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从细叶榕树林跃出,我们的爱
在秋色里渐渐清晰起来,山腰的溪边
鹤鸣拭擦湛蓝的天空,晨光投影
在秋蝶的羽翼和溪间石头
锥树与南洋杉彼此融入对方的树影
飞鸟与我对视一下便隐入群山
我与它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距离
秋蝶背负的群山把我压弯了腰(凤凰树的
枝间上升的明月)秋风吹白故乡的芦草
树木用枯荣,我以生死,测量时间的流速
在天空走动的星迹怦然而止
遗存在记忆的光线迎面扑来
剖开我内心的伤口,逃离的往事
纷纷长出一棵棵盛开的野鸢花
我和树的影子压弯山径,日子迅速
飞离(光的轮廓凝成两边山石的形状
时间如此执着而坚固)东江是固体状的
它的波浪结痂,似年入中年的我
鹤用尖喙不断敲击着湖水
我用额头叩击岁月的门楣
身体里受困的鸟:低垂的暮云
在迁徙的途中——寒蛩在旷野点亮
一盏盏路灯,落果如雨再次降临
溪水带着山中的戒律聚于清潭
清晰的影子盈满整个秋天
我离开自己的肉身,道路离开大地
我们的尽头:明月高照,轮回不息
明月凝视窗口时,栎树在山间老去
数颗流星如冷火燃透湛蓝的夜
唯余盈耳的天籁和秋潭升起的云烟
论禅问道的竹柏树下,万物归一
攒动的人群是分散的,命有殊途
幌伞枫千叶争色,生命热烈成云锦
草色里的蝶影猛烈地敲击秋日的晴空
荒径的石阶让岁月稀薄成感怀之物
诸物无名,鸟鸣似雨洒落丛林
斑驳的峭石让我对时间充满畏惧
穿过脱皮的白千层树林,凝寂成露
檀香焚烧后的草尖,落日的灰烬
从鹧鸪声的尾音走过,在群山和众树间
我用尽一生逃离光的囚困,穿过生死
道成万物,而此山此潭留下我瘦削的形象
风化的巨石边,万物用生死向宇宙提问
光总先于我们到达,并且将我们笼罩
成为我们观察世界后,宿命的回答
我凝视光线中的尘埃舞蹈、跳跃
杜鹃鸟用清澈的嗓音剖开山坡的节气
我坐在此岸等待彼岸的日升、日落
直至死亡将清澈的世界变得模糊下去
我离开命运的光锥,宇宙中另一个自我
站在光锥之外:万物如埃,和光同尘
山谷吸纳黄昏里的光,蕨类植物露出
虎纹样的阴影,风中扭曲的滴水成雾
我在灵魂里留驻一座安静的罗浮山
在寂静的秋夜,星辰掠过人面树林
时间的波浪穿过我日渐松散的身体
在额头投下光的阴影,几片枯叶萧萧而落
鲸鱼样的风从松树林经过,凌空飞去的
月亮(它孤危而冷漠的面容,脱壳的蝉
入定的僧,万物因蜕变而得以进入永恒)
光在你的血脉里奔涌,它化为千树蝴蝶
独坐成蛹,万千流沙渡劫于某种隐藏的法则
透过秋空某种虚空凝视创生柱的蓝色云埃
那颗消逝的流星成为此刻罗浮山夜里
最后的事物,它凝视道观中静坐的我
我的灵魂居住一座古怪而陈旧的道观
老子、庄子、张道陵……俗世的天师们
将我的身体与未知的宇宙融合
那未知的领域熔化在秋天白头翁鸟的
瞳孔里,青山以枯叶叙说光的衰落
在朴树、罗浮栲和青蒿园里的草药香味
交织的光影,群山用破碎的声音驱除
内心的孤独,长尾鸟在樟树上翻译秋天
过江藤伸出渴望的手抚摸窗棂的夕光
灿烂的金黄里,回忆似雨落在熟悉的事物
万物在凋零中失声,枫树林积蓄一整座
罗浮山斑斑刺心的往事,在星与云的接壤处
我把浩渺的宇宙设置为罗浮山秋日的阵雨
它们如此精确地落在青青如蓝的往昔
我把自己从宇宙的回忆抽出,静笃中
我和众星安静得只剩一个短暂的瞬间
榕树垂下古老的触须安慰寂寂秋夜
隐隐作痛的星斗,喧嚣的光线流淌
我最初的清寂和温热的执念,接骨木安慰
庸常与世俗,月亮疏浅得剩下明亮的温柔
我用细碎的诗歌描绘水翁树和糖胶树
它们站在光的阴影,隔着数个世纪的距离
它们伸展的枝条与气味测量着秋天的方向
在时间的锈迹里,唯有雷霆的静寂将它擦亮
造物主让我暂时照顾罗浮山的安宁
光线投在秩序井然的药草园,雨与雾的
分界线处,光为万物命名——水菖蒲
翠芦莉、米兰、虎杖和鸭脚木,蓝色睡莲
滴水观音,葛洪用它们安慰我身体的疾病
群山之外的战火让我对弱小的事物充满同情
细小的药草为残缺的灵魂打上补丁
这些水边低垂的树木,木荷、蒲桃
罗汉松、六叶青……西风抚摸秋天的腰肢
它们的影子沿水面徐行,我感觉流动的宇宙
所蕴含的细察的记忆与纹理,夏日的暴烈
跨入秋日的平静,那超越欲望的溪流
摆脱宿命的桎梏,一茎野菊聚拢所有的秋色
鹭鸟返回繁星高悬的白夜,人间的罪孽
归于陈旧而清脆的鹭声,月光似雨溢满
人间的水井,旷野抬升明月的亮度
群鹭振翅消失在茫茫的绿色丛林
我从身体里分离出另一个虚幻的我
它与非真实的宇宙隔着一个真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