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门口那棵柿子树上的柿子熟了,像一个个小小的红灯笼,点缀在瑟瑟的秋风中。
王桂芝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乳名叫小军的孩子时,他才出生十二天,因为饥饿,躺在襁褓里哇哇大哭,小手冰冰凉。王桂芝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噼啪啪地落在小军的小脸上。她想都不想,抱起孩子就往家走。路上一个村里的婶子好奇地问抱的是谁?王桂芝头都不抬地回答:
“我的孩儿啊!”
这个婶子知道那不是王桂芝的孩子,因为王桂芝出生不久的小女儿几天前刚刚因病去世。她知道王桂芝这是要做八路军育儿所的乳娘了。
从此,小军就在王桂芝家住了下来。
转眼,冬天到了,朔风凛凛,大雪纷飞,小军却在这时得了感冒。王桂芝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在怀里,顶风冒雪地跑到邻村找当地有名的郎中给小军看病,连续跑了三四次,小军得以康复。可连日的奔波劳累大大降低了王桂芝的免疫力,孩子病情好转的当天她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烧,嘴唇上起满了血泡。看到她的样子大女儿吓得哇哇大哭,她的丈夫不得已又跑去找那个郎中拿来了退烧药,对已经躺在床上几天的王桂芝说:
“别硬撑着了,吃点药吧,好得快一些。”
王桂芝却死活不吃,因为她怕自己吃了药会影响奶水的质量:
“小军的病还没有好利索,他的命比我的金贵啊!”
没有办法,王桂芝的丈夫只好跑到院子里,抓来一把把积雪,团成团,放在她的额头上,或者用冷雪给她不停地擦拭脚底,用这些土方法给她实施物理降温。当不谙世事的小军吃饱喝足,噙着王桂芝滚烫的乳头酣然睡去,王桂芝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脸上浮现的却是欣慰和满足。
转眼,小军会开口说话了,他喊出的第一声就是“娘。”王桂芝当时正在灶间烧火做饭,听到这一声“娘”。她的眼泪唰唰地流下来,一边抬手抹去泪水欣喜地答应着,一把把小军搂在了怀里。
王桂芝家原本就缺吃少穿,现在又添了一口人,使得全家人的生活更加艰苦。但凡有点好吃的,王桂芝都要想方设法地把刚刚懂事的大女儿支开,然后偷偷地给小军吃独食。有一次,女儿又被支到地里去挖野菜。她挎着小篮子正低头挖着菜,却听到远处传来了隆隆的炮火声,吓得她赶紧跑回了家,一进门正好看见王桂芝在给小军喂一个水煮鸡蛋。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期,一颗鸡蛋就是最奢侈的美食,自从小军来家后,女儿已经近一年时间没有吃过鸡蛋了,现在看见娘在偷偷地给弟弟吃鸡蛋,她委屈地大哭起来,摇晃着王桂芝的胳膊问为什么这么偏心?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王桂芝眼含热泪告诉女儿:
“正因为你是亲生,才这样难为你。千万别怪娘。小军的爹娘在前线打仗,随时都有可能流血牺牲,我要是不保全他们的孩子,良心上过不去的。孩子,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这个道理,女儿一直到长大成人才真正明白过来。
院外的柿子树第三年挂红的时候,小军的父母从前线回来了,他们一起来接小军。当他们一左一右地牵着小军的手走出小院的时候,小军不停地回过头来四处找寻,嘴里不停地喊着:
“我要找娘,我要找娘。娘啊,在哪里呢?”
三年来,小军几乎每时每刻都没有离开过娘的视线,怎么今天她却突然消失了呢?他伤心地抹起了眼泪。
小军不知道,那时王桂芝就躲在堆放柴火的屋子里,正偷偷地透过窗棂看着自己。她是怕自己出现会引发小军的不舍。听到小军撕心裂肺地叫喊,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声,泪流满面。等到小军走出了院门,她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跑到北屋用一块白羊肚手巾包了五个几天前摘下来的柿子,吩咐女儿赶紧给小军送去:
“跟弟弟说,以后什么时候想吃柿子了,就随时再回来。”
那五个红柿子被小军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多少年后,每到秋风起柿子红的时节,他都会亲自去买几个柿子,摆放在家里,久久地端详。当然这是后话。
小军离开了小山村一年后,他的乳娘王桂芝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为连军,她说:
“连军,就是连着小军。你要永远记着那个叫小军的革命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