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斯 · 沃克的人道主义思想研究

2024-11-21 00:00:00靳冉钱梦琪史云舒
今古文创 2024年41期

【摘要】艾丽斯·沃克在其代表作《紫色》中展现了作者特别的人道主义思想内涵。沃克在对“妇女主义者”进行定义的时候,明确地指出,一名妇女主义者,要爱自己,爱民族,爱其他女性和作为独立个体的男性,是大同者。茜莉作为妇女主义者的完美代表,这三种“爱”表现了沃克人道主义的三重内涵,即自我、平等与博爱。本文将通过镜像理论等相关理论知识,对《紫色》中展现的人道主义思想进行具体地分析与总结。

【关键词】艾丽斯·沃克;人道主义;镜像理论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1-0013-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1.004

艾丽斯·沃克(Alice Walker,1944—)是美国20世纪70年代富有影响力且极具个人特色的黑人小说家、诗人和社会运动人士。《紫色》是艾丽斯·沃克文学创作的最高成就,具有经久不衰的女性主义文学魅力。艾丽斯·沃克在海外文坛极负盛名,关于其作品《紫色》的相关研究体系完善,内容丰富多样。研究大致有三个方向:一是从女性主义的角度研究《紫色》的主题,并探讨妇女主义;二是对沃克在《紫色》中展现的黑人女性文化认同做了深入研究;三是从评价黑人文化的角度探讨《紫色》。

关于沃克的研究最多的就是“妇女主义”,“妇女主义”是沃克提出的黑人女权主义的新理论。她在《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1984)中对“妇女主义者”进行定义的时候,明确地指出,一名妇女主义者,要爱自己,爱民族,爱其他女性和作为独立个体的男性,是大同者,还在扉页上明确表明人道主义是妇女主义的一大特点。由此可见,人道主义也是沃克作品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然而无论是海外还是国内都对此鲜有深入研究。

人道主义起源于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其内涵是“要求摆脱宗教神学的禁锢,要求人格独立、个性解放、意志自由,要求恢复人作为人的地位和尊严,追求个人才智的发展和世俗的幸福生后” ①,强调个人的独立自我。几百年来,生活在美洲大陆的黑人群体与白人群体同呼吸,共命运,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西方主流文化之一的人道主义的影响。同时为了更好地融入主流文化,非裔女作家也尽可能地主动去吸纳人道主义传统。沃克对妇女主义者“爱自己”这一条要求正是顺应了传统人道主义中对独立自我的强调,根据沃克的说法,爱自己就要“女子气”(womanish)。这—词,意为“暴躁、放肆、胆大妄为或执拗任性的行为”,本来带有贬义,却被她借来赞颂妇女主义者的独立自我。因此“爱自己”就表现了沃克人道主义思想的第一重内涵——自我。

此外,沃克在对妇女主义定义的时候明确表示妇女主义是专门用来指黑人妇女或者有色人种妇女的思想体系,因此在继承西方传统人道主义的基础上,还保留了鲜明的种族色彩和性别色彩。沃克强调的自我是妇女的自我,其作品中经常描写被人忽视的黑人家庭内部的性别歧视,她通过这些作品引起人们对黑人群体内部性别不平等的关注。她还意识到黑人妇女在家庭中所忍受的苦难是与整个黑人群体在全社会中的无助地位紧密相关的,只有整个种族获得了社会上的平等地位,黑人妇女才能彻底摆脱压迫。在此基础上,沃克提出了“爱民族”,爱自己就要争取在家庭乃至社会中的平等地位,而要实现家庭内的性别平等,民族平等是基础,妇女主义者还要“爱民族”,努力为民族争取平等地位。这里的“爱民族”就表现了沃克人道主义的第二层内涵——平等,包括性别平等和种族平等。

