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注人世的河流(组诗)

2024-12-05 00:00:00哑石
星星·诗歌原创 2024年11期

不要否认:在所遇之物中确证

自身残缺多少有点幸运——

抱紧你藤萝的双肩,在这一生。

怎么也抱不住的,交给谦逊。

(此处空出饱满一行是恰当的)

你,里外甜腥。美妙的缺口,

安顿好我醉兽似的繁花,以及薄刃。

五十知天命

人越老,身上皱纹会越多。

从某一刻,他意识到时间的指纹

比这还多,更不可拔除。

清洗身体的手段越来越繁琐,

褶皱里的灰,黑暗

史料线头,细菌的断肢和

光影里未曾醒转的微观死角……

如果,不用以往的德行来抵扣,

每一天,我们几乎就没有

空隙,来获取另一副身体的篝火

——那些越活越像嫩鸡蛋的人,

煮熟,剥壳。你看看吧,

她们是妖精,是暂时垂注人世的河流。

春 困

春困是绿向绿渗透的脑垂体。

没有谁能解释清楚呵欠的

绿雾旗,拉抻开了一种什么距离。

醒口茶,从尚有余温的

灰烬中挺身,思忖恐惧:

那么多人,为了人生的格言

而奋不顾身;那么多成功,

清澈如死人,浑浊似滚滚风景。

就此溶入薄薄磁粉,挺好。

但请光继续爆裂吧,即:微微地。

长 椅

现在连自己都不信这事了。

但是……今天,公园的

绿色长椅上,他引线燃烧的

皱纹,仍坐着在等她。

双手,捧一大把郁勃的花。

怎么可能相信这事是真的?

不可能。椅子是铸铁的,

春天刷一层飞绿,冬季覆绒玉。

公园里,远近各处烟花,

石块游,根须在泥土里拉手刹。

怎么可能嘛?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世了。烙进铁里的身影

已腐化。沿椅腿雨水流走,

椅背早嶙峋。但事实是:今天,

他仍在长椅上等她,手捧鲜花。

豆 荚

豆浆和豆叶间,隔着

翠绿豆荚。

铁匠的手感遥控铁砧上的花。

今天真在一民宿的围篱上

看见一浪浪蔷薇花,

瀑布般垂挂。

一起看花的,统计了下:

爱豆浆者,女士

居多;豆腐,则不分性别地夸。

历史叙事中故意留下几个

错字的人,暗示

时间的纹路下藏着淤紫豆荚。

叉腿是分裂症,玻璃

吞不下;我们刚刚在透明中

舀来一勺末世的晚霞。

认识一种翠绿之吻,

他和她打哈哈。

阴凉处的蛇,警觉如电塔。

考 古

要不是爱上了鱼化石,

你也不会活这么久。

虚拟的事物,与实在发生

真实得不得了的抢夺。

波纹变着花样来抢夺。

每日晨起,迎面

玻璃窗上赭黄的烟雾。

谈吐如旧,波纹微毒,

洗漱时,镜子对脸开始考古。

糖 豆

那时,月色多皎洁,

我们就多幼稚。

说的小时候,一个物质

极贫瘠的漫长时代。

我,和空气玩伴

交换大家一起用月光

想象出来的糖豆,

还用手指比画着,

嘴巴,咂巴着。

坡上的村子,油灯

如豆,大人拾掇的碎响,

我们一点也没听清楚,

其实是不想听清楚。

“给你颗大白兔……”

某天,从外地来村中走

亲戚的城里人那里,

偶尔听到一耳朵:

大白兔奶糖?记住了

这称呼。我和玩伴

都断定它是种喜欢蹦跳的

糖豆,月色下可能

还有细米般的白耳朵,

被舔,就眯眼弹、抖——

“给你一屋奶……”

玩伴高兴了,仿佛青葱

山坡,也活过来了广阔舌头。

无 刹

走过的街景,它透明的结构,

并不会消失,当你清晨

坐起,感到体内涌来种种开始。

鞘芽微裂,皮肤协商阴影,

肩窝凹处有奇妙凉意,

煎蛋,带来口舌的卷曲。

或者说,你这么小的一个身体,

竟在里面坐了几个大胖子,

不用挤,松活地使用着

同一个针尖位置。白胖子副词,

绿胖子名词,蓝胖子语助词

乌云滚滚胖子的感叹词

……想想仰望,这肉体的

蒸馏瓶,能否吸入闪电形动词?

碎裂一气泡,放出一个精灵。

海 上

绿色是说你把白日看得很细密,

黄色,生活温暖但粗疏的

部分——我也曾屋檐下英气昂然,

没有幻想,因而不用恐惧。

驾驶海上冒烟的各色拖拉机,

挥霍,挥霍来世暗物质快递来的寂静。

到了暮年,才意识到:

从出生,人身上就罩着一层

震耳欲聋的沉默——

肋下胎记,只是它一片凉树叶。

滚动铁环时,它,刺跳在

握紧铁推杆的掌中。

那里,细泉颤动,微腥如虎。

直到暮年,才明白这些。

似乎太晚了,已说太多纸浆状

事物,还以为真,并精审。

确实也真,干脆从脊椎

抽出条花藤,上面结满酒杯。

秋风一遍遍吹熄诸世,

我们约好:去拆卸掉时间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