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组诗]

2024-12-07 00:00:00曾鹏程
诗潮 2024年12期

曾鹏程,1987年出生,湖北荆门人,现居常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组诗发表于《诗潮》《诗刊》《扬子江诗刊》《上海文学》等刊。入选第十四届十月诗会、2024年首届长三角青年作家创作大会。

赶时间的人

得抓紧,急着赶去现场

钻进两栋老式居民楼之间

尽头只能右拐,仅限

一辆车的距离,必须减速

楼房和行人瞬时进入后视镜

失去认识和寓意——门

和墙壁的距离,和真实

完全重叠。得抓紧

一脚油门,明显卡顿了一下

我们并没在意,必须减速

拱形门两侧的剐痕留有

三种颜色的车漆,红砖

露出粉碎的骨头

穿过一段橡树林,左转——

哦,我们见到要找的这个

充满虚无主义的地方

我不得不承认,那个晚上

躺在救护车里痉挛的儿子

才是事实

语言与回音

双手握着木棒转动

或用石块撞击石块

语言带来光

野狼之词

在燃烧

远古,被回音吞噬

它的回音消失

重复——

无意识的絮叨

来自黑暗内部的旋涡又把

这一切卷进去(丧失

主体性),漂浮的

岩石撞击我,我撞击我自己

彼何人也

此时你来到镜前,彼何人也

长脸颊抓着眼睛升起船帆

额头凸起,石头的表面用它撞击

浓厚眉毛的弧度向上攀岩

嘴唇略显宽大像神秘的旋涡

抖动肩膀,那细微的神态

是他坐在院子摇着蒲扇

虫鸣的咆哮是大地已突围

你一定会说他来了,我们阅读

他人的故事,不必再去分别

哦,我想起那个夜晚坐在床沿看着

熟睡的孩子,说到这些

也说到他们,也意识到世事到此即止

一个一个的我,这不安的游荡

在那里,又作什么生——

秋 日

树长在手掌里

流水拨动石头

在那儿有张嘴巴用力啜饮

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

红石榴没有名字

我把它陈列烛台

漏斗落下沙子

又逐渐倒回去

它们的月光写在纸上

一切都在视线所及之内:

没有他物

没有移动

光的诞生,在森林深处

用木棍取火,所有事物

都与它们吻合:树,水

以及石头

两只老虎

从一棵巨杉右拐,阳光

照在它斑斓的身体

趟水,观察四周,低下头

喝了一口,察觉到不同

敏捷地奔跑,咬住

鳄鱼的脖颈上蹿下跳,直到

它不再动,绕着走了几圈

我发现老虎与老虎分离

像是在非洲草原追逐野牛

我们成为它丢失的影子

现在它在玻璃墙里闲逛

意志昏睡,高贵的四肢下榻

在原始森林神秘的事物

互相缠绕,将要合拢

我感觉它们臣服于你的右眼:

追逐,争斗。左眼里的我

骑着金色老虎驰入玻璃的

是一众的面瘫,疲倦和虚妄——

不被定义的光

光从窗子找到她的鼻梁

找到她的黑发挺着的胸脯

找到身后的影子抵达废弃的墙壁

一只蜥蜴回头望着我

发现光在实验它自己的形象

比如:田野,缥缈的青纱,缩在

拳头的森林,窗玻璃或海洋……

看,光照在鹅卵石

——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生活于此的我必须把它精准地描述

看,墙壁的阴暗紧挨着坐下

一顿猛敲。那只蜥蜴犹疑地爬进

它的身体——

哦,这并没有光

蛇爬至路面

空洞而又柔软的水泥路

一眼就望到头

蹿出一条水蛇,看起来

比细长的水泥路更是慌乱

加大摆动幅度,往左滑

使前行变得缓慢

如果放下捕猎就去到豢养的庄园

如果放下诅咒和仇恨

就像一个母亲疼爱打结的肿瘤

到底是没有放下

在石阶前没有犹豫

返回潮湿的泥土

空洞而又柔软的水泥路

时间把它拉长

我在昨夜的路面不能发力

致W.S.默温

竖起一棵桉树,蛇沿着树干

蜕皮,劈开,倒向两边

海水从中间涌来,赤金色沙滩

写下的词语:棕榈树,红色蝎尾蕉

木槿和那些濒临灭绝的植物

六角网眼铁丝栅栏……生长出来

海浪淹没,又去抹平痕迹

一只海象咬着滴血的肉

在炉火煎烤,他撒上孜然

是诗的词语:棕榈树,红色蝎尾蕉

木槿和那些濒临灭绝的植物

六角网眼铁丝栅栏……滑动玻璃

从门前的塑料盆里长出

(哦,我的塑料盆就让它

这么空在那儿吧)

