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一眼南繁

这是一部献礼新中国成立75周年的主题长篇小说，作者巧妙地将红军长征精神和新时代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长征精神相贯穿、照应，用四代人对建设“南繁硅谷”事业的接续传承，展现了不同年代中国人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的情怀，尤其展现了我国科技工作者打破杂交水稻难题实现世界级突破的艰辛和不易，更展现了新时代青年在革命前辈的感召下见贤思齐、崇尚英雄、争做社会主义建设先锋的信念和风尚。

张品成

国家一级作家，导演。作品包括中短篇小说集《赤色小子》《永远的哨兵》等10部，长篇小说《可爱的中国》《红刃》《红币》《红盐》《最后的比分》等30余部，电影文学剧本《我是一条鱼》等10余部。曾获第四届、第五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第二届、第三届“巨人”中长篇儿童文学奖，第十三届中国图书奖，首届方志敏文学奖，第十七届中国电影华表奖，等等。

二〇二一年 十月一日 傅健宽

国庆节前，我跟继良说：“假日你们有特殊的安排吗？”

继良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节假日我从来都没有过特殊的安排，基本上一直在工作，我突然问起这么个问题，他当然有些意外。

儿子看着我，我笑了笑，说：“如果没什么重要的安排，你开车，带上小玉，我们出去走走？”

小玉听了我的话，喜笑颜开。他当然以为要去什么景区，小玉最喜欢去的就是海边，南繁周边都是大海。

儿子却往那张海南地图上瞟。

我们在基地和老家都挂有地图，这是父亲一直以来的习惯，也许他们从战争年代走来，对地理位置、地形地貌什么的格外关注和敏感。那个年代，父亲那批战友家里地图似乎是他们的标配。整面墙上挂有世界地图、中国地图，省市地图是必不可少的。

四大张地图很醒目地挂在家里的墙上。我似乎受到了父亲的影响，也习惯看地图，所以，尽管现在网络十分发达，家里也依然挂着那几张地图。

“我想看看南繁，能走多远走多远。”我对儿子说。

儿子没吭声，我猜想他一点儿也不吃惊。我知道现在的南繁早就今非昔比了，南繁已经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了，过去零星的各自为阵的育种室和简陋的民房，还有补丁样的种苗田，现在已经连成了一片。

儿子在那张地图上用指头比画了一下，我知道他比画的是北纬十八度线以南那片地方，纵横三亚、陵水、乐东一市两县，多大一片地方呀！

我说：“走走看看，也算是过节。”

继良说：“爸，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说：“那就是呀，我想过个别样的生日。”

小玉说了声：“爷爷生日快乐！”

二〇二一年 十月一日 傅继良

我知道这不是我爸别出心裁，想过个不同寻常的国庆或者生日，而是他牵挂着南繁，心系南繁，毕竟南繁与他相濡以沫、荣辱与共。

儿子傅庄玉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他选择了爷爷的专业——作物遗传育种专业，报的当然也是这个专业最好的大学——中国农业大学。我知道我爸有很多话要对孙子说，但他似乎被喜悦掩盖，竟然沉默着。我也在想，我爸想跟他孙子所表达的一切，尽在这次出行中了。

我爸有这种刻意的安排，一定已经深思熟虑很久。

我没有开我那辆越野车，而是租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我爸看了我一眼，我的意思他很快明白了，我是想带一家人按他的意思度过这个假期。是的，基地有辆商务车，但我没用，这是我爸的“德性”，从爷爷那儿继承过来的。他从我爷爷那儿继承了许多东西，比如对公家的财物秋毫无犯、凡事先想到国家和大家等许多好传统。所以，我特别注重小节，公家的车不用，特意租了辆车。我爸看了没说什么，但他心里一定很满意。

这次出行的家人包括我、我爸、我妈、雨诗和儿子，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是我姑姑的孙子和孙女，也就是我两个堂哥的孩子，他们叫我叔公。他们一直由我爸带着，在南繁也算是技术骨干了。

我载着一家人从基地出发往西，先到了乐东九所一带，然后沿着西线高速走了一段，在莺歌海待了几小时。这地名很有诗意，自古以来就是片盐场。这里的海岸线很有特色，滞留于此是为了满足小玉看海的愿望，说实在的，这么些年来虽一直在海南，但连我都很少关注和欣赏过大海。

后来，我们沿着海岸走了一段，就开始由西往东行进，这里就是北纬十八度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我们把它当作一条中轴线由西往东行驶，那一大片都叫作南繁。

