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太阳岛公园里的一条小径,我悠然而行,远远近近的那些葳蕤的芳草,牵住了我的目光:拙朴的草,优雅的草,柔顺的草,张扬的草,散漫的草,庄重的草……一起诉说着雨后的清新与亮丽,还伴着混了泥土的香,凝了水汽的润。
那些卑微得叫不出名字的小草,很容易被人们忽略,一如大地上的芸芸众生。此刻,我饶有兴致地低头,与不期而遇的众多寻常的花草对视:一株狗尾巴草,正骄傲地托举一只敛翅的蜻蜓;一丛低矮的节节草,正依偎着一丛开着蓝色小花的鸭跖草;一大片薰衣草,正编织着令想象驰骋的浪漫;匍匐的车前草和芨芨草,在坦然地舒展着身子;欢喜依水的蓼草,在旱地里也毫不示弱……翩然的蝴蝶和勤快的蜜蜂不邀而至,为清风拂动的草海且歌且舞。
不远处的草丛间,不时地传出虫鸣之声,细小的,响亮的,或独唱,或合奏,长长短短,错落有致。偶有一两声清脆的鸟鸣,从远处茂密的草间响起,像一支交响乐如期而至的高潮。
我喜欢安详的草,它们以宠辱不惊的淡然,以风雨无碍的坦然,与流转的光阴一同走过生命的荣与衰。那些举着细碎的小白花的茅草,似乎有着不竭的生命力,坚硬的沙石无法阻挡它们坚韧的根,凌厉的狂风无法折断它们柔韧的茎。目睹它们倔强的身姿,我的脑海里陡然闪出“英雄”这个豪迈的词汇。犹记少年时,我经常与小伙伴们在村边那一小块草地上摸爬滚打,玩战斗游戏,捉迷藏,捡蘑菇,找野草莓,尽情地挥洒童真童趣。有时,也会枕着柔软的草,追随一朵洁白的云,做一个香甜的梦。
谁都无法拒绝草的温柔以待。在草叶上滚动的露珠,从草尖上弹跳的蚂蚱,还有草的根部鼓起的蚁穴,还有结于两棵高大的蒿草之间的蜘蛛网……被草打开或遮掩的秘密,闪着童话的光泽,晃动着纯真的影子。不经意间,便拨动了我柔柔的心弦,撩起我悠悠的思绪。
被车辙压倒的草,也不需要轻浅的怜悯。它们深深懂得,无论遭遇怎样的不幸,都应当视为生活给予的难以避免的磨砺,所有委屈的泪水,都得靠自己默默地擦去,再撕心裂肺的痛楚,也得自己紧紧咬牙挺过去。就像突然而至的野火烧过,也不必叫喊,只需耐心等待下一缕春风,将自己重新吹绿。无论多么凌厉的风,都只能吹倒甚至吹折一株草,但绝对无法征服一株不屈的草。
误闯入麦田里的一些稗草,自然会被果断地拔掉,那是对不合时宜的必然惩戒。而散落在花园中的一些小草,有时则可作为美丽的一种点缀,被保留下来,让其分享一些营养和水分,免得那些花枝只顾疯长而忘却好好开花的责任。
卓然而立于墙角的那株小草,其实并不孤独,只是少了些阳光的抚摸,少了些雨水的滋润,但它与热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与繁华疏远了,反而由此多了静观默察,多了沉思,或许更能悟透生命的要义。
犹记得,我曾在一个花盆里撒下花籽,渴望的花没能如期长出,却意外生出两棵野草,且柔且韧,如诗如歌,引我关注,引我遐思。
祖父最爱那句农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的一生和人的一生,都实在短暂,从萌生到葱绿,再到枯黄和凋零,走过的路都很有限,却因为活得从容,活得热烈,而活出了鲜明的个性。
大地收留了每一株草,天空也放牧了每一株草,并赠以风霜雪雨,赠以死亡与重生。像从《诗经》中走出的一位无名诗人,我低头阅草,也是在翻阅匆匆生命中的某些动人的细节,在咀嚼生命中的孤独与热闹。
(编辑 高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