去。孙大力抓起地上的一把刺刀插进一个正跑向后门一个鬼子的后心,鬼子晃了晃倒地。孙九看见高桥跑了,他追了过去,穿堂而过,他才发现,后面是一堵墙,但是墙下有梯子,他大意了,爬上梯子,他看到高桥正跑着,他抬手瞄准,枪响,高桥跌跌撞撞摔进了排水沟里。马六带人过来了,喊道:“追!”孙九道:“不要再追了,没听见嘛,援兵一会就到了,快,先转移粮食,武器弹药收拾收拾,赶紧撤。”

院门外一声口哨响,不知何时,马车、推车好几辆车,还有十多个人从不同方向涌了过来,人们抬的抬,搬的搬。

几个男人从村子外跑过来,打头的一个男人喊道:“孙队长,听说你们赶走了鬼子,我们特地帮你们来装粮食。”

孙九道:“好啊,这些粮食就是从老百姓手里征来的,应该还给你们各家。”

男人道:“我们自己都留了口粮,这些就给游击队做冬粮吧,你们打鬼子也是为了我们老百姓,不够我们再凑。”

孙九激动地握住男人的手,道:“谢谢乡亲们了,有你们的支持我们一定多打鬼子。”

男人朝后面一挥手,立刻,他们也加入了搬运粮食的大军里,子弹和枪械都装上了车,曹丙辰累的满头大汗。

孙大力抓起孙九的手一看,道:“叔,你手流血了。”

孙九一把抽回来,道:“不碍事。”

王燕青从屋里跑出来,喊道:“孙九,我也要参加游击队。”

孙九道:“你家大人呢?”

王燕青道:“我都把他们打发到亲戚家了,省的他们提心吊胆的。咋?你不同意?”

孙九道:“游击队里都是汉子,没有女人。”说完,他转身要走。

王燕青一把扯住他,急道:“你瞧不起俺们女人咋的?就你们男人能?你们男人那么能耐咋不自己生孩子?”

孙九涨红了脸,拽回衣服,没理她,喊着装完车的人们走了,王燕青不死心,跟着他,孙九回头看着她,道:“你跟着我干啥?”

王燕青头一昂,道:“你要是不答应,俺就跟着你。”

孙九道:“要不你去妇救会吧,那里都是女的,参不参加游击队以后再说。”

王燕青跑到他前面,朝他做着鬼脸,高兴地加快了脚步。

二十二、痛别

正当马六唱着《关公盘道》往回赶着马车走着的时候,井上林义带着增援的人到了王家庄。日本兵挨家挨户撞门进去,一无所获。

井上林义气急败坏,道:“烧!”

鬼子手里拿着火把,在村子里的房子上、柴草旁、鸡窝、仓房,能点火的地方都给点着了,浓浓的烟立刻弥漫在村子上空,大火熊熊烧了起来。

躺在医院里的陈凡有些发烧,医院里的消炎药正短缺,钟启明马不停蹄赶往冰城,他想试试,看看能不能弄到一点。

小野进了清水一正的办公室,禀道:“大佐,这几天火车站那边的人没有什么动静。”

清水一正想了想,道:“那个苏凤友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小野道:“没有。”

清水一正道:“看来他是藏住了,等等吧,火车站那么没有动静,你看看能不能打进去个人呢?

省的干等着?”

小野道:“哈衣!”

冰城火车站人来人往,钟启明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穿梭在人群中,他出了站台,叫了一辆黄包车,在警察署不远处,他下了车,找了一个避风又能观察到警察局门口的地方站着,独自点燃了一支烟,阳光还算温暖,他就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那个身穿白色大衣围着红色围脖的女孩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白露的车子缓缓地从警察署里驶了出来,车子经过钟启明面前,钟启明还陶醉在回忆中,过了一会儿,车子又倒了回来,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了下来,白露朝他按着喇叭。

