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的现场

2024-12-06 00:00:00臧棣
芙蓉 2024年6期

人在琥珀湾

一种觉悟,摩擦由蔚蓝负责;

两次跳跃:波浪的反弹

湿透了我还能是谁?

以及你的呼吸已经开始

装饰我心中的宇宙;

三种幸福:开花的现场,

唯一的见证甚至能触碰到

依旧盎然在传说中的

海上生明月,就从我们

弯曲的影子竟然毫无保留地暴露

我们的行踪,灿烂的星空

看起来就像刚从手中滑落的

导游图。四种时间:自然的呢喃,

孤独怎么可能会没有结晶?

命运的伤口,不妨放上

一块黑色的火山石;以及

生命的发条上,你的指纹

是否依然清晰?或者,更低调的,

无关任性,我就睡在

鲸鱼的语言里,梦见大海

是最新的诱饵,但那放下的钓钩,

即使有动静,也无人能拉起。

燕窝岭简史

——赠熊原

从开阔到宽阔,大海的气息

不知不觉已将你我的呼吸

纳入神秘的浮力。更多的优惠——

如果绝壁不陡峭,渗透着

蔚蓝的风景,或许依然

不会成为最露骨的真相;

意思就是,全部的眺望

也可以从这里重新开始;

命运的克服固然会耗费心神,

但我们已尝试过这样的事情—一

只有吹拂过海风的槐花

才会洁白得像天使的点心,

颠颤在手心里的黑色礁岩

不必过于倾向主观,就可以替换

已掷出的上帝的骰子

而不殃及迟来很无辜。

眨眼之间,飞掠的黑燕

已为我们校正了世界的旅途。

石槽海景简史

从地形或恩赐

高度吻合的角度,

世界的分歧在此

已另有一套解决的方案;

迎着海风,迎着明亮的

深渊的诱惑,峭拔的虎纹

悬崖赤裸着一片原貌,

已率先做出了一个榜样;

好几个瞬间,内心的起伏

突然对应于无穷很忘我;

澎湃的波涛不停地

用海鸥的影子兑现人的解脱;

如果赶上阵雨,不妨顺势

用礁石的颜色对一下表;

这里,通过天国的窄门即便已全部关死,

也会有盛开的黄金菊为你重新开锁。

宽窄巷子,或成都日记

深陷在神魔之争中的人

用窄门来筛选你的

可能的觉悟;如果你

继续麻木,锋利的影子之刃

会将你刮成残渣,搅拌在

陌生的唾液中。而在这里,

那传说中的窄门

已被命运放倒,重新取材;

重新抛光;砖瓦的颜色

自雨水蒸发后,开始反衬

风俗的布局绝不只是

你习惯还是不习惯的事情。

无尽的跋涉,艰难的颠沛,

可以是抵达的前奏,

但不必夸大成幸运或对比;

重要的,不是你何时

才能真正走进它的秘密,

领略微醺中仙气从不逊于惊魂;

那忘我的置身,更突破了

人生的沉浮,再也不拘泥于

世界可大可小。一杯清茶见底时,

再也不会有任何一种宽窄

能羁绊你内心的从容。

锦里古街

木门推开时,春秋的大意里

有许多鲜花的影子涌向

鸟语的安静;角落里

沉积的偏爱突然变得激烈——

我只和自己争论为什么

一个人必须抽空才能坚决

一阵暧昧的闲暇,才能从铜锣

喧响的间歇,将刺绣和织锦裹进

风的肌肤。垂挂的红灯笼

尚未点亮,古都的颜色

已经勾魂;但没什么可羞愧的,

正因为有这样的诱惑,

生命的感觉才经得起

命运的淘洗。青石板路

永远不会出错,它会顺着

时间的纹理,固执于

人生难免有告别的遗憾;

窗花不必盛开,往日的烟火

已透过风俗的记忆

将我们招魂在一个俯瞰中。

花葱广场

北纬43度,高原上的花坡

如同展开的紫斑蝶翅膀,

将隐秘的飞翔与泥土的睡眠

缩影在一个例外里,但依然很风景,

依然难忘到始终很过目。

解开的鞋带表明,以避暑

为动机的,取巧自然的旅途

已抵达终点;即使显得有点迂回,

远离心灵的剧场,那块帷幕

也可以坦然落向更安静的内部。

而更激进的休息则可能刚刚开始;

如果你没见过倾斜的广场,

绽放的花葱会像美丽的精灵,将你抬进

它们的紫蓝色担架。啊,神秘的自愈

竟然是一个人必须首先越过自我。

人在太舞,或玉石梁简史

——赠李杨

如果你爬过水泉子长城,

漫山的唐松草会记得

你的每一次驻足,以及真正的

生命的喘息是如何渐渐

编织在高原草甸的气息中的;

蓝色的驴尾巴轻轻摆动时,

雪白的火炬云会派遣

一个通风的影子,将游人的假寐

笼罩在青绿的半山坡上,

不再受破产的时间的摆布;

那溢出的效果,甚至好到

会自动阻断命运的倾斜

对你的不良暗示。人的处境

如何安排?稍一遥想,

脱颖的视野就会被风景反弹到

自然的边界上;绵延的

燕山和阴山在此交会,试探出

荒野的底线。身边的菁华

俯拾皆是,就像土黄连其实

一点也不土气,更适合凉拌忏悔录。

接近山顶时,蝴蝶加紧示范

我们还可以怎样兜风世界的矛盾;

喜人的蒲公英,沿着冰雪黄金纬线,

丈量出你的脚尖比矮鹿的蹄印

更精准于大地的遗忘。

水泉子长城日记

燕山深处,明亮的斜坡

陈列着时光的逃逸;

所谓尽头,不过是多姿的白云

比妩媚的白象更接近

天平上的砝码刚好合适,

一点也没耽误蜿蜒的长城

在暧昧的遗址上暴晒

巨龙的骨骼;花影迷离时,

人的见证如何可靠?

牧歌多么浓郁,风景中

有一个东西,像兜不完的圈子。

所谓原始的眼光,不过是

在认出荒野之前,我们中有人

面带羞愧,从交错纵贯的铁丝网下

解救过一只兔子,或援助过

间接受到过杀虫剂影响的

一只狐狸;而想要迷途变归途,

为你指路的,最可信赖的,

最经得起正确的意外的,

只能是这些烂漫的胭脂花。

运河大鼓

微山湖以西,历史的回声

偏僻在它的韵腔深处;

激越时,铁马可以扬起五百里烟尘,

将徘徊的往事注销成

杨柳岸上的深呼吸

果然能令古老的惊心

慢慢收敛在游子的魂魄中;

高亢的瞬间,挥舞的金戈

甚至能晃瞎命运女神的眼睛。

不要低估它只偏爱

一个人的独角戏,

更不要小瞧那扁圆的大鼓

看上去太底层,一些污渍

已渗进光滑的鼓皮,怎么也去不掉;

而一旦被敲响,善恶之间,

就会有一种洁白的伶俐

始终服务于正义的牙齿。

淮河以北,它是手艺人的饭碗,

隐蔽的骄傲。我们的倾听

真的可以恢复到比台儿庄的

落日更血红吗?人的边缘,

运河的倒影仿佛可以终止

波浪的流浪;多少凄苦,

多少悲欢,多少无解,

多少不可救药,随手板的叩击,

都被它融会在风俗的吆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