这里是中国农业作物的育种基地，中国大部分的主要农作物在这里都能看到，应该说是中国最大的“农作物植物园”。我知道具体的数据，南繁育制种面积保持在二十万亩以上，其中科研育种面积高达四万多亩，农作物种类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有水稻、玉米、大豆、高粱等粮食作物，还有油菜、棉花、麻类、瓜菜、烟草、向日葵、木薯、牧草、林木、花卉、中草药等数十种经济作物。

虽然我们穿越的是一段物理距离，但在父亲的记忆里，穿越的一定是一段历史。

这片叫南繁的地方，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成了全国育种圣地。有数据统计，每年有来自全国近三十个省份超过七百家“育、繁、推”相关单位、上万名科技人员从天南海北来到南繁工作。累计超过两万多个主要农作物新品种通过南繁加代、繁育，占到全国培育新品种的七成以上。

父亲让我开车，虽然有的只是走马观花，但我们几乎遍访了几十种农作物的育种田，父亲对那些地方如数家珍。今年的国庆长假是父亲难得的一次出游，其实，那是他对南繁的一次检阅，是他最大的乐趣。虽然他从事的是水稻育种，但南繁是中国种业的基地，农作物品种繁多，他与那些专家都很熟悉。

父亲眉开眼笑，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没这么放松过，感觉他的笑是突然从岩缝里迸出来的，从来没这么灿烂，像金秋里的暖阳。人常说春风拂面，我觉得春风是从父亲的脸上、眼里涌出来的，往四下里溢去，让整个世界都显出喜悦。

他在那片稻种田里站了很久，我们没去打扰他。毕竟，他们那代人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就在这片土地上进行杂交水稻优良品种的培育，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们这些亲历者才能够体会，当然成就和荣誉也只有他们能充分感受到。

看着父亲的背影，我突然涌上千言万语，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我当然没有说。那时候，小玉也静静地站在那儿，大家都安静地站在那儿，沉入思考或者想象中。这时，风似乎也停了，椰子、槟榔，其他一切热带植物都在周边寂穆静立，整个世界都笼罩着静寂，好像要把一切让出来，让这一家三代内心的情绪和思潮在这片土地上拱涌奔腾。

父亲一定在想一粒种子，想六十多年前，第一粒种子落土后的情形。

父亲曾跟我说，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跟我说，一粒种子将撑起一片天，我的爸爸是一粒种子，我也要做一粒那样的种子。如今，我看见了那粒种子，它在我面前萌芽生根，长出叶片，环着绕着，成为一只硕大的碗。

我也看见了那棵树。

我想，父亲眼前也一定有那棵树，父亲跟我说，他曾梦见自己在禾树下乘凉，现在梦想渐成真。

父亲还可能在想象那b92f440c1ee5cfc178f2ed146e89e8603ea6131e1a7f824e8b04ab4f9e583e52粒种子，他曾说，一粒种子可以撬动贫困的顽石，一粒种子可以撬动乡村的振兴。

我也知道那个数据。父亲在老家一直以来扶持或者说培养的育种产业现在已经渐成规模，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坪下周边的几个乡镇甚至整个昭萍，已经有数万人加入了这支产业大军。昭萍人水稻制种每年的生产面积在十五万亩左右，占整个南繁制种面积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在昭萍当地，制种面积有数万亩之多，并在其他地区扩展，形成了“本地、南繁、外埠”三位一体的制种格局。昭萍的水稻种业规模迅速扩大，总量成倍增加，成为享誉全国的“杂交水稻制种之乡”。

父亲也许还想着别的，他刻意安排的这个国庆长假是别出心裁，也是用心良苦。

父亲带着傅家三代人进行了一场检阅，无声地告诉我们很多很多。这也是对儿子无声的嘱托，他寄望儿子能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我很明白父亲的用意，傅庄玉一定也十分清楚。这个叫南繁的地方，还有更多更繁重的工作要做，需要更多的种子生根发芽，更希望这些种子能培育出更多的种子。

这个地方叫南繁，我们傅家几代人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无数热血青年几十年来献身于这片土地。从孟德尔建立经典遗传学至今，在一百五十多年的时间里，人类在作物育种领域取得的进步远超过去一万年的总和。南繁人六十多年来在作物育种方面作出了不可磨灭的伟大贡献，将载入史册。

在今天，随着生物技术的发展，科学家们育种的水平越来越高，产量、抗逆性、品质和口感快速进步，实现了农业历史上难以企及的目标。

南繁的昨天，一代人已经用一粒种子托起了中国人的饭碗，相信我们的后代将会用一粒粒种子改变世界。

我知道这些父亲想说的话，但他一直没说。后来，父亲挥了挥手，说了两个字：“走吧！”

汽车继续往前行驶。

阳光很好，风也很好，面前的那条路很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