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东时间11月6日凌晨,随着关键摇摆州宾夕法尼亚(宾州)“翻红”,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提前锁定总统选举胜局。在佛罗里达州的海湖庄园外,特朗普宣布胜选。
时隔四年,宾州的结果再次为美国总统选举一锤定音。2020年,正是宾州的“翻蓝”,让拜登跨过当选所需的270张选举人票门槛。
地处美国大西洋沿岸东北部的宾州,因在美国争取独立的历史中发挥关键作用,被称为“拱心石州”。这里曾经见证了《独立宣言》的起草和通过,也刚刚见证了特朗普在暗杀中死里逃生。
数百年过去,宾州依然是美国“关键的战场”。
宾州22号公路沿线的电子广告牌上,通常闪烁着汽车经销商的广告。9月之后,这里交错排布着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哈里斯和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的竞选广告,两人互相攻击对方将摧毁美国。
在意识形态更加摇摆不定的郊区,居民在住宅前的草坪竖起支持哈里斯或特朗普的牌子。这条街是一路红牌子,到了下一条街可能就“转蓝”。
选战白热化,进一步加剧了社会撕裂。在有选举“风向标”之称的伊利县,甘农大学(位于宾州伊利湖地区)美国政治史教授杰夫·布拉德沃思发现,养老公寓里的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支持者甚至不会在同一个吸烟室吸烟。“这里是美国最摇摆州里的摇摆县,就连老奶奶们也因政治而两极分化。”
对于生活在战场州的选民,今年的竞选气氛显得格外紧张和激烈。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宾州人,我对激烈的选战并不陌生,但今年秋季实在令人大开眼界。每天邮递员都会给我带来一大捆竞选邮件,数量之多,常常令我哭笑不得。我也习惯了晚上和周末不断有人来敲门(拉票)。”在位于宾州阿伦敦市的穆伦堡学院担任政治学教授的克里斯托弗·博里克表示。
自2024选战打响以来,哈里斯共26次到访宾州,略多于22次到访的特朗普。哈里斯在宾州设置了50个选举办公室,雇佣了数百名工作人员,并招募了数千名当地志愿者。也许因为资金和资源相对缺乏,特朗普团队在宾州缺乏持续的实地活动。但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伊利分校政治学副教授罗本特·斯皮尔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特朗普团队在播客和社交媒体网络的精准信息传播,似乎产生了更大的影响。
2024年美国大选投票日前的最后24小时,哈里斯和特朗普再次来到“兵家必争之地”宾州,隔空打擂。在拉丁裔占多数的城市雷丁和该州第二大城市匹兹堡,特朗普举行了两场集会。他对选民喊话:“你们建立了这个国家,也将拯救这个国家。”哈里斯则接连走访拜登故乡斯克兰顿、雷丁和匹兹堡,最后在该州最大城市费城为竞选活动收官,名嘴奥普拉、流行音乐巨星Lady Gaga等一众名流前来为她助阵。
随着近几十年来人口不断外迁,宾州选举人票也不断下降,目前仅是一个世纪前的一半。本次大选宾州选举人票从上次大选的20票减少为19票,但仍然领先于其他几个摇摆州。
之所以存在摇摆州这一概念,要归因于美国总统选举采取的独特方式——选举人团制度。美国不是根据普选来选举总统的,选举结果出来后,各州任命的选举人会根据其所在辖区的计票结果投给相应的总统候选人。而候选人获得超过半数选举人票,也就是270张或以上,即可当选总统。
除了缅因州和内布拉斯加州按比例分配选举人票,其他48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采用“赢者通吃”制度,即把所有选举人票分配给赢得多数选票的候选人。这一制度设计,使得稳固归属两党的州份重要性减弱,而选情胶着的摇摆州成为决定选举结果的关键。
