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经典路线”，调研为何总被“安排”？

近日，湖南省纪委监委对全省各级纪检监察机关近期查处的8起集中整治典型案例进行了公开通报，其中一则通报的内容引起了广泛关注。

通报显示，怀化市一名领导干部在2013年至2021年担任某县县委书记期间，为树形象搞政绩，强制拆除群众附属建筑和生活菜园，“垒大户”“堆盆景”，打造4条检查调研“经典路线”，损害群众利益，造成严重不良影响……调研竟然也和旅游似的打造“经典路线”，这一说法令人匪夷所思。

实际上，调研“经典路线”并非新鲜词汇。曾有媒体报道，有些地方打造经典调研线路，无论什么调研主题，领导干部们走的都是同一条线，访的是同一批对象，听的是同一套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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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研路线如何定？

“我们下去基层调研，说心里话都是被安排，就变成了一种惯性，一种形式主义的惯性，也是一种官僚主义。”福建省委原常委、省政府原副省长张志南落马后曾反思自己的调研工作，他提到调研路线“都是被安排”，虽有些绝对，但也揭露了目前调研存在的一些问题。

调查研究是我们党领导革命和治国理政的科学方法和经验总结，其目的是掌握真实情况、倾听群众呼声，从而更好地推动政策的制定和工作的开展。然而，在调研路线的选择和安排上，“嫌贫爱富路线”“经典路线”屡见不鲜。有媒体曾报道，2018年中部某省相关部门曾选取6个县区作为样本，对涉及样本的“调研”情况做了一次调研，发现明星村、示范点接待调研者络绎不绝，落后村、偏远镇却门可罗雀。2018年，省、市级及以上单位到先进县区的调研平均数为71次，到落后县区的调研平均数为20次，两者相差51次。其中，到离省会较近的一个县调研多达93次，到较远的一个县调研只有9次，两者几乎相差10倍。

差异为何如此大？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调研一般由领导决定主题，确定好主题后，相关工作人员对点位、路线进行细化。“如果领导掌握了部分信息，可能会对调研点位提出明确交代和要求。但如果领导只提出范围，就会留下一定的裁量空间，由工作人员和对方单位沟通确定。”一名受访者表示，这样的空间就给“经典路线”的出现提供了可能，“毕竟都希望领导看到好的一面。”

“经典路线”之所以屡见不鲜，一方面从被调研的地方来说，是怕暴露问题影响政绩，或者想直接搞虚假政绩捞取政治资本；另一方面从调研领导来说，是怕麻烦、图安逸，更怕找出问题解决不了。

在这种导向下，“经典路线”上的点位被反复“调研”，如亮点项目、明星企业、示范点等。

湖南省江华瑶族自治县在2018年曾被指出，上级来江华县对高寒山区异地移民搬迁的调研，该县推荐的绝大多数就是大圩镇高寒山区异地移民搬迁点。

而存在真需求的地方也许无人问津，想要通过领导的调研解决实际问题只能剑走偏锋。2022年底热播电视剧《县委大院》中就有这样的例子，光明县委班子成员打听到省农业厅要去隔壁九原县调研，为了争取省农业厅的扶持资金，光明县委班子费尽心思才让省农业厅的郭厅长“顺路”来到光明县，看到了光明县真实存在的问题。最终，省农业厅选择给光明县雪中送炭，而不是给调研路线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九原县锦上添花。

不过，也有地方在制定“经典路线”时并不完全只展示亮点，而是采用更“高阶”的做法——安排两条经典调研路线。一条展示亮点，一条反映问题，不管调研什么主题，只能在这两条路线中选点位，确保问题“可控”。

“所谓问题线路也是有一定局限性的，有的甚至根据领导的意图来人为安排，这样不至于会影响到本地领导的政绩和形象。这样一来，正反典型都有了，还不会产生什么影响，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作秀。”成都市委党校教授刘益飞告诉记者，“有些调研主题、调研内容、调研路线会事先安排好，这样会导致弊多利少，成本高，成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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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出“被安排”

客观来说，领导干部到基层调研时对情况掌握不够、缺乏了解，点位多由基层推荐无可厚非。

许多领导干部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在调研过程中时常会出现临时停车、搞“突然袭击”、“甩开”陪同人员等情况。

此前有媒体曾报道，某省旱厕改造的统计数据相当亮眼，但该省主要负责同志在某次轻车简从的调研中走访了4个村，却发现没有一户改厕。

2022年2月，时任江西吉安市委书记王少玄不打招呼、直奔现场，到便民服务一线暗访，也指出了该单位在签字中的不规范情况。

今年年初，河南邓州市委书记邓俊峰到该市中学调研，晚上八点半在学校大门口被门卫拦住，门卫表示没有接到通知，并且根据规章制度，校外人员未经许可不能随意进校。最终，经沟通核实后，邓俊峰进校直奔教学楼查看情况，当场解决部分问题。市委书记调研吃“闭门羹”，迅速成为热点话题。保安拦书记受到不少网友点赞，认为这才是领导干部调研应有的做派，也是基层单位该有的表现。

也有领导干部采取蹲点调研的方式，采用相对集中的“蹲”来对“点”进行深入的挖掘。如2014年时任郧县县委书记胡玖明（现任湖北省孝感市委书记）在郧县大柳树村，与村民同吃同住，拉家常问冷暖，最终以该村为标本撰写了一份7000多字的蹲点调查报告，对全县农村问题进行“解剖”，引起巨大反响，近期又在公务员群体广泛流传。

如今，越来越多的领导干部想方设法提高调研工作水平和质量，但不可否认的是，仍有部分领导干部用应付心态看待调研，明知路线全是“亮点”没有“问题”，也甘愿“被安排”，从调研主角成为配合对象，将调研异化成走过场的参观。这背后仍然是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作风在作祟。

2023年3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的工作方案》，指出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要紧紧围绕全面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推动高质量发展，直奔问题去，实行问题大梳理、难题大排查，着力打通贯彻执行中的堵点淤点难点。同时强调，要采取“四不两直”方式，多到困难多、群众意见集中、工作打不开局面的地方和单位开展调研，防止嫌贫爱富式调研。

“四不两直”即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用陪同接待，直奔基层、直插现场，是一种诞生于安全生产领域的暗查暗访方式。刘益飞认为，“四不两直”为深入了解基层真实想法、掌握真实情况、发现真实问题提供了重要保障，但有些地方贯彻执行得并不到位。上级部门提前“通风报信”、被调研单位提前安排妥当、调研结果“皆大欢喜”、问题得不到解决的现象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

调研“经典路线”问题由来已久，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之际，要避免调研变形走样，领导干部必须切实做到放下架子、扑下身子、多动脑子，经常下基层、走一线，直接联系群众、接触群众，做到对基层的情况亲知、真知、深知。另一方面，刘益飞认为仍要着眼于制度安排，建立健全监督机制，加强对调研工作的监督，确保调研真正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