沃克还为黑人妇女找到了实现平等的药方。非洲文化中存在着许多朴素的人道主义,其中互助传统对沃克影响很大。“非洲人视关怀他人为一种美德” ②,沃克将个人命运与他人命运结合在一起,认为妇女主义者“对人类(包括男性和女性)的生存与整体完整负有责任”,她希望以一种团结友爱的方式反对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区别于女权主义,妇女主义中人道主义的特点就反映在对他人的包容与同情上,也就是“爱其他女性和作为独立个体的男性”,即表现了沃克人道主义的最后一重内涵——博爱。

通过以上梳理可见,沃克在黑人妇女个人成长、黑人妇女所受压迫本质和全人类和谐方面的思考体现了她人道主义的考量。以下将结合小说《紫色》及相关理论具体分析沃克人道主义的这三重内涵及表征。

一、自我:对个人形象的正确认识

艾丽斯·沃克在《紫色》一书中创作的茜莉的成长日记,几乎可以直接概括为茜莉的自我诞生记录。沃克用这样分量的笔墨来书写自我的诞生,正是因为她将自我放在了人道主义思想的最重要位置。借助镜像理论分析茜莉的自我形象建构,能从更科学的角度领悟沃克对“自我”具体内涵的阐释。

1936年,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在弗洛伊德的基础上首次提出了镜像理论。拉康认为婴儿需要借助镜中自己的形象来完成对自我的认知,而这一过程一共需要三个阶段:“前镜像阶段”“镜像阶段”和“后镜像阶段”。茜莉完成对个人形象的正确认知的过程也可以依照镜像理论被分为三个阶段。

茜莉自我形象的建构,如同婴儿需要借助镜中形象一样,也需要借助“他者”眼中自己的形象来进行判断。茜莉在进行自我形象的建构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会依靠“他者”来形成对自我形象的一个初步定位。因此,茜莉对自我形象认知的改变几乎可以归因于“他者”的改变。拉康精确地将“他者”分为了“小他者”和“大他者”两个概念,从镜中的自我到父母、朋友这些实体的人都是“小他者”。而“大他者”则指社会规章制度、文化影响或社会需求这类凌驾于个体之上,不会轻易被改变的社会性规则。

在茜莉自我形象建构的前镜像阶段,她参照的“他者”主要有三,分别是“小他者”:茜莉的父亲、X先生,“大他者”:社会对黑人女性的期待。首先是种族主义和性别主义盛行的社会对黑人女性的期待,在这两种主义盛行的社会中,美国黑人女性很难正确建立伦理观,他们的生命、地位、尊严全部掌握在白人以及黑人男性手中,经济地位的低下导致社会地位的低下,社会地位的低下导致人格自由的丧失。服从白人以及黑人男性的命令几乎是黑人女性根深蒂固的思维,教育的缺失使她们难以生出反抗的勇气,只得全盘接受社会对黑人女性的要求。在这样“大他者”的审视下,茜莉对自我形象的认识就是可以被随意指使的廉价劳动力和男性残暴性爱的承受者。

其次是来自“小他者”的蔑视与侮辱。茜莉的父亲在行动上几次强奸她并致使其怀孕,在言语上侮辱贬低茜莉,他对X先生说:“她丑,但她很熟悉艰苦的劳动。”“你想对她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而且她不需要你喂养她也不需要给她衣服穿。” ③X先生作为茜莉的丈夫在这段夫妻生活中给茜莉带来的只有暴力、侮辱和奴役,从未给过茜莉应有的尊重与理解。在与这样两位权威男性的交往过程中,茜莉完成了对自我形象的初步认识,即她只是没有自由与权利的臣服于黑人男性的奴隶。

