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故乡吹来

2024-11-22 00:00潘福平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4年12期

在14楼的写字台前,风沿着敞开的窗口,慢慢走了进来。我确定,它就是老家楝树垛吹来的风,柔软细腻,又飘着茉莉花的香味。风将一座村庄的消息,也带了过来。我想,此刻,我不能再守着一本书,阅读纸间的人情冷暖。我必须牵着风的手,下楼,脚步轻轻地带它在都市里走一走。

风一来,我似看到了风裹挟来的故乡。父亲牵着一头牛,慢悠悠地逛过街道,走向广阔的原野。父亲打小就学着用牛耕田、耙田,一生没有离开过那块叫楝树垛的土地。母亲也是个放牛娃。外公外婆因子女多,将母亲和大舅一同过继给了别人家。小时候骑在牛背上放牛的故事,母亲常常提起。

风一转,村口,楝树底下,伫立着母亲,无数次目送我离开村庄。她的目光一次一次伸向城市。我们居住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母亲割舍不下,魂牵梦绕的诗行。

我忘不了小时候小麦秆盖的老屋,后来换成了砖瓦结构。老房子上的一块块砖瓦,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坐在光阴深处,拒绝流浪。老屋的砖瓦,不像人,说走就走,始终在村庄,从生到陨落,不曾离开村子半步。如今,都市有了仿古的建筑,砖瓦也转移到了城市,在一些古巷子、老街上出现。及时解决了如我一般的人,沉寂心底的乡愁。我会挽着风,安静地泊在瓦檐下,听瓦的心跳,咚咚咚,沉实,凝练。风一扬,落一朵朵桃花、柳絮,与瓦缠绵。

一场场穿过城市的风,无论是白天带来的狂风暴雨,还是午夜沿窗徐徐吹进屋内的微风,我都习惯收藏。这来自不同方向的风,令我一遍一遍缅怀在楝树垛青少年的光阴。老房子里,一盏煤油灯,连房灶膛前的一捆柴火。

西南风那个吹,大地上的庄稼熟了。父亲磨着镰刀,母亲打着捆把的草绕子,一行行金色成熟的麦子倒在镰刀下。父亲累了,走到小河边,用手抄口河水解渴,在河边席地而坐,与风促膝交谈。

穿过城市的风,还得穿过一座一座村庄,把漂泊在城市的人的故事反馈给守候在故乡的亲人,告诉那只匍匐在村头的老黄狗,告诉一柄挂在墙上的镰刀,告诉庭院内疯长的野草,还有那溢满天落水的咸菜缸,告诉曾经在一起耳鬓厮磨的草木繁花,还有星辰大海。我的心没走远,终归要落叶归根。

我时常借一缕风,洗洗一身的尘埃,在城市一扇明丽的窗前,品一杯茶,望着人来人去的街头,和灵魂对话。我将文字淬炼成一把锄头,先铲掉我内心的蛮荒,请故乡住进来,以及老屋墙角的车前草,西屋边的柿子树、银杏树。请我的村庄,体验一下城市的生活。搬来土,在盆里、阳台,种下一个村子。种下一阵风、一场雨、一片云。在城市待久了,疲惫了,故乡的风,就来一拨又一拨,替我翻翻落满灰尘的书。读一读久远的唐诗宋词,在心里筑一道篱笆,圈一块地,写小说。虚构的也好,现实的也罢,让精神横刀立马,与梦想执手天涯。

风穿过城市,穿过我居住的康城社区。我在小区的林荫道上推着轮椅,失能的母亲依旧享受着从树叶间照射下来的温暖阳光。家中的土地都已流转给了种田大户。耄耋之年的母亲离开老家与我们一起生活。风吹着,吹着放学回家玩滑板车的孙子的头发。他凌乱的头发下,露出红扑扑的小脸。

今天,来自故乡的风,拽着我,在车流湍急的地段左冲右突,寻找当年的美好年华,风依旧苍劲有力,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