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歌中物的“现代化”

2024-12-05 00:00郑小琼
星星·诗歌原创 2024年11期

最近读九叶派诗歌,袁可嘉先生提了一个观点,“我们拒不接受现代文化的动向则已,如果想与世界上的现代化国家在各方面并驾齐驱,诗的现代化怕是必须采取的途径。”在袁先生之前,朱自清先生也提过他自己的论断,“我们需要中国诗的现代化,新诗的现代化。”两位先生都提到了“新诗的现代化”,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论题。何谓新诗的现代化,我认为首先要处理好现代化的“物”在诗歌中的表达,让现代化的“物”在现代诗歌中创造出新的诗境,构成新的诗歌物象,让现代化的“物”具有诗歌中的“新感性”。如果我们现代化的两翼是物质的现代化和精神的现代化,那我们的诗歌需要打通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

物的现代化,大家很容易理解,比如科技产品、发明创造、工业新材料等等。我们如何在诗歌中处理它们,比如我们天天用的“手机”,如何在诗歌中处理“手机”这个意象,如何在诗歌中完成对“手机”这个物件的形象塑造,使它在诗歌中具有艺术境界,让它如同中国古典诗歌的“梅”“柳”“菊”“松”等一样有自身的意义,成为诗歌内在精神之传承。我试图从传统古典诗歌中寻找古代诗人们如何处理他们那个时代的此类物什。我先从古典诗歌的咏物诗,去寻找一些饱含当时科学技术物件的诗歌,比如描写织机的诗歌,“天地山河作织机,百花如锦柳如丝”“雪团落架抽茧丝,小姑缲车妇织机”“天设织机夺众巧,扶桑茧缫五色丝”“去雁声遥人语绝,谁家素机织新雪”。这些诗歌的技术处理得不错,其外在的形象也算完成了,但总体来说,没有完成“织机”这个物什在诗歌中的艺术境界。面对工业化时代,诗歌对工业之物的书写不能仅仅停留于外形之描述,而应完善其精神之内核。20世纪80年代第三代诗人于坚、西川提出了一个问题,就是诗歌如何切入生活,触及事物,也就是如何寻找“生活的诗意”。二位诗人从创作的风格、立场、手法来讲,一个是知识分子写作,一个是口语写作,但都不约而同地提出了“生活的诗意”。如果回归中国诗歌的传统,从20世纪40年代,朱自清与袁可嘉两位先生提到的“新诗的现代化”到于坚与西川提到的“生活的诗意”,从宏观到具象,都是一脉相承的,即如何在诗歌中处理我们当下的问题。

如何处理当下诗歌中物的“现代化”,我从两个途径来谈,一是中国传统“道”之观万物而生“意”的境界。四年中,我八次进入罗浮山,这座道教之山带给我内心之道的启示。我创作了不少以工业为主题的诗歌,所以对中国工业化的历史比较关注,在此我想引用清代洋务运动代表人物张之洞的一副对联,说明我自己在诗歌中是如何处理物的“现代化”的——这副对联是“观万物有生意,奉一心为严师”。前一句可谓诗歌创作之主张,后者为诗歌创作之戒律。如何有效处理“万物”与“一心”的问题,这也是如何处理现代工业之物在诗歌中的表达;如何处理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如何在物与物之间寻找有效的平衡;如何沟通物与宇宙、物与神性的问题。在我看来,万物皆有生命。无论是一株旷野的草木、石头,或者水中的游鱼、虫子,抑或机器上的螺丝,它们都具有生命,生命不是一种限定,而是一种开阔的自由。如果在以前,我们不会认为一张木凳子、一个冰箱、一个手机是一个个有生命的个体,在面对科技日益发达的现在,我们才发现生命的形式不仅仅只是碳基生命,还有硅基生命、氮基生命、水基生命、气基生命、光基生命,不同的物体都有其内在的生命形式。我们在诗歌中不断地处理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神之间的关系,我们如何处理现代化的物的关系构成了当下的现实问题,它是我们新诗现代化过程中的精神内核,是我们在面对不同生命形式中对自身的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