在茜莉自我形象建构的镜像阶段,最重要的一个人物就是莎格,一位极富独立个性与挑战精神的布鲁斯女歌手。莎格自信、魅力、独立,她不接受女性必须对男性逆来顺受的男性价值体系,是一位真正具有女性独立意识的黑人女性。莎格的出现成功缓解了茜莉与X先生之间的关系,她制止了X先生继续对茜莉使用暴力,她开始关心、爱护茜莉。茜莉在照顾莎格的过程中就好像是在照镜子审视自己一般,她欣赏莎格的美丽,自己好像也逐渐觉醒了美的意识,她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搞个网,做成假发,把自己的头发打扮得挺漂亮的。” ④就在这样每天像对着镜子照一样,茜莉潜移默化地就发现了世界的美丽。以前茜莉从不想除了干活和想念妹妹以外的事,现在她却说“我头一回想到世界” ⑤。莎格的独树一帜使得茜莉第一次意识到黑人女性的多样性,女性的自由与独立观念从此在茜莉心中扎根。

然而这一阶段,莎格与茜莉之间的同性相爱也使得茜莉对莎格有着过多的依赖。莎格教会了茜莉什么是尊严与自爱,茜莉在欣赏莎格的过程中也不自觉地模仿她,逐渐对莎格产生了依赖情绪。她在与哈泼对话时说过“有些女人是打不得的” ⑥,她虽然佩服莎格与索菲娅的勇气,意识到她们是“打不得的”,但是在潜意识里仍未把自己归入到莎格、索菲娅她们这类独立女性一起。

沃克并没有将故事完结在此,因为在她看来此时的茜莉仍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无论是依靠男人还是与女人结伴,都不是真正地实现自我,最后一阶段才至关重要。茜莉的后镜像阶段有两个人影响了她。其一是索菲娅。面对白人的压迫,她绝不妥协。黑人丈夫或许只是带来肉体上的暴力,而白人作为社会的上层,掌控了所有黑人的命运,这是来自绝对权利的压迫。索菲娅面对白人市长夫人要她做仆人的要求,仍坚定地回绝。索菲娅的此次拒绝超越了此前茜莉所从她身上学到的对黑人男性权威的反抗。茜莉被索菲娅的勇气所折服,她对自我形象的认识不再局限于仅仅是不应受到丈夫的压迫,而是上升到不应受任何人,任何种族,任何阶级的人的压迫,茜莉进一步认识到,作为独立个体,她可以对任何人说不。

其二是茜莉的妹妹聂蒂。早在姐妹二人还未分离的时候聂蒂就为她的姐姐埋下了反抗的种子,她教她识字,并强调,“你要反抗。” ⑦天生具有反抗意识的女性主义战士聂蒂是茜莉自我意识觉醒的启蒙,而这样的影响一直持续到茜莉自我形象彻底建构完成。血脉相连的亲情是支撑茜莉度过无数日日夜夜的精神支柱,这份爱如此深重以至于其激发了茜莉彻底离开X先生的勇气。茜莉在发现X先生私藏她妹妹写给她的信后出离愤怒,她习惯了忍耐与放弃,只有切断妹妹与她的联系这一件事她不能容忍,她愤怒到想要杀了他。愤怒的情绪是茜莉独立的自我产生的,她不是因为莎格或是索菲娅感到愤怒而愤怒,她是自己产生的反抗情绪,这是她独立精神觉醒的表现。X先生的侮辱与贬低再也伤害不了茜莉,她不愿再忍受男性的自私与愚蠢,以及对女性尊严的践踏和命运的摧残,她愤而出走不再做男人的依附品,并成功发现利用好了自己的天赋,实现创业成功。至此,茜莉的自我形象建构才算真正完成。

辩证看待他人评价,拒绝依附他人生存,发现自身价值,从麻木到醒悟到反抗,茜莉成功实现了自我形象的建构。她的成长呼应了人道主义对个人独立自我的强调,表达了对女性尤其是有色人种女性追求个人独立意志与正确认识自我的鼓励。

二、平等:性别平等与种族平等

根据沃克的理解,妇女主义主要聚焦于黑人妇女或有色人种妇女的权利和地位,它在西方传统人道主义的基础上融入了明显的种族和性别特色。她认为,黑人妇女在家庭中遭受的苦难与黑人群体在社会中处于边缘化地位的问题息息相关,要在家庭乃至社会中争取平等地位,不仅需要妇女主义者关注性别平等,还需要他们致力于为整个民族争取平等。因此,只有当整个黑人群体在社会上获得平等权利时,黑人妇女才能真正摆脱压迫。

