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念海“有用于世”史学价值观简论

史念海先生（1912—2001）是中国当代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在长达近70年的学术生涯中，与谭其骧、侯仁之等先生一道为推动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发展与繁荣作出了杰出贡献。及至当今，学术界追念与总结史念海历史地理学治学成就与学术影响的文章颇多，但主要集中在对史念海先生学术贡献和治学思想的总结和梳理，而对支撑其整个学术成就的“有用于世”史学价值观则关注较少（参见毛曦：《历史地理学学科构成与史念海先生的历史地理学贡献》，《史学史研究》2013年第2期，第48～56页；刘景纯：《沿革地理学向历史地理学的变革——史念海先生的主要思想与实践》，《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4期，第20～28页；辛德勇：《历史地理学在中国的创立与发展》，《历史地理研究》2021年第3期，第14～21页）。有用于世史学价值观，是史念海毕生坚守的学术信念和学术规范，探讨其形成的历史轨迹、理论风格，不仅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发挥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学科功能和现实作用，且更有益于深入认识实证史学研究中所埋藏的深邃史学思想。

一"有用于世学术价值观与传统沿革地理学的根本性变革

20世纪30年代，面对即将发生的大规模外敌入侵，承顾颉刚先生之命，史念海开始撰著《中国疆域沿革史》。这本书奠定了史念海终生的学术研究基础，学术研究应有用于国家现实需求的学术价值观也随之发轫。

抗战之际，艰难的外部环境使史念海意识到需要赋予传统沿革地理学以新的使命。乾嘉时期为有意避世而研治的传统沿革地理学，此时不但要取得解释历史现象的学科新功能，更重要的是要克服“和实际的地理情况并没有很大的关系”的局限。这不仅需要一门讲求历史时期“地理”来服务社会需要的新学，还需通过增添传统沿革地理学的学术研究内容，以达到用世益民的学术目的（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790页）。因此，如何在变革旧学的基础上，充分发挥传统沿革地理学的现实功能，成为20世纪三四十年代传统沿革地理学转型、中国现代历史地理学学科初创阶段，史念海思考和探索的首要问题。20世纪40年代前后，史念海愈加痛切地感到“（沿革地理学）即使能够为世所用，究竟不是十分广泛的”（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1卷，第288页）。所以，史念海通过撰著《中国的运河》以及诸多具体研究实例，开始了对传统沿革地理学进行根本性变革的探索（详见史念海著，王双怀整理：《史念海佚稿》，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

这一时期除撰著《中国的运河》的探索工作以外，史念海开始关注传统沿革地理学不曾涉及的自然、政治、军事、水利、经济以及人地关系等问题。但为什么“于沿革地理之外，只有兼治地理之学”才能够发挥这门学科有用于世的学术价值和社会功能，史念海似乎并没有根本性的认识。史念海曾反思《中国的运河》在撰著过程中虽“也曾试图说明事物变化的缘由及其过程和影响，却往往是偏重于社会和人为的方面，自然的因素就显得少些”（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1卷，第289页）。所以“欲求以这门学科有用于世仍有漫漫长途，需要努力跋涉”（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1卷，第5页）。

经过40年的探索与跋涉，至20世纪80年代史念海在系统梳理了传统沿革地理学学术发展脉络后，通过进一步厘清历史学、传统沿革地理学、地理学以及历史地理学彼此之间的理论关系，才逐渐完成了对传统沿革地理学的根本性变革。要正确认识传统沿革地理学的局限性，就必须区分传统沿革地理学、历史学、地理学之间的理论关系，而这一工作恰是史念海推动传统沿革地理学根本性变革的开端。就传统沿革地理学与历史学、地理学的关系而言，史念海认为早期的地理学虽然归属于历史学，但其核心是探讨人与地的关系。然而，沿革地理学对这种关系的探讨较为薄弱，甚至在某些方面显得脱节。作为历史学的附庸，传统沿革地理学仅局限于考核一地的“因袭废省”，与探究人与地理环境相互关系的研究无涉，所以沿革地理学虽然也可被视为早期历史学范畴中的一部分，但其研究对象越来越远离早期地理学及主题——人与地的关系问题。即史念海认为传统沿革地理学的局限性在于对历史上人地关系研究的缺失。