随着政治极化的加剧,能够在两党之间摇摆的州,数量一直稳步下滑。在21世纪初,美国还有十几个州可列入摇摆州行列,但到2024年,能左右大选结果的州份已降至7个。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宾州总体上倾向于民主党。在1992年至2012年的六次总统选举中,宾州均投票给民主党候选人。2016年特朗普的横空出世,让共和党在宾州取得了突破。那一年,特朗普在宾州领先希拉里约4万票。在有900多万合资格选民的州份,这一领先优势相当微弱,只有不到1个百分点。但宾州在2020年再次“翻蓝”,当时拜登领先特朗普约8万票,差距约1.2个百分点。
在今年的选战中,哈里斯制胜的关键在于在费城和匹兹堡取得绝对优势,并在郊区赢得足够多的选票,以抵御农村地区的“红潮”。这一战略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利用哈里斯在资金上的优势,通过更系统地动员,争取让更多倾向民主党的选民出来投票。
特朗普的策略,则是尽可能挤出他在保守地区所能获得的所有支持,包括登记和动员那些可能没有参加过以往选举的人。随着郊区受过大学教育的选民逐渐背离共和党,特朗普团队将希望转向传统上支持民主党的少数族裔选民和蓝领工会工人。
为了争夺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张选票,双方都投入了大量资源进行广告宣传及地面组织工作。
“传统的竞选策略,如上门拜访、电话联系、邮寄宣传品和广告确实能够产生影响,但这种影响是小幅度的、逐渐累积的。在许多情况下,一场出色的竞选活动可以为候选人增加大约一个百分点的支持率。尽管影响很小,但在某些情况下,这就是胜负的关键。”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学教授丹尼尔·霍普金斯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
“在这里,无论是激发选民热情还是改变选民偏好,成本都非常高。”穆伦堡学院的博里克教授表示,尽管狂轰滥炸、无孔不入的宣传让选民不堪其扰,但考虑到双方的支持率相差无几,以及选举人票的“赢者通吃”制度,“候选人显然不会打温和牌”。
对于宾州的选战,美国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威廉·加尔斯顿做了生动的类比:“宾州的竞选活动类似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两军在漫长的战线上对峙,花费巨大的代价,只为奋力争取推进几公里。”
民主党资深政治顾问詹姆斯·卡维尔在20世纪80年代对宾州政治势力分布做过言简意赅的描述:“宾州就是匹兹堡和费城,中间隔了一个亚拉巴马州。”展开来说,就是东部的费城和西部的匹兹堡这两个大都市长期以来一直是民主党的稳固票仓,而两城之间广袤的农村地区,则是共和党的领地。
时至今日,媒体和政治评论家在给宾州“画像”时,仍会引述卡维尔的论断。然而,经历几十年经济与人口的重大变迁,宾州已发生了深刻的政治重组,实际情况要错综复杂得多。
在宾州东部,民主党的势力范围已向费城富裕的近郊扩展,并向北部的利哈伊河谷地区和南部的兰开斯特县蔓延。城市周围的一环和二环郊区过去“忠实支持”共和党,但随着议程的转变和对社会问题的重视,开始左转。2020年,虽然拜登在费城的表现不及四年前的希拉里,却凭借在蒙哥马利、特拉华、巴克斯、切斯特四大郊县取得的巨大优势,成功将宾州“翻蓝”。
宾州东北部传统工业重镇云集,也是拜登故乡斯克兰顿的所在地。那里长期与天主教和民主党联系在一起,自2016年受特朗普的经济和移民28ef9cab10a05e85027783d8fea90dce政策吸引,开始出现了明显向共和党靠拢的迹象。如今,在卢泽恩县等地,登记在册的共和党人数量已超过民主党人。
