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里·尤斯曼(Jerry Uelsmann)
1934年6月11日—2022年4月4日,美国摄影师。
“在杰里·尤斯曼(Jerry Uelsmann)的画面中,一位孤独、时而身形模糊的男子(摄影师本人的替身)反复地探寻复杂、神秘、弥漫柔美气息的多维场景,找寻自我与他者之间的羁绊”,美国摄影评论家科尔曼(A. D. Coleman)如此总结尤斯曼的作品特征。
2022年4月4日,这位被科尔曼称为 “内心世界的游荡者”“用一门新语言讲述冒险经历的抒情诗人”的摄影艺术家,不幸因中风引起的并发症在佛罗里达州盖恩斯维尔的家中离世,终年87 岁。
1934年6月11日,杰里·尤斯曼生于美国密歇根州底特律市的中产阶级家庭,有一兄长,其父经营杂货店,母亲负责照料家庭。及其稍长,尤斯曼在底特律美术馆学习绘画,后进入公立学校,成绩平平,但迷恋摄影,担任过校刊摄影记者,课余在摄影工作室打零工。19岁那年,尤斯曼考入罗彻斯特理工学院,受教于当时声名显赫的摄影家迈纳·怀特(MinorWhite)与拉尔夫·哈特斯利(Ralph Hattersley),怀特的摄影信念“照相机具备超越原主题的潜力”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创作。
1957年,尤斯曼从罗彻斯特理工学院毕业后与玛丽琳·卡米什克(Marylinn Kamischke)结婚(他的第一任妻子),并在《摄影年鉴》(Photography Annual )刊登了第一张摄影作品。同年,他进入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深造,原本学习视听传播,次年转入艺术系,师从摄影家兼教育家亨利·霍姆斯·史密斯(HenryHolmes Smith),同时钻研埃舍尔(Escher)、勒内·马格丽特(René Magritte)、曼·雷(Man Ray)、马克斯·恩斯特 (MaxErnst)、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等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的作品。在校期间还与同学合作,为当地教育电视台制作了一部5 集的摄影纪录片。
他于1960年毕业,很快得到了第一份工作—在佛罗里达大学教授摄影,开始以摄影家与摄影教师的双重身份在摄影领域大放异彩,潜心创作、出版画册、举办展览之时,讲授摄影、培养学生。尤斯曼笃信一张照片的创作不是按下快门就结束,那对他而言充其量只是素材采集,他全身心地投入暗房,探索如何用数台放大机合成不同的影像,运用自然、城市、身体等元素创造宛若梦境的超现实主义照片。这种风格常让人将其作品与超现实主义画家勒内·马格丽特的绘画相提并论,但不同处在于,自摄影发明以来,绘画挣脱写实的桎梏而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早已有了“合法性”,摄影忠实于现实的“客观性”却被很多人视为不容挑战的本体价值。
“二战”后,美国摄影界的主流是以爱德华·韦斯顿(EdwardWeston)、安塞尔·亚当斯(Ansel Adams)与西海岸派(WestCoast school)为首倡导的“直接摄影”,他们践行亚当斯宣称的“预先成像”(previsualization)美学,即曝光之一瞬,照片已然完成,不可修改底片。但为何尤斯曼反其道而为之?
在与策展人保罗·卡拉比尼斯(Paul Karabinis)的一次访谈中,尤斯曼聊起了亨利·霍姆斯·史密斯(Henry HolmesSmith)的一堂摄影课,也是其摄影生涯的一个转捩点。彼时,班上同学正在讨论一张亚瑟·西格尔(Arthur Segal)叠加了不同图像的合成照片,尤斯曼偶然发现了照片中的一处瑕疵,大叫一声:“我能做得更好”,老师史密斯却不屑一顾。这种轻蔑态度反倒刺激了尤斯曼,他开始在暗房实验、研究、实践能表达“内心世界”的技术流程,最终形成了独特的制作法。对他而言,“摄影就是炼金术”。暗房是一切秘密的所在地,那里摆放着七台放大机,它们是“魔术师”尤斯曼的表演道具。
实验成功之后,尤斯曼将自身的实践形诸笔墨,发表了一篇论文,试图推而广之,希冀与亚当斯的摄影美学分庭抗礼,其中写道:“我坚信,在最真实的意义上,暗房可以成为一间视觉实验室,成为一处发现、观察与冥想的地方。至今,仅少数几位冒险者探索了包括无相机图像、叠加底片、多次印刷、调整色域等实践的暗房世界。同行们,千万别怕事后成像(postvisualization)。所谓的事后成像,我是指摄影师心甘情愿地在整个摄影过程的任一时刻对最终图像进行二次视觉化。”
此番宣言令尤斯曼一跃成为“合成/后期摄影”(即照片经由暗房处理、反复冲洗、拼贴、上色、涂画,以及其他相似的直接、自动式修改而发生彻底改变)的代言人。即便他的作品受到同时代人的苛刻评价或完全否认,他仍坚持继续研究、精进技艺。时至今日,他的作品无疑是衡量该领域其他作品艺术价值的重要参照。
1967年是尤斯曼摄影生涯中的高光时刻。这一年,他享获古根海姆摄影奖学金,并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举办个展。当时的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摄影部主任约翰· 萨考斯基(JohnSzarkowski)为其撰写展览前言。虽已过去57 年,但重温这段切中肯綮的点评依然有益:杰里·尤斯曼的照片不是分析,而是合成,它们一目了然地运用了各类暗房技术。此技术可追溯至维多利亚时代的奥斯卡·古斯塔夫·雷兰德(Oscar Gustave Rejlander)与亨利·皮奇·鲁宾逊(Henry Peach Robinson),在超现实主义与暧昧不清的图像中,二人的作品堪称当代。
如同浪漫主义艺术,他们自诩浪漫主义者,且必须在矫揉造作与多愁善感之间选择一条狭窄的道路前行。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坎坷道路上,尤斯曼的平衡能力超伦轶群。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曾被美国摄影评论家克里斯托弗·菲利普斯(Christopher Phillips)称作“摄影的裁判席”,萨考斯基在摄影史上也是目光如炬的伯乐,在此意义上,尤斯曼可谓功成名就。如今,尤斯曼常被冠以“前PS 时代的摄影大师”之类的帽子,无非是流量生意中的噱头罢了。尤斯曼终其一生要在摄影中建构的,不是修图软件试图瞒天过海、以假乱真的把戏,而是银盐时代的诗意与浪漫。
他并非孑然独行,与他亦师亦友的另一位浪漫主义者迈纳·怀特临终前向身边友人说道:“一艘小船正在等我”。现在,尤斯曼也已登上那艘小船,顺流而行,继续在另一个世界漂泊、探寻、游荡,继续炼金士的冒险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