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否认:在所遇之物中确证
自身残缺多少有点幸运——
抱紧你藤萝的双肩,在这一生。
怎么也抱不住的,交给谦逊。
(此处空出饱满一行是恰当的)
你,里外甜腥。美妙的缺口,
安顿好我醉兽似的繁花,以及薄刃。
人越老,身上皱纹会越多。
从某一刻,他意识到时间的指纹
比这还多,更不可拔除。
清洗身体的手段越来越繁琐,
褶皱里的灰,黑暗
史料线头,细菌的断肢和
光影里未曾醒转的微观死角……
如果,不用以往的德行来抵扣,
每一天,我们几乎就没有
空隙,来获取另一副身体的篝火
——那些越活越像嫩鸡蛋的人,
煮熟,剥壳。你看看吧,
她们是妖精,是暂时垂注人世的河流。
春困是绿向绿渗透的脑垂体。
没有谁能解释清楚呵欠的
绿雾旗,拉抻开了一种什么距离。
醒口茶,从尚有余温的
灰烬中挺身,思忖恐惧:
那么多人,为了人生的格言
而奋不顾身;那么多成功,
清澈如死人,浑浊似滚滚风景。
就此溶入薄薄磁粉,挺好。
但请光继续爆裂吧,即:微微地。
现在连自己都不信这事了。
但是……今天,公园的
绿色长椅上,他引线燃烧的
皱纹,仍坐着在等她。
双手,捧一大把郁勃的花。
怎么可能相信这事是真的?
不可能。椅子是铸铁的,
春天刷一层飞绿,冬季覆绒玉。
公园里,远近各处烟花,
石块游,根须在泥土里拉手刹。
怎么可能嘛?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世了。烙进铁里的身影
已腐化。沿椅腿雨水流走,
椅背早嶙峋。但事实是:今天,
他仍在长椅上等她,手捧鲜花。
豆浆和豆叶间,隔着
翠绿豆荚。
铁匠的手感遥控铁砧上的花。
今天真在一民宿的围篱上
看见一浪浪蔷薇花,
瀑布般垂挂。
一起看花的,统计了下:
爱豆浆者,女士
居多;豆腐,则不分性别地夸。
历史叙事中故意留下几个
错字的人,暗示
时间的纹路下藏着淤紫豆荚。
叉腿是分裂症,玻璃
吞不下;我们刚刚在透明中
舀来一勺末世的晚霞。
认识一种翠绿之吻,
他和她打哈哈。
阴凉处的蛇,警觉如电塔。
要不是爱上了鱼化石,
你也不会活这么久。
虚拟的事物,与实在发生
真实得不得了的抢夺。
波纹变着花样来抢夺。
每日晨起,迎面
玻璃窗上赭黄的烟雾。
谈吐如旧,波纹微毒,
洗漱时,镜子对脸开始考古。
那时,月色多皎洁,
我们就多幼稚。
说的小时候,一个物质
极贫瘠的漫长时代。
我,和空气玩伴
交换大家一起用月光
想象出来的糖豆,
还用手指比画着,
嘴巴,咂巴着。
坡上的村子,油灯
如豆,大人拾掇的碎响,
我们一点也没听清楚,
其实是不想听清楚。
“给你颗大白兔……”
某天,从外地来村中走
亲戚的城里人那里,
偶尔听到一耳朵:
大白兔奶糖?记住了
这称呼。我和玩伴
都断定它是种喜欢蹦跳的
糖豆,月色下可能
还有细米般的白耳朵,
被舔,就眯眼弹、抖——
“给你一屋奶……”
玩伴高兴了,仿佛青葱
山坡,也活过来了广阔舌头。
走过的街景,它透明的结构,
并不会消失,当你清晨
坐起,感到体内涌来种种开始。
鞘芽微裂,皮肤协商阴影,
肩窝凹处有奇妙凉意,
煎蛋,带来口舌的卷曲。
或者说,你这么小的一个身体,
竟在里面坐了几个大胖子,
不用挤,松活地使用着
同一个针尖位置。白胖子副词,
绿胖子名词,蓝胖子语助词
乌云滚滚胖子的感叹词
……想想仰望,这肉体的
蒸馏瓶,能否吸入闪电形动词?
碎裂一气泡,放出一个精灵。
绿色是说你把白日看得很细密,
黄色,生活温暖但粗疏的
部分——我也曾屋檐下英气昂然,
没有幻想,因而不用恐惧。
驾驶海上冒烟的各色拖拉机,
挥霍,挥霍来世暗物质快递来的寂静。
到了暮年,才意识到:
从出生,人身上就罩着一层
震耳欲聋的沉默——
肋下胎记,只是它一片凉树叶。
滚动铁环时,它,刺跳在
握紧铁推杆的掌中。
那里,细泉颤动,微腥如虎。
直到暮年,才明白这些。
似乎太晚了,已说太多纸浆状
事物,还以为真,并精审。
确实也真,干脆从脊椎
抽出条花藤,上面结满酒杯。
秋风一遍遍吹熄诸世,
我们约好:去拆卸掉时间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