史念海还特别指出，作为“人的社会活动一个部分”的沿革地理学，“其与自然的关系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并不是传统沿革地理学本身能够说明的。“（治沿革地理学学者）对于人与地的关系不能多所接触，甚或接触很少，因而只能说沿革地理学为历史地理学的一部分，而不能代替整个的历史地理学。”（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1卷，第69页）这种缺乏影响了传统沿革地理学的理论深度与实践范围，因此具有相当的局限性。

史念海在《历史地理学的形成因素》中进一步指出沿革地理学不以人地关系研究为侧重的问题。“沿革地理充其量只是在人与地的关系中研究人为的作用，是与地有关的人的社会活动，而且只是人的社会活动的一个部分。这些活动会受到自然的影响，但对于自然的影响却不是很大的，而且是相当微小的，甚至显不出有什么影响。”（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7卷，第121页）因此，沿革地理学要摆脱仅关注“人与地关系中研究人为作用”的窠臼，就必须在研究以往沿革地理学不能发挥影响的“自然与人的社会活动”方面有所增益，这样的变革实际上就是要把历史进程中的人与地理现象或环境的关系，即通常所说的人地关系，作为这门学科研究的核心问题来看待。由于人地关系并非传统历史学和沿革地理学关注的对象，因此对沿革地理学的根本变革在于使这门传统学科具备新的人地关系理论内核。作为地理学理论概念的人地关系是指“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过程中，人类为了生存的需要，不断地扩大和加深改造和利用地理环境，增强适应地理环境的能力，改变地理环境的面貌，同时地理环境影响人类活动，产生地域特征和地域差异”（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辑委员会：《中国大百科全书·地理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2年版，第350页）。在史念海看来，作为连接人类社会与地理环境之间的纽带，人们利用和改造自然的活动起初是自发的，是依靠长期经验的累积而获得的。自发的经验固然值得珍视，但其与自觉活动是截然不同的。自发活动意味着人们尚未认识、掌握客观规律，而自觉活动则代表着人们认识且掌握了一定的客观规律。在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活动中，由自发向自觉的转变，使之更契合自然规律，是人们一直追求的（参见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1卷，第89～90页）。

人们自觉认识、总结、掌握和利用人地关系基本规律，离不开对中国历史时期各种地理现象的演变及其与人们的生产劳动、社会活动的相互影响的考察，即对人地关系规律的深入探索。对人地关系基本规律由自发向自觉的飞跃与转化，不仅将会有益于“人们利用和改造自然”的活动，而且从学科的角度来看也将弥补传统沿革地理学对人地关系研究的缺失。以沿革地理学为基础发展而来的新型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学科功能在于它从根本上将会有利于人们“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活动”（参见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1卷，第89页）。因此，使中国历史地理学成为“有利于人们的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科学”便成为史念海为这门新兴学科指明的发展方向。这样根本性的学科变革，被史念海称之为“促使沿革地理学逐步加强‘地理化’”。

由于新型中国历史地理学在研究核心问题方面已完全异于传统沿革地理学。因此，对于中国历史上各种地理现象、地理环境以及这些地理问题与人们生产劳动、社会活动之间相互关系的研究，完全可以使人们能够在进一步总结历史时期人地关系的历史经验、教训和规律的基础上，实现有助于人们生产和生活的客观需要。这门学科也就具备了有用于世的学术价值，其学术功能也会随着“人们更好地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而进一步彰显出来。

二"有用于世学术价值观与中国历史地理学科框架的奠定

在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发展史上，顾颉刚、谭其骧、侯仁之都是重要的奠基人，但就完整学科框架体系的确立而言，则主要是史念海的贡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史念海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的指导下，将自己从抗战以来对新型中国历史地理学学科建构的思考整理撰著成了《中国历史地理》讲义。这份1953年油印发行的讲稿起初虽是作为本科四年级学生学习“中国历史地理学”课程教材之用，但却为中国历史地理学学科完整体系的构建起到了筚路蓝缕之功。1991—1992年修订版《中国历史地理纲要》问世，这是史念海经过40余年的再思考和探索之后，撰著而成的国内第一部全面、深入、系统论述中国现代历史地理学的学术专著。《中国历史地理纲要》的问世，是现代学科意义上历史地理学在中国建立的重要标志之一，这部著作“为建立当代的中国历史地理学勾勒出了一个基本框架”（辛德勇：《开拓创新"用世益民——学习筱苏师治学业绩的体会》，上官鸿南、朱士光主编：《史念海先生八十寿辰学术文集》，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16页）。有用于世的学术价值观贯穿了史念海建构新型中国历史地理学学科体系和框架的全部探索工作。

