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笔有深情

2024-11-22 00:00李柏林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4年12期

以前提笔,大家诚诚恳恳,写一句是一句,句句有深情。如今提笔的人少了,情深的人也不见了。

年少时,家里的桌椅板凳都是木匠做的。木匠来村里,通常是做完了这家的活,又去了隔壁家,自然款式也都差不多。木匠在院子里敲敲打打,桌椅板凳也渐渐有了雏形,然后再刷上两遍油漆,就差不多了。那时候的家具即使破了旧了,还会修修补补继续使用,所以做好后,人们都会聪明地在家具的隐蔽处写上自己的姓氏。

尤其是板凳,这个东西不比大物件会一直待在家中,门口乘凉,村头闲聊,大家都会带着自己家的板凳。于是,当板凳刷好油漆后,父亲总会把板凳反过来,在椅子的背面,用多余的油漆认真地写上一个小小的“李”字,仿佛一个孩子出生时的胎记,那样就再也走不丢了。

天气好的时候,大家喜欢在村头的树下晒太阳,或是乘凉。有时候路过的人过来聊两句,大家总会紧着年龄大的婶子们坐,一来二去,板凳拿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尤其是晚上,借着月色,板凳也偷偷串了门。板凳虽然都一样,但不是自己家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翻看背面的字,才理直气壮地去别人家调换。

邻居家来了客人,板凳不够用,也会来我家借凳子,吃罢饭,再把板凳还回来。那些年,字如烙印,板凳靠着背后的字,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回到家里。

在乡下,很多东西都是相似的,所以人们习惯在上面写字来区分,比如锄头、草帽……我还记得姥爷慎重地在簸箕边用小刀刻上自己的姓,好像拥有了一件宝贝。

在以前,能写一手好字是会受到尊重的。每逢村里吃席,无论红事白事,主人家都会请父亲帮忙写写字,记记账。

那时我年龄小,喜欢跟着父亲一块蹭席吃,父亲记账我吃席,觉得可神气了。好像在那场筵席中,父亲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父亲记账的时候,我喜欢在旁边看。红事的时候,父亲写字也轻快了些,还不时让人吃好喝好。白事的时候,父亲不喜欢多说话,字也显得沉重了些。仿佛那些字,都被父亲倾注了感情。

我上学那年,姥姥家才装了电话。有次去姥姥家,她找来几根粉笔,让我帮她把一些常打的电话写在卧室的门后面。那时候我刚学写字,得此重任,自然是不敢怠慢。我小心翼翼地站在板凳上,在木门的背后一笔一画地写下名字和号码,写完后还描了几遍,害怕掉色。

后来,班里流行写信,我也开始给远方的笔友写信。都说字如其人,所以我总是先打好草稿,拿出参加征文比赛的架势,再一笔一画誊抄好,邮寄出去。

如今社会越来越发达,文字也仿佛退了场。家具五花八门,再也不用担心重复,所以也无须刻字。现在只要一部手机,即使不认识,天南地北都能聊起来,板凳甚至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筵席不再如以前那般热闹,转账似乎更便捷,记账也少了些。以前我们写信,认认真真,现在恐怕连看信的人都没有了。

有一次,我路过姥姥家,回去看了一下,房子没了什么烟火气,桌子和地面都是灰尘,冷冷清清,唯独那门后面的粉笔字,泛着岁月的白。二十年了,它还在。

一切都在变化,我甚至不记得两天前说过的话,两年前认识了什么人,而那些字,历经了二十年的光阴,一笔一画,不曾褪去。

回想起曾经写那些字的情景,我不禁感叹文字的永恒。跟身边一个作者朋友提及,他对我说,这么多年,他仍然习惯手写,看着笔尖在纸上划出的痕迹,才觉得那是最纯粹的情愫。一篇文章在纸上写了改,改了写,最后再用电脑打出来投稿。他觉得,只有文字落在纸上,才能让人心安。

书画字字通神明,我也因此对文字生出了敬畏之心。烦躁的时候,我喜欢抄一首诗,练一会儿字,一撇一捺尽显虔诚。好像短短的几笔,便是字的一生,若是对文字虔诚,那文字也会有灵魂。

想到小时候藏在板凳后面的字,还有父亲帮别人记账时写的字,无有一笔不珍重。如今,我提笔也喜欢反复琢磨,敬惜字纸,因为有些事情无须多言,你写了,别人就懂了。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