两人来到了华梅西餐厅,舒缓的音乐在耳边荡漾,门口处一个拉手风琴的苏联人,摇头晃脑地很投入。西餐已经上来了,两人谁都没有动刀叉,白露只是盯着他看,许久,她说道:“你大老远跑来不是单单想吃空气吧?”钟启明两只手互相搓着,没说话。白露道:“行了,先吃东西吧,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一会儿吃完了再说。”白露自己割着牛排,小心翼翼放一块到嘴里,她还是盯着对面的钟启明,原来在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他。钟启明从兜里掏出那些照片递了过去。白露接过来,一张一张看着,她笑的真灿烂,看来她应该过的挺幸福,自己就不应该来打扰她,钟启明心里这样想到。

白露看完了,说道:“你照相的技术还真好啊,看上去比本人漂亮多了。”

钟启明道:“哪里,本人也很漂亮,底板好。”

白露高兴地笑着,道:“堂堂的钟先生也会恭维人?”她自顾自地笑着,从来没见她如此开心过。

过了一会儿,她望着窗外,道:“去年我们在秋天相识,在冬天分开,整好一年了,刚认识你那会,真好!”

是啊,那时候天高云淡,风清月朗,要不是有这场战争,说不定现在是一种什么局面……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如刀割一般。

白露自顾自吃着,道:“说吧,你找我究竟是为什么事?你的眼睛不会撒谎。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能理解,真的。”

她就是这样善解人意,宁可苦的是自己。

钟启明在想怎么和她说,道:“我就是路过这里,刚好来看看你……”

白露打断他的话道:“我信你!你现在不说你来干什么一会说也行,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一会儿陪我去江边走走吧?”

钟启明道:“现在?”

白露抿嘴一笑,道:“怎么?你不愿意?”她拎起自己的小包,朝门口走去。

冬天的江边,一望无际的白雪覆盖在江面上,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一串脚步由近及远,延伸开去。两个背影在雪地中移动着,昏黄的太阳将背影拉长。

白露轻吟着:“四处游荡的乐音已疲惫,湮没在幽暗寂静的清溪,金香木的芳馨已经消逝,就像梦中那甜美的情思,夜莺一声声泣血的怨啼,已在她的心底盍然死去,我的生命也必将在你的心上停熄,因为,我所热爱的只是你!”

钟启明知道,她朗诵的是莎士比亚的一首爱情诗,他也附上一首,道:“你就是音乐却为何听着音乐忧伤,美妙和美妙不互为敌方,音乐与音乐总是同根,为什么你爱那本不属于你的事物,为什么甘愿与忧闷共处一尊……”

白露听着,风吹起了她的卷发,她看着远方,眼睛湿润了,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唉!我的生活在遇到你之后就是一副美丽的画卷,可是经过你之后又变得支离破碎,没有人能拿走我的心,它永远属于你,我就是为了那两个字活着。”

钟启明道:“那两个字应该是灯塔永远为人导航,虽然有暴风骤雨,但绝不动摇,那两个字是星斗,指印着迷途的小舟,我们能测到它的纬度,可却是无价的,沧桑轮回里,那两个字长生不老,直到天荒地老。”

白露的泪水无声地从眼睛里滑落,道:“我知道,上次我就问你能跟我回冰城吗?你无声的回答就是答案,我们两个隶属于不同的阵营,这就是一条无法逾越的界河。”

钟启明摇头苦笑,道:“那两个字就是难题,无论任何人遇到它都无解,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直面它。你是聪明的,嫁给秦一天是你明智的选择。”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小轿车在江边不远处停下了,车窗里伸出一个望远镜,朝江边这里望着。

白露扑到他的怀里,小拳头落到他的胸口,她道:“你知道吗我的心是死的,死的……”她抱紧了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只是瞬间,她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永远。

钟启明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她的拳头落在他的胸口,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抱紧她再也不松开,理智让他忍住了。

许久,白露松开了他,留下一句话,和谁在一起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生活的味道。白露的身影消失在这神话一般的远方,钟启明就在身后望着她,却不能做出任何举动,直到她的背影消失。

最后一辆开往海城的火车马上就要发车了,钟启明在检票口焦急地等待着。消炎药除了医院和诊所能卖,但是要有证明才能买到,日本人控制的很严,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找白露,现在他有些后悔,会不会给她惹来麻烦呢。