《中国历史地理纲要》第一部分谈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定义。史念海认为“中国历史地理学是探索中国历史时期各种地理现象的演变及其和人们的生产劳动、社会活动的相互影响，并进而探索这样的演变和影响的规律，使其有利于人们的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科学”（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2卷，第6页）。史念海把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学科使命及最终归宿定义为一门“有利于人们的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科学”，这样的学术思想是除《中国历史地理纲要》以外，其他任何一部历史地理学著作未曾强调和说明的。正是在这一学术价值观的指导下，史念海认为，中国历史地理学的研究不仅要能够有用于“人们的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实践，而且更要能阐释和发现与人类活动密切相关的地理现象、地理环境的变化规律。因为只有发现并掌握了这样的规律，人们才能更好地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实现这门学科能够为人所用的学术价值。史念海以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论为基础，认为中国历史地理学所欲阐释的人们改造自然和利用自然的规律，如同“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历史抽象出来”（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84页）的辩证法的规律一样具有同一性，都是可以被人类认识和抽象出来的。只有认识了人们改造和利用自然的规律，中国历史地理学才能够实现“为世所用”的学术价值。

在《中国历史地理纲要》中，史念海所勾勒的新型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学科体系和构成框架，至少包括了历史自然、民族、人口、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地理等七个分支。按照他个人的研究路径来看，史念海把地理与自然现象作为中国历史发展的基础，强调要在了解中国历史上具体的地理情况、地理环境及其演变的前提下，进一步探索中国历史进程中的人地关系。他认为中国的历史地理应首先讲清楚山川、地形、土壤、气候以及植物、动物等自然现象，在揭示了自然现象及其演变的过程之后，再了解有关的人为作用及其相互影响。在探索人与地的关系时，要从人数的多寡、民族的大小、分布的密度出发。受以上因素影响，利用和改造自然的方式方法会有所变化，所达成的效果也不一致，因而要先讲清楚历史民族、历史人口地理。有了不少的民族和众多的人口，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效果便也会更好。在中国这个人口众多的多民族国家里，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最为显著的效果无非体现在经济和政治两个方面。所以讲清楚历史经济、历史政治地理也很必要。一国之内，大城小市无虑百千，由众多居民点发展起来的城市，毫无疑问地包括了对地理条件的利用。如此利用和改造自然的成效有赖于国家的保护，所以还应讲求历史城市、历史军事地理。当然，“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必然会促进文化的发展”。历史上的众多文化现象，若不从当时的地理环境来解释，势难深知其中的曲折过程。所以还应注意历史文化地理（参见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2卷，第645～646页）。

在史念海勾勒的新型中国历史地理学学科框架下，地理环境中最基本的自然、人文诸多要素都涵盖其中。史念海如此建构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学科框架，究其原因在于，只有这样才能正确地认识和解释地理环境变化的过程以及人与地的关系。他强调地理环境是各个有关的自然现象组合形成的。各个自然现象之间具有相互制约的密切联系，并呈现出前进和上升的时时变化。各个自然现象之内则具有诸多内在矛盾。中国历史地理学在探索地理环境时，不能孤立、静止地看问题，既要注意各个自然现象的联系，又要观察变化的过程，还必须分析所有的内在矛盾。一切都依时间、地点和条件为转移（参见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1卷，第75页）。也只有在正确认识和理解地理环境变化过程以及人地关系的基础上，这门学科才能真正地实现对密切联系、相互制约的各种自然、人文地理现象的动态观察，从而真正实现以学科研究成果使人们获得“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最为显著的成效。