玻璃制品

岛屿也是蓝色的。海水时刻

在扎染,仿佛跳到一面镜子里

没有风,也没有浪花

盯着镜像的自己,没有意识

也没有思想。海鸥在玻璃飞翔

许多海鸥在蓝色玻璃飞翔

它是虚无,也可能是一只飞到

另一只的位置,使所有事物动起来

风在动,水在动,浪花朝我扑来

它们并没有动,只是自我重复

海鸥飞来,许多海鸥飞来

就这样被缠绕而不能返回,凝视

某条鱼被肢解的肉体,没有人记得

只有蓝色玻璃里无序移动的白色

由这唯一的困兽高举,没有人发现

臭 鼬

对于臭鼬的形象应是站在

横着的树枝咬着什么

现在它在白色教堂搜索食物

面对路灯拉长的黑影

迟疑地抬脚同时放下另一只

撞击——隐秘的声响

尘埃跳跃,划开凝固的夜晚

像发现了什么,急速奔逃

忽地又停下,围绕雕塑转悠

被一束汽车的光照亮

惊惶地躲进灌木里

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出来

但我知道灌木丛中有只臭鼬

弓着身体,鲜明的白色背对我

向时间和空间的深处延展

直至丧失臭鼬的属性

短暂性失明,是我离得更远?

意味一切已闭合,臭鼬的巢穴

野果和虫卵悬挂舌尖儿

让我在我的外面吹动它们

不朽地种植

灰雀在啄食一只青番茄

沾上农药的虫子蜷缩,打滚

而你什么都不是,在这植物覆盖的

田野,我能对自己说些什么呢?

又看到那个身影,我仍与他

同在:除草,挖沟,喷洒农药……

突然聚集的形象,是许多灰雀

我们都在认真地种植,不苟言笑

泡汤简史

木耳泡在盆中冥想,它在虚构:

淫欲的肌肉躲进人间背后

坐在温热的池子,流动的血液

在加速,听见心跳,那般清脆

似乎成为泉水的曲调,水雾

营造的氛围增添神秘的色彩——

皮肤——关节——血压——神经

唯一的皇冠属于微量元素和矿物质

而松冠和瓷盆左下角的残雪

仿古亭,以及喝水的野猫不在

虚构的事物中,包括:德仲寺下

赤身裸体的她把婴儿举高

木耳打开,仍在树影笼罩的昏暗

被遮蔽着。悬挂——形态各异

——钟乳石——这幽居的小屋

——仿佛是在集市上售卖的山货

颜色重组计划

那个女人走过来,穿着白色裙子

草坪青翠,在她走来时

那白色裙子缀满的小雏菊

飘起,又卷在一起,自然垂下

让男孩子们羞涩地看向它

尽管贴近土地我们卷成指环的

残枝败叶和根茎,像是终曲

岩石和玻璃之间,治学的警句

闪闪发亮。松树底下盛开的小雏菊

根茎晃动,白色花瓣捧着它的

太阳,根茎擎着孤立的太阳

夹杂其中,即使变换自己的式样

与我,仍不奉献飞鸟和旧松,于是

三种色彩在镜子里拒绝任何其他事物

草丛中的镜子

将自己消耗在涟漪的形状

使得蓝色天空的镜子破裂

而船只起伏,类似飞去的鸟雀

这仅仅是三种不同方式的语言

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静。嫩草

微颤,像新生儿展示着它的

哭声和四肢的力量——贴合生命

一小撮的祝福(那移动的主体)

甚至瞧见它们的边界,跟随

草丛中亮起的光,尽管隐没

声音和形状。使得开出白色的花

往年的根茎坦然处着……

无法照见自己,它不属于我们

被它们武装,而使之困惑疑虑:

相反飞行的鸟啾啾啼

不同属科的两只灰雀

“时间和黑暗卷走发光的物体。”

我瞧见它:右眼,半根树枝

以及暗了又暗的天空,跳出来

——我跳出我:哦,你会向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