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在家门口的绿化地摘了一颗山栀实,鲜亮的金红色浆果,一掰开,浓稠的鲜红果汁就流了一手。用水冲洗后,皮肤还是染上了纯净的黄色——“御用黄”名副其实。
这个“知识点”是好几年前,在西安一个小饭铺获得的。七月,热浪滚滚。等菜的时候,伙计来倒茶,那茶汤金红色,一股淡淡的清香,好奇问掌柜,答是秦岭山栀子。掌柜的说:栀子是一味好中药,能降压清脂泻火;还是一种天然染剂,从秦汉始,皇家御用的黄色布料都是栀子染的。
初见栀子花,是三十年前。端午前后,在重庆的一个马路小菜场,忽然微风吹来一种浓郁的香气,既野性又温润,循香觅见茅草叶扎着的几把绿白花,花型像荷,翠绿的叶子油亮亮的,卖花的小妹声音又娇又脆。
搬到上海后,我家小区西南角,有几棵大花栀子树,每年初夏,都会开很多花。端午节早晨,去门口菜场买了艾草、菖蒲,回来的时候,我会折两三朵栀子花。回家后来不及先挂艾蒲,赶紧拿出栀子花,插进小瓷罐中,初夏的热顿时就凉下来。
七年前六月初的黄梅天,突然得知母亲病重,得来上海住院。我每天早出晚归,去医院陪她。在母亲身边,我们是彼此的良药。一天,我折了两枝栀子花带过去。母亲爱花,栀子花是母亲的稀客,她长久好奇地看着、闻着,眼里有莹澈的喜悦。栀子花香冲淡了来苏水的味道,病房有了鲜活的气息。
没有治疗的时候,娘俩说着话,我给母亲梳头,像从前一样。母亲的头皮有点发红,灰白的头发多像苍茫的岁月——满头青丝怎么就不见踪迹了呢?我问她,是否愿意戴朵栀子花,她羞涩一笑,说这辈子没戴过鲜花呢。那就试试!母亲眼睛盈满笑意,上扬的嘴角是鼓励,我懂。挑了一朵刚开的,摘了叶子,别在她的左耳边。母亲仔细照了一会儿镜子,顾盼之间,转头凄然一笑:“老了,配不上这鲜铮铮的花。”
栀子花太鲜亮太逼人了,生生放大了母亲的枯萎。我哆嗦着,从后背轻轻抱住了她,把脸贴在她散发着栀子花香的脸颊上:“妈妈,你真美!”
(本文入选2024年江苏镇江中考语文试卷,文章有删减)
魏芳芳,“70后”,航运人。热爱摄影、阅读,偶尔写作。有小说散文随笔发表在《湘江文艺》《文汇报》《解放日报》《新民晚报》等报刊上。
《意林》:您为何选择运用“栀子花”这一形象?
魏芳芳:栀子花,是江南“夏日三白”之一,我写栀子花从栀子“厚味”开始,是亲自剥开栀子果实,鲜艳浓稠的金红汁水喷了我一脸,让我立刻有了写的冲动。回想起和栀子花的种种亲密接触,尤其母亲在医院,我从家折了栀子花,插在雨伞的伞骨里,一路哭,栀子花的香一路抚慰着我。这篇文章写于去年初冬,“冬至怀人”让我泪目。
《意林》: 花花草草从您的生活走进文章,让人感觉很亲近,您有何写生活的心得体会?
魏芳芳:我天性随母亲,喜欢自然界的一切美好,尤其喜爱花。花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生命经历的一部分。花有光芒,可以照亮一切昏暗。花有力量,托举人向上,我尤其热爱老树开的花,更让人振奋。我喜欢摄影,花是镜头里永远的主角。文字,是一种补充记录,心里的波澜,携裹着人世间五味杂陈的情感,不冲击出来,我会坐卧不安。以花为媒,期待更多的人去发现、感受。墙角一丛薰衣草、篱笆上的牵牛、爬藤的木香,也许就是谁魂牵梦绕的灵魂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