在20世纪90年代初，史念海完成了新型中国历史地理学学科框架的奠定工作。在这一学科框架内，史念海将以人为中心的现代地理学人地关系辩证论置于新型中国历史地理学学科体系中的核心位置，强调中国历史地理学只有在变化中看待历史发展、环境系统的变迁及其同人类社会系统之间的关系时，才能够成为“有利于人们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科学”。也唯其如此，这门学科才能够发挥其有用于世的学术价值。

三"有用于世学术价值观的实践成效

为彰显和实现中国历史地理学有用于世的学术价值，史念海奋斗与探索了一生，也取得了卓然的实绩和成效。在史念海、谭其骧、侯仁之等先生们的倡导与推动下，中国历史地理学在“旧有的基础上增加了新的因素”，已逐步成为现时代的显学。在这一学科发展过程中，有用于世的学术价值观指导并贯穿了史念海改造与建设新型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全部学术探索。正是因为新型中国历史地理学适应了国家建设和发展的需要，这一学科在1981年后获得长足的发展。史念海服务的陕西师范大学成为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的第一批学位授予单位，历史地理专业硕士、博士点同时设立。史念海是这一学位点的创建人。1996年，陕西师范大学历史地理专业被批准为陕西省重点学科。2002年，这一专业又被批准为全国重点学科。据当时的统计报道，历史地理专业是陕西省64个重点学科中唯一的文科学科（属于历史学一级学科）（侯甬坚：《代序：史念海先生留下的学术遗产》，陕西师范大学西北环发中心编：《史念海教授纪念文集》，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版，第1页）。

除了对学科发展的巨大贡献，史念海历史地理学的学术研究成果，还直接服务于国家建设与民生需要，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有以下两端。

其一，史念海提出的黄土高原和黄河治理方略不仅早已为相关政府部门所采纳，而且取得了丰硕的成果。20世纪50年代以来，由于黄河治理工作的需要，国家开展了对黄土高原与黄河流域历史环境变迁问题的多学科研究。史念海想国家之所想，自觉投身到黄土高原历史地理研究的工作中。史念海从黄土高原上沟壑的侵蚀入手，在深入研究黄土高原地表侵蚀的基础上，阐释了历史时期黄土高原地貌环境变化、人类活动变化与黄河中、下游决溢之间的互动关系。史念海认为黄土高原上侵蚀是相当普遍的，只要地势稍微显出一点倾斜性，就能起到侵蚀的作用。黄河流贯黄土高原，黄河经过的地方皆应是地势最为低下的地方，黄河就已经显示出相应的侵蚀作用。由于黄河位置的低下，成为由侵蚀所引起的泥沙汇归的所在（史念海：《黄土高原历史地理研究·前言》，郑州：黄河水利出版社2001年版，第8页）。由于持续的侵蚀作用，黄土高原的地貌不断发生变化，如今大部分区域已成为地形破碎、沟壑纵横的丘陵沟壑区。这种地形导致黄土高原水土流失及下游黄河泛滥等环境问题史念海从历史地理学的视角提出的结论，与著名地理学家罗来兴从地貌学的研究结果相一致。罗来兴认为，黄土高原的地形发育模式可以归纳为“原—梁—峁”：最初的黄土层通过流水侵蚀形成冲沟，进而形成长条形的黄土梁，最后这些梁被进一步侵蚀分割成馒头形的黄土峁。尽管两位学者的研究角度和方法不同，他们揭示的却是同一个自然过程和真理（参见王守春：《黄土高原历史地理研究·序》，史念海：《黄土高原历史地理研究》，第8页）。由侵蚀引起的泥沙归汇于黄河，堆积在中、下游河道，又成为黄河中、下游水患由来的症结。史念海的研究将黄土高原上沟壑侵蚀的自然过程置于黄土高原环境变迁与黄河中、下游河患历史演变的全局中，把黄土沟壑侵蚀的演变当作黄土高原环境变迁与黄河中、下游河患历史演变的一部分。