深入宾州中部,那里依然是共和党在该州优势最突出的区块,除了大学聚集的阿勒格尼县和中心县两座“蓝色的孤岛”,其余是一片“红海”。
宾州西南部以制造业和采矿业为发展支柱,曾经是民主党在宾州最大的票仓,随着民主党的绿色转型,21世纪这里已经彻底染成红色。
“宾州的政治,已成为东南部、城市地区、大学城和郊区专业人士,与州内其他地区之间的较量。”宾州伊丽莎白学院政治学名誉教授弗莱彻·麦克莱伦分析说。
“由于人口相对老龄化,宾州不是一个引领潮流的州。它会对全国情绪做出反应,但很少走在前沿。”麦克莱伦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宾州的选民青睐中间派候选人,比如亲商的民主党州长乔什·夏皮罗以及深受工人阶级欢迎的民主党联邦参议员约翰·费特曼,但“让美国再次伟大”运动(MAGA)无疑已在农村地区站稳脚跟。“共和党已将20年前近百万的选民登记差距缩小到不到30万。我们现在是一个典型的五五开的州。”
这些政治交锋和动态变化,使得宾州在最近几次总统选举中几乎处于不相上下的胶着状态。
选举前夕,民主党对宾州的结果感到“谨慎乐观”。
选前多项民调显示,投票积极性高的选民,支持民主党的比例高。而那些很少投票的选民,更多支持特朗普。多位民主党官员和政治顾问在开票前对《政客》新闻网表示,费城、匹兹堡和周边郊区的气氛良好,投票率很高,似乎是一个积极指标。
然而,选举结果显示,民主党人显然误读了这个信号。高投票率对如今的民主党可能并非利好。
美联社在美东时间11月6日凌晨2:24时宣布特朗普赢得“宾州之战”时,他在该州领先约17.5万票。与四年前相比,特朗普在宾州各地的表现都更好。即使在民主党大本营费城,特朗普的得票率也比四年前增加了3个百分点。
据NBC统计,特朗普在宾州获得的选票比历史上任何一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都多。除了那些他在四年前已经获得80%以上支持率的选区,特朗普在宾州几乎所有选区的得票率都比2020年有所提高。特朗普在2020年得票率为20%至30%的选区,取得的进步最大。换言之,他在宾州原本深蓝和浅蓝的地区,缩小了与哈里斯的差距。
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伊利分校政治学副教授罗本特·斯皮尔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特朗普之所以能在蓝区止损,主要得益于拉丁裔选民的支持。“特朗普在宾州东南部拉丁裔聚集的地区表现比往届选举更好。尽管哈里斯仍在拉丁裔选民中赢得多数选票,但优势不及往届民主党候选人。”
宾夕法尼亚大学民意调查和选举研究项目主任斯蒂芬·佩蒂格鲁则指出,被哈里斯寄予厚望的费城,投票率似乎没有达到哈里斯竞选团队所希望的基准。费城的投票数从2020年的75万下降到今年的71万左右,投票率太低,无法有效充当民主党抵御农村红潮的堡垒。而且,哈里斯在费城所得的普选票数量,比四年前拜登少了将近12万票。
麦克莱伦教授分析说,民主党在堕胎议题上表现不佳。虽然这个议题动员了年轻人和郊区女性,但效果不及预期。这是因为,一方面宾州有大量天主教人口,另一方面,工人阶级男性,无论是白人还是少数族裔,都被特朗普的政策主张所吸引。
相较于拜登四年前在宾州获得的345.8万张普选票,哈里斯这次“狂轰滥炸”式的选举策略并未产生预期效果,只获得337.3万张普选票,比拜登少了8万多张票。而特朗普获得351.3万张普选票,较四年前增加近14万张。
“最终,特朗普得票数的微弱增长,以及民主党大本营费城低于预期的投票率,导致哈里斯的失败。”麦克莱伦表示。
宾州惨淡的选举结果出炉后,民主党之间爆发了互相指责和内斗。
据《费城问询报》报道,费城民主党委员会主席鲍勃·布雷迪抱怨说,哈里斯竞选团队在该市拉票活动上投入的资金不如往届那么多,并且“没有给我们任何尊重”。哈里斯在宾州的高级竞选顾问布伦丹·麦克菲利普斯则通过媒体批评了布雷迪的领导能力,并称赞哈里斯团队敲开了数百万扇门。
