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打小就听说,算命先生,是个很高大上的职业。人在纽约,刚下飞机;人均985硕博,五院四系勉强保底,牛剑藤校上不封顶。于是乎,心向往之,心甚向往之。奈何人家门槛高,任你东南西北风,先拿到资格证才算摸到了门槛的边儿。凭着给算命先生打杂十余年攒下的羡慕嫉妒恨,小李总算在而立时拿到了从业资格证。
有了证,总算可以迈出一百步里的第一步了。所谓第一步,便是见习。本想着自己没钱没资历没门路,找个实习可能要九曲十八弯,弯弯过险滩。好在,年后面试了几家,双方各自权衡达成合意,去了某所,正式见习。
此时正值倒春寒,阳光明媚,师父刚好穿了一件白衬衫。空调很暖,师父很忙,正经活不多,杂事儿不少。更多的时间里,小李都在路上。师父接待客官时,他除了泡茶还是泡茶。无论是师父的手势还是客官的眼神,都让他觉得,自己哪里是个见习的先生?分明就是个八大胡同里的大茶壶。
当然,也有正儿八经学习的时刻。比如,每周一三五的例会;再比如,师父交给他的卷宗。师父很少亲自指点他的学习,更多的时候是指使。即便如此,人家偶尔漏出来的点滴也够小李学习很久了。师父是个小有声望的算命先生,江湖人称“一刀准”。据说,他那双刀子般的小眯缝眼儿,看啥啥准——说生男孩绝不生女;说中状元绝无榜眼;说在名字里添一笔,来年准多赚几个小目标。因此,师父的客源,无不是标的额极高,高到让小李咂舌的。但问题也在于此:如此精准的算法是怎样练成的?如此高频率的高质客源从何而来?师父讳莫如深,小李从不敢问。
跟着师父的,不止小李一人。除了几个见习生,团队里更多的是执业算命先生。他们中,不乏有履历漂亮、功底扎实的老先生。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放着花花世界不去闯,心甘情愿给师父做助理。实际上,早十几年,他们就可以独立执业了。有些时候,小李甚至发现,他们才是真正做事的人。只不过,他们永远躲在幕后,在台前唱戏,啊呸,与客官把酒言欢的人,永远都是师父。
见习一年,小李通过了面试,拿到了双证。理论上,他已经可以独立执业了。事实上,师父也是这么劝他的——团队里不养闲人,还有大把的名校高材生排着队等着给师父倒茶呢!
可是,我还没有客源呀?还没断奶的小李一时间慌了神。
师父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要想得长远一点,要有气吞山河的野心,更要有舍我其谁的自信。你都对自己没信心,客官如何对你有信心啊?
于是,小李半推半就地独立执业了。学得干货三两篇,犹抱琵琶半遮面,怎能博君展笑颜?顺理成章,偶有客源,却难得接住;偶尔接住的,半路被杀出个程咬金;程咬金看不上的,最后收钱的关头,客户翻脸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小李有多鞠躬尽瘁,囊中就有多羞涩。
为之奈何?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小李得以窥见“天机”。
年末同学聚会,财大气粗的老班长拉着几个好哥们一块儿去了当地有名的高级会馆。这家会馆不仅消费高昂,而且非常神秘。据说平时不对外开放,只接受名流的提前预定。而老班长也是托了七八层的关系,排了小半年的队,这才预定上的。作为老班长的老同桌兼曾经忠实的小跟班,小李有生以来头一回进入这种高消费的风月场所。麦霸们引吭高歌,话痨们一通猛聊,小李便陪着一帮酒仙推杯换盏。酒劲上头之际,小李在一摞摞酒杯中杀出重围,踉跄着挪到了洗手间。
镜中的小脸红得像煮熟的大虾,涣散的眼神令他表情呆滞。他一边嫌弃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一边把头深埋在洗手池里狂吐不止。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炸响在他耳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另两个男人的声音接上了话茬,三人聊得分外热络。小李悄悄抬起头,只见镜中出现了两个分外谦让的男人。那个拿着纸袋子硬要往对方口袋里塞的,是自己最亲爱的师父;那个嘴上说着不要、手却毫不推拒的,是师父平日里一个大客户的婚外情人;还有一个笑眯眯把纸袋放进包里的,是那个大客户的司机。
此时的小李早就把醉意甩到九霄云外了,赶紧把头继续埋下去,干呕得更卖力了。直到那两人进了各自的隔间,他才猛地站起来,逃也似的冲回了包厢。
回到家里,他再次翻开师父写的那本专著,那本他已经读过无数遍的书。那些艰难的创业岁月、感人的漂亮故事,还有师父一直引以为傲的重点章节——执业的艺术。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体面的提包,还有优雅的谈吐。它们就像魔术师的障眼法,遮住了背后的机关暗道和种种花招。
没过多久,师父的一宗案件事发,受到行业处分。自此,名声受损,为人也不再高调了。
而小李依旧忙于应对那些难缠的客户。加班加点熬下来,慢慢也积累了自己的客源。尽管仍旧清贫,但他甘之如饴。
逢年过节时,他依旧提着大包小包去拜访退隐江湖的师父。每每谈及执业的艺术时,师父仍旧红光满面、侃侃而谈;而小李则默默倾听,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作者单位:浙江泽厚律师事务所)
炎黄地理2024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