种族平等和性别平等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种族和性别都是人类社会中的重要身份特征,种族与性别的歧视和不平等现象常常交织在一起,互为因果。《紫色》这部作品不仅探讨了黑人女性在美国社会中所面临的种族歧视和压迫,还反映了种族问题对个人身份、人际关系和社会结构的深刻影响。通过对主人公茜莉和其他角色经历的描绘,沃克揭示了种族主义在美国历史和文化中的根深蒂固,以及为了争取平等和正义而进行的斗争中所体现的对人道主义思想的探索和向往。

在小说中,索菲娅的遭遇深刻反映了种族不平等的社会现实,并体现了作者对种族平等的强烈呼吁。索菲娅作为一位性格坚强、独立自主的非洲裔美国女性,她的故事展现了在种族和性别歧视双重压迫下的斗争与反抗。索菲娅拒绝接受社会对黑人女性的压迫和边缘化。她的勇敢和直言不讳在多个场合展现,最显著的是她拒绝了白人市长夫人要求她成为她的女仆的要求。索菲娅的回答,“休想!” ⑧,直接挑战了当时社会对非洲裔美国人的刻板印象和期待。这一幕体现了索菲娅内心对自我价值和尊严的坚持,也展示了她对种族平等的渴望和追求。索菲娅因为反击市长夫人而被残酷打击,随后被判入狱,这一系列的遭遇反映了种族不平等在法律和社会制度中的根深蒂固。索菲娅的坚强和抵抗,以及她所受的不公正对待,促使读者反思种族平等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尽管遭受了长时间的打击和监禁,索菲娅最终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她重获自由后虽然依然面临许多挑战,但她的故事带给人们希望,表明即使在极度不公的环境中,抵抗压迫、追求尊严和平等的斗争也是可能取得成果的。

同时,小说也展现了黑人社区在面对种族歧视时的抵抗和团结。索菲娅坚韧不拔的斗争精神激励了其他角色,尤其是茜莉,促使她们去寻求自己的权利和尊严。在面对外部的种族歧视和内部的性别压迫时,黑人女性之间建立了一种深厚的姐妹情谊,她们互相支持和鼓励,共同对抗社会的不公。通过索菲娅和其他角色的反抗,沃克强调了黑人女性在民权运动中的重要作用,以及她们是为社会正义而进行的斗争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此外,小说通过茜莉的妹妹聂蒂在非洲的经历,探讨了种族问题的全球性质。从民权运动的角度来看,沃克通过小说中的信件形式,展示了聂蒂在非洲所见到的黑人文化和生活。聂蒂发现,在非洲,黑人并不是被压迫和歧视的对象,而是有着自己的历史和传统的主体。沃克通过这些信件,呼吁美国社会重新认识和尊重黑人女性的身份和贡献,以及支持她们参与民权运动和社会变革。聂蒂的信件揭示了非洲的文化和历史,以及殖民主义如何影响了非洲人民的生活。这一部分不仅展现了种族主义的跨国影响,还强调了黑人在全球范围内对自由和平等的追求。

种族和性别之间的歧视都是源于社会结构中的权力和霸权关系。历史上,种族和性别常常被用来作为对某些群体进行社会排斥和压迫的工具,在这种情况下,种族和性别不平等通常是一起存在的。如果我们只关注消除其中一个方面的不平等,而忽略了另一个方面,很容易导致歧视的深层根源得不到解决。此外,种族和性别之间的歧视会互相加剧。比如,女性在种族主义社会中可能会受到更多的歧视,而被歧视的妇女往往也是种族少数群体中的一员。如果我们不同时解决种族和性别之间的不平等,很可能会导致一些群体同时承受着双重甚至多重的歧视,使其处境更加艰难。