黄土高原的侵蚀问题本是一个具体的问题，但其发生、发展及其影响却与黄土高原历史环境变迁以及黄河安澜有直接关联。这一具体问题不仅是黄土高原环境变迁整体研究的一部分，而且通过对这一具体问题全部历史演变过程及其内在关联因素的考察，史念海帮助我们完成了对历史上黄土高原环境变迁及其人地关系与黄河安澜内在规律和治理措施的一系列完整认识。史念海把沟壑侵蚀放在历史时期黄土高原自然环境变化与黄河下游水患灾害频发的大的历史背景下作具体考察，既把沟壑侵蚀作为黄土高原自然环境演变与生态失衡整体研究的一部分，同时又通过对沟壑侵蚀的深入探讨，进一步具体加深了对黄土高原环境恶化、生态失衡与黄河下游水患之间互动关系的深层次认识。史念海的研究成果在找到黄土高原历史时期地貌变化与黄河下游河患形成原因的同时，也为黄土高原自然环境与黄河治理找到了根本措施。这一研究不仅揭示了历史时期黄土高原生态失衡内在规律的历史认识，而且还能服务于当今治理黄土高原环境与确保黄河安澜的现实需要。

以黄土高原天然植被的森林——草原论为学术基础，史念海提出了一系列的黄土高原生态环境修复措施。这些生态修复措施不仅包括在黄土高原植树造林，进行绿化，同时还在某些地区进行退耕还林、还牧，并以种树、种草等生物工程方式改善黄土高原的植被覆盖。1985年史念海《黄土高原森林与草原的变迁》一书出版后，其曾将书籍和信件寄给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同志，并收到了中共中央办公厅秘书局的回函（参见侯甬坚：《代序：史念海先生留下的学术遗产》，《史念海教授纪念文集》，第3～4页）。

其二，为缓解西安城市用水紧张提出解决之道。黄河流域水资源普遍不足，西安最为突出，为使西安城市供水问题获得根本解决，史念海撰著《论西安周围诸河流量的变化》，指出历代秦岭北麓森林植被的破坏，导致了西安周边河水流量变小，使水源不足；加以人口与工业用水的增大，形成了现在西安城市供水的极度紧张。为此，史念海建议尽快恢复秦岭北坡森林植被，并逐步改善西安附近河水流量，形成关中中部良好的小气候地区，以至再现西安地区附近诸河历史上的最大水量，从根本上解决西安城市用水问题当不是无望的空论（史念海：《黄土高原历史地理研究》，第177页）。1992年，史念海向陕西省人民政府提出，经陕西省林业厅和西安市林业和草原局邀集西安林学专家审议，认为这是“根本解决西安用水困难问题的重要措施，建设这项工程意义深远”，责成西安市林业和草原局成立水源涵育林工程建设领导小组及办公室，负责秦岭北坡，即蓝田、长安、鄠邑区和周至四县山区部分水源涵养林的建设工程。中央林业部过问此事，并规定每年由林业部拨款两百万元人民币作为建设经费（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1卷，第8页）。

四"结""语

从投身禹贡学会开始，无论是在学科初期的沿革地理阶段，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事黄土高原生态环境变迁、黄河治理研究；也无论是后来应用新方法研究历史时期人地关系与环境变迁，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释中国历史地理学在可持续发展战略中的地位等新课题，史念海的学术研究从来没有离开过历史地理学。对传统沿革地理学的根本性变革，对中国历史地理学科框架的发展奠定，对黄土高原治理等诸多实际问题提出的应因之策，无不闪耀着有用于世学术价值观的光芒。可以说史念海一生的学术实践，就是在有用于世价值观的指引下走过来的。1992年5月，在西安召开的中国历史地理学术研讨会上，史念海将自己数十年的治学理念与学术价值观凝练为“有用于世”四个字，以《发挥中国历史地理学有用于世的作用》为题作了大会发言。他说：“中国历史地理学是一门可以有用于世的学科。这门学科能够见重于当世，就是由于它具有‘有用于世’的作用。”（史念海：《史念海全集》第1卷，第89页）这一思想是对中国传统史学价值论的继承和发展，也是当代中国历史地理学应该继承和弘扬的一份宝贵的思想遗产。史念海的目光始终注视着祖国这片悠久的大地，他的心力与奋斗都无私地贡献给了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发展，他有用于世的历史地理学学术价值观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和继承！

[基金项目：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中华治水历史脉胳梳理与国家文化形象构建研究”（22JZD039）]

收稿日期"2024—03—08

作者陈东川，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上海，200433。

【责任编校"李"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