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学教授丹尼尔·霍普金斯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哈里斯竞选团队在宾州的努力确实产生了影响。宾州向特朗普的倾斜实际上比邻近的新泽西州和纽约州更为温和,这两个州都是传统深蓝州。“两党在宾州都开展了密集的竞选活动。因此,即使民主党人的整体投票率普遍低迷,这些竞选活动可能成功动员了部分宾州的民主党选民,从而缩小了共和党的优势幅度。”
“哈里斯在宾州进行了声势浩大的竞选活动,数以千计的志愿者多次面对面接触选民,这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基层动员。她和她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盟友在总体支出上超过了特朗普。如果没有她的积极努力,民主党的表现会更糟。”伊丽莎白学院政治学名誉教授麦克莱伦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麦克莱伦指出,尽管特朗普在资金上处于劣势,但他将支出集中在竞选的最后几周。特朗普和搭档万斯在竞选访问次数上与哈里斯和搭档沃尔兹不相上下,他们不仅出现在主要人口中心,还出现在较小的城市和大学城。“特朗普是一个广为人知的人物,要么被深深喜爱,要么被强烈厌恶,对手再多的竞选活动也无法改变人们的想法。”
霍普金斯也认为,尽管传统的竞选策略仍然有效,但在面对不利于民主党的全国性趋势时,也很难力挽狂澜。
在这次选举中,各个年龄段和种族背景的选民都把矛头指向经济问题,或者至少是生活成本过高,其中少数族裔选民的不满尤为强烈。
与美国大部分地区一样,在过去两届政府执政期间,宾州的经济也经历了过山车般的变化。家庭收入在特朗普执政的前三年大幅上升;在特朗普任期的最后一年和拜登执政的第一年停滞不前;2022年又随着通胀飙升而大幅下降;进入2023年后,随着通胀消退和劳动力市场收紧,有所恢复。尽管目前通货膨胀率已降至接近正常水平,但宾州和美国其他地区一样,整体物价水平仍比三年前高出20%以上。
“民主党过去四年的表现让我很失望,”费城居民克利夫·科珀对当地媒体表示,“通货膨胀影响了每个人。一桶牛奶要价6美元。”
“通货膨胀是一个特殊的政治问题,因为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通货膨胀。它与其他经济困境不同。它是一个非常非常明确的指标。我可以看到每次去杂货店时都在支付更多的钱。而且我感觉我的工资在缩水。” 霍普金斯表示。
“哈里斯面对的是全国性的‘反拜登浪潮’,四分之三的国民认为美国正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三分之二的人认为经济状况不佳,而拜登的支持率徘徊在40%左右。”麦克莱伦分析说,“尽管特朗普对过去四年的表述是偏颇的,但哈里斯也不得不(让选民)展望未来。”
尽管特朗普再次“翻转”宾州,但两党在宾州仍然保持着势均力敌的态势。这次在州一级的选举中,共和党控制了宾州的州参议院和州检察长等要职,民主党出人意料以微弱多数保住对州众议院的控制权,并在州最高法院占多数。
联邦层面,竞选第四个任期的现任民主党参议员鲍勃·凯西(48.5%),落后于共和党挑战者戴夫·麦考密克(49.0%)。这是宾州自1956年以来结果最接近的一次参议员选举,差距不到一个百分点。美联社早前宣布麦考密克胜选,但截至北京时间11月12日,凯西还未认输。
“宾州的选举结果,让共和党人更有信心将该州纳入其选举版图。然而,关键问题在于:共和党在宾州的成功是否主要归功于特朗普?‘后特朗普时代’的共和党是会继续深耕MAGA主义,还是尝试拓宽其吸引力?共和党能否巩固其在有色人种,尤其是工人阶级男性中的支持?这些都仍是悬而未决的问题。”麦克莱伦分析称。
中国新闻周刊2024年4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