因此,只有当人们能够认识到种族平等和性别平等之间的联系和关联,才能够真正理解和实现全面的平等。种族和性别之间的平等是相辅相成的,只有同时致力于消除两者之间的不平等,才能够真正实现社会的公正和包容。

沃克在小说中所表达的性别问题和妇女解放方面的人道主义思想,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分析。除去上文所述的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自我形象构建之外,她还倡导黑人女性之间要建立一种姐妹情谊和团结互助的关系,要相互支持、鼓励、启发、教育。她认为只有通过这种关系,黑人女性才能够摆脱孤独、无知、恐惧等心理障碍,才能够增强自己的力量和信心,才能够实现自我解放和自我实现。茜莉与莎格之间的关系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茜莉最初是一个受尽压迫、生活在自我怀疑和无力感中的女性。莎格的出现,成了茜莉生命中的转折点。莎格教会茜莉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和美丽,不仅提升了茜莉的自尊心,也激发了她对生活的新看法。莎格不仅向茜莉展示了一种不同于传统角色的女性生活方式,还教会了她如何欣赏自己的美丽和价值。茜莉在莎格的鼓励下,开始反抗自己的丈夫和社会对她的压迫。她学会了阅读和写作,帮助她找到了自我表达和自我实现的途径。另一个例子是索菲娅和希波之间的关系。索菲娅是一个充满勇气和独立精神的女性,尽管遭遇了极大的不公正对待,但她从未因此沉沦。希波从索菲娅身上学到了勇气和自尊,这种相互学习和支持帮助她们在逆境中找到了力量。索菲娅的坚韧不拔激励了希波,使她最终能够摆脱困境,走向自由,两人之间的友谊和相互支持展示了黑人女性如何通过团结和互助来克服困难和挑战。

其次,沃克还强调了黑人女性与其他社会群体之间的互动和合作的重要性。她认为,黑人女性不仅要在自己的社区内部寻求支持和团结,还要与其他受压迫群体,如白人女性、少数族裔等建立联盟。这种跨种族、跨性别的团结和合作,可以为争取RMDtyNBWwJ+j0bx2466ACEWQ6LDfBmb9AdYx+Tj4I7w=更广泛的社会正义和平等提供更强大的力量。通过书中的多元化角色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沃克描绘了一个相互理解、尊重和支持的社会图景,表达了对更广泛社会正义和平等的追求。

总的来说,《紫色》通过对黑人女性在种族、性别和阶级交叉压迫下的生活的描绘,深刻反映了种族问题、性别问题在美国社会中的根深蒂固和复杂性。沃克通过小说展示了种族歧视和性别压迫的残酷现实,同时也表达了对黑人女性和黑人社区抵抗和团结的赞扬,以及对一个更加公正、人道的社会的希望。这部作品不仅是对黑人女性经历的记录,也是对种族平等和性别平等的呼吁。

三、博爱:全人类的和谐

《紫色》中的人道主义精神不止于此,除了对实现自我的鼓励、对平等的期盼,艾丽斯·沃克还面向世界发出了博爱的呼吁。20世纪以来,人道主义的内涵不断发展丰富,反映了不同群体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地区的要求,因此既有其相对独立性,又有其相类似性,这一特点在《紫色》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将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的《黄色墙纸》与艾丽斯·沃克的《紫色》进行对比,不难发现尽管她们在作品中都传达出了对于平等的追求,可她们对平等及其权力范围的定义不尽相同。由于身份背景的差异,吉尔曼的关注点聚焦于男女权利的不平等,而沃克则将视野扩大到不同性别、不同种族之间。沃克的思想萌发于前期美国女性学的土壤之中,但她又从自身的独特经历出发,将视角投射到有色人种女性,并在此基础之上,将关注目光投向非洲,甚至是全体人类。

