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组诗）

李世许，中国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作家》《钟山》《十月》《中国作家》《诗刊》《扬子江》等，获中国长诗奖、国际诗酒文化大会金麒麟奖、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等。

骄傲的粪香

农家肥下地前，要在坡上捂一个正月。

那期间我过完生日，感觉真的长大了。

我模仿父亲抓粪，很简单，跟投食喂鸡差不多。

两个妹妹撒种，老出错，被母亲反复纠正。

撮箕吊在脖子上，干粪冒着热气，有嫩甜味，

分辨不出：哪是藤叶，哪是苞谷秆，哪是牛粑粑。

林边野花乱开。我拧着一脸坏笑，

故意把粪丢到妹妹头上。她们大哭。

我还故意把油菜花的粉留在脸上，衣服上，

麻雀来啄我，恰到好处，把妹妹逗笑了。

整个童年，我身上都有骄傲的粪香。

妹妹像两枚土豆，终会开出淡蓝色的花朵。

我坚信，那都是人间，都有收成，

都是父母种在时光里，对世界的奖赏。

关照与恭维

我每一次弓腰，就有三粒玉米种子

住进适合关照的泥窝。我的手汗留在那里。

老父不紧不慢，让稀粪从肩到瓢流动，泼出

一道弧线。那种香气盖过油菜花。

粪香其实就是有借有还的道理：

我们吃了有命的东西，把恩还给它们。

骨肉相连，换心，不过如此：

不张扬，不矜持，落落大方。

仪式感显得多余。两只野鸡突然从花下飞出来，

羞死了，羞死了，几枚新月蛋被人间偷看。

老父抬头望望，天空没有堵，也没有受惊。

又一道弧线追着，粪香在我的脚面留下反光。

白发一朵云，黄花半缕风，索性敞开阳光的胸口。

河对面半山野樱桃花，多好啊，都在细心恭维。

土豆的启蒙

土豆下地前，要切开，看见眼泪，

就像分家，姐妹长大出嫁，不算喜事。

我有些伤心，巴不得母亲切到手，

她的歹毒就会停下来了。

光屁股土豆是我一伙的，整个冬天

我们相依为命。我打着热乎乎的饱嗝。

母亲妖娆了一下。她手里，每个土豆

被切成三瓣，或者四瓣，儿女成群。

父亲在地里催种。母亲故意黑脸，

却过去，让父亲抓了一把。

那一刻我浑身战栗，仿佛

得到某种启蒙，有烤熟的香味弥漫。

大人有用不完的力气，我有用不完的时间。

土豆们在阳光屋里，守着芽口，等谁的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