车子要启动了,他一步三回头地朝检票口里走去,在车门口,他还朝入口处望着,很怕错过了。

车子缓缓地启动了,他无望地盯着车窗外,突然,一个奔跑的身影进入了他的眼帘,咦?不是白露,那是谁呢?是孙秋梅,就是前年白露和他在江边日本人手里救下的那个找不到家人的女孩,钟启明看着眼熟,没想起来。女孩一个车窗一个车窗看着,追着慢慢启动的车,喊着:“钟启明……钟启明……”

钟启明赶忙探出头去,挥手,喊道:“诶,我在这儿。”

孙秋梅问道:“你是钟启明?”

钟启明他有点想起来了,道:“你是孙秋梅?”

孙秋梅紧跑几步,道:“这是我们小姐让我给你的。”她递过来一个盒子,钟启明牢牢地抓住,朝她喊道:“替我谢谢你们小姐。”

列车咣当咣当速度越来越快,走远了。其实钟启明不知道,白露回到家的时候,秦一天喝的是昏天暗地,屋子里都是酒味,秦一天撒着酒疯,道:“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嫁给了我,却不和我睡一张床。”

白露只是回来取东西,马上就走,秦一天一把把她扔到床上,拿绳子把她捆了个结实,没有让她出门,她是趁秦一天喝多了,睡过去,孙秋梅进屋送水的间隙,把这事交给了孙秋梅去做,有时候我们看着一些人表面光鲜,可是没人知道他们背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几个小时后,钟启明出现在三医院里,他把消炎药交给了窦静芳就离开了,他要去顾东家,这大晚上的顾东把窗帘遮的密不透风,他在印传单,张玉秀坐在炕上纳鞋底,顾静和顾久在写字。张玉秀看着他的背影,道:“我天天看你弄这些东西,这是干啥用的?”顾东头也没抬,道:“这是传单,宣传抗日,让日本人和伪军发现是要砍头的。”张玉秀惊讶道:“啊?那不是很危险?”顾东道:“小鬼子欺负到咱家门口了,黄皮狗野心大着呢,占领东三省,继而占领全中国,我们是中国人,你能看着自己的同胞被他们凌辱吗?”张玉秀想了想道:“前几天,我上街就看见日本兵追一个小姑娘,唉!真是……”顾东看她一眼,道:“中国人在他们眼里就不是人,更别说女人了,在日军占领区的女人被日本人蹂躏的还少吗?有的女人要承受被几个、几十个日军蹂躏,稍有抗争必死无疑,我说,以后,你出门小心点。”他看上去有些累了,停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张玉秀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上前来,道:“我来帮你吧。”顾东道:“这是力气活,男人干的,你整理一下那些印完的吧。”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顾东听了听,三长两短,他收起印刷机,藏好传单,示意顾静去开门。钟启明头上冒着热气,出现在门口,他闪身进了屋。

张玉秀招呼顾久和顾静去睡觉,三人躲开了。

钟启明低声道:“顾东,张凤山带着一支游击队从海城农场第八队中兴镇进来了。”

顾东道:“张凤山是谁?”

钟启明道:“游击队分队长,打鬼子的,上级没传给咱们具体任务,只是说他经过咱们这。”

顾东皱着眉头道:“那就先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一旦需要咱们帮助,咱们也是义不容辞。”

钟启明点头,他转身要出去,顾东拉住了他,顾东悄悄开门朝胡同口望去,果然,有几个人影刚晃了过去。他对钟启明说道:“日本人的特高课的特务活动频繁,你出门小心点。”钟启明使劲点了点头,他戴上帽子闪身出去了。

一大早上的,郭景山和高桥站在川崎一郎的办公室里,川崎一郎一只手拄着脑门,最近让他头疼的事是一件接一件,这不,王家大院的粮食又让人游击队给弄走了。

川崎一郎放下手,道:“孙九?游击队?八嘎!你当时为什么不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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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景山脑门上立刻渗出了汗珠,道:“司令,我当时没想起来,后来,我想起来了,街上碰到的那个人就是孙九。”

川崎一郎恨不得吃了他,眼睛圆睁着道:“哟西!饭桶!一旦发现这个人活的死的我都要!”

郭景山道:“是。”想了想,又感到不对,忙改口道:“哈衣!”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

川崎一郎朝两人摆了摆手,郭景山想早点离开这里,刚要出门,又想起来该让高桥先走,他闪身立在门边给后面的高桥让路。

中午,皇家咖啡厅里静悄悄地,窦静芳独自一人在窗边搅着咖啡。窗外许云飞的车子路过,停在不远处,他一个人下车进了咖啡厅。

许云飞道:“来杯咖啡,要巴西咖啡豆煮的。”他慢悠悠走进窦静芳坐到了对面。他端详着窦静芳。

窦静芳瞪了他一眼,道:“你瞅啥?”

许云飞温和一笑,收回了眼神,道:“你知道吗?我会算卦,我知道你心里想啥呢?”

窦静芳不屑一顾道:“算卦的都是骗子。”

许云飞搅着咖啡,道:“你还别不信,我猜你是遇到难事了,而且……”他故意停下不往下说。

窦静芳看他一眼,道:“而且什么……”

许云飞嘴角上翘,卖着关子,道:“而且……而且和一位男士有关。”

窦静芳冷冷道:“胡扯!”

许云飞用手一指窦静芳,道:“看看看,让我说中了吧,发怒了。”

窦静芳喝完咖啡,朝侍者招了招手,侍者过来告诉她已经付完账了,就是对面这位先生付的。

窦静芳把钱放到桌子上,起身走了,许云飞看着她的背影,对侍者道:“钱给你了。”侍者拿了钱,许云飞若有所思的盯着窦静芳远去的背影,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大中午的街上人很少,欧阳晨远在永和隆门口转悠了一会儿,确认附近没有人,她才进了胡同,去了顾东家。

顾东对她说道:“昨晚,我去了清水一正家,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儿,除了你说的他那个妹妹外,没发现别人,后院倒是有一条大狗。”

欧阳晨远疑惑道:“不对呀,前几天在他家那晚,我和美惠子一起睡下的,可是半夜又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美惠子,当时还把我吓了一跳。”

顾东道:“在没弄清楚事情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记住了。对了,你还得继续去钟启明那,电台监听这条线不能断,看看能不能从日本人那获得有用的消息。他这一天太忙了,你们之间能有多大的矛盾?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欧阳晨远道:“他这人说活太难听了。”

顾东道:“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可能不知道你的情况,我了解他这人。你也别生气了,再有气也不能一生好几天吧,别把自己气坏了。清水一正那边你可以先试探,但不要惊动他。”

下午的时候,欧阳晨远去给美惠子上课,在清水一正家里书房门口碰见了他,他也问了美惠子的情况,并邀请欧阳晨远最近可以就住在家里,欧阳晨远知道他晚上一般不在家,要在军部那边值班,所以就应允了。美惠子看上去比昨天有了些精神,她一听哥哥的做法,高兴的不得了,终于有个人可以陪她了,索性她就认了欧阳晨远做她的姐姐。夜里的时候,欧阳晨远心里有事,根本就睡不着,她趁美惠子睡着了,悄然下床,她悄悄地拉开门,走廊里静极了,只有微弱的灯光,她朝卫生间方向走去,她想知道里面拐角处到底有什么,让她失望了,拐角处是一个死胡同,什么都没有,她转回来的时候,一个清水美惠子站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当她仔细一看,这个人怪怪地,木然的表情,五官不会动,她伸手触碰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是个假人。

欧阳晨远绕过假人,来到卧室门口,门开了,清水美惠子出来了,又把她吓一跳,她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我的天呢,你出来怎么不出声?”

清水美惠子莞尔一笑,道:“没吓到姐姐吧?”只见她拿出一个遥控器对准了那个假人,假人无声地向转角移动过去。

欧阳晨远很好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清水美惠子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我哥哥想的办法,是为了保护我的。”

欧阳晨远躺下了,这下更睡意全无,她就一直在琢磨着清水一正书房里会藏有什么秘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