就经济方面而言,黑人女性普遍为贫困所扰。在《黄色墙纸》中,女主人公是一名19世纪中产阶级白人妇女。由于产后抑郁症,她在医生的建议下进行修养,却在丈夫细致的照料下逐渐失去自我,走向疯癫。但从始至终,女主人公都从未有过经济上的担忧,故事一开头,她就来到了一所殖民式大宅进行疗养。而在《紫色》中,茜莉作为黑人女性,在故事的开头就身陷泥沼。她终日忙于家务,还遭受继父的奸污,生下的孩子都先后被继父抢走,下落不明。事后,她又像是个货物一般被继父推销给了X先生,成了X先生的妻子,在新的家庭里继续洗衣做饭,辛勤劳作。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茜莉扮演的角色始终都是个任劳任怨的“保姆”,无法获得自己所应有的尊重。

就政治方面而言,黑人妇女无法获得所有白人男子和许多白人妇女通常享有的权利和特权,包括非常重要的受教育权。《黄色墙纸》中的女主人公显然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拥有自己的画板和纸笔,且痴迷创作,尽管受到丈夫的严格看管,她仍努力为自己争取到了片刻写作的时间。但在《紫色》中,茜莉的求学之路受到了继父的阻碍,被迫早早辍学。在信中她写道:“爸从学校接我回家。他不管我喜不喜欢上学” ⑨深刻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性,她只能和妹妹共读一本课本,尽力吸收自己能够吸收到的知识。除了受教育权,黑人在白人社会更是处处受阻,在聂蒂寄给茜莉的信中她提到,她不得不坐在火车的座席上,因为只有白人才能够使用卧铺和餐厅。

就社会层面而言,黑人妇女受到了三重压迫,她们不仅要和男权社会斗争,还要面对来自白人女性的歧视。《黄色墙纸》中展现的冲突,集中体现在男权的禁锢和女性的觉醒。女主人公曾多次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像丈夫吐露自己并不赞同休息疗法,也不愿住在这座宅子中,但在医生丈夫的权威下,她只能被迫接受了这些安排,并最终在丈夫以爱为名的照顾下走向精神的崩溃。而在《紫色》中,不仅有男女之间的冲突,还有着女性之间的不平等关系。索菲娅仅仅因为拒绝了市长夫人想让她当佣人的请求,就被打了个耳光,最终锒铛入狱。尽管同为女性,市长夫人在看见索菲娅并产生欣赏之意时,想到的也只是让她成为自己的仆人。可见当时大部分白人女性不但无法共情黑人女性的遭遇,并潜意识里认为黑人女性的地位低于自己。

正是因为亲身经历这些困境,所以《紫色》中的女性才能够逐渐觉醒,实现自身人格的独立,并勇敢地与男权社会和民族歧视相抗争。茜莉在写信的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构建了自己的女性身份,此外,她还设计出了女性短裤,打破了只有男性才能穿短裤的特权;莎格通过唱歌实现了经济的独立,唤醒了身边女性的自我意识;聂蒂在非洲唤醒了奥林卡村民的觉醒意识,让他们意识到殖民主义的威胁并开始反抗。她们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秉持着和谐统一的宇宙观,挣脱困境后用自己的力量影响身边的人,让更多的人为了自由平等而抗争,彰显了博爱的力量。

长期以来,在女性主义的不同领域白人中产阶级女性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黑人女性处于边缘位置。不同地区、不同种族的女性间的差异被人们忽视,女性学发展陷入“西方中心论”。20世纪以来,受到现代思潮的影响,黑人女作家们在自己的作品中继承了人道主义文学传统,也站在非裔的角度汲取黑人民族特色,体现了黑人独有的和谐一体的宇宙观,为边缘化群体发声。因此,20世纪黑人女性小说蕴含着厚重的博爱意识,她们憧憬美好的理想生活,追求独立的人格,渴望世界能够成为一个和谐平等的共同体。

众多觉醒的黑人女作家拒绝接受西方中心主义,将视角转向更为广阔的世界。1989年金伯勒·克伦肖(Kimberlé Crenshaw)首次明确提出了“交叉性”(intersectionality)这一概念,指出黑人女性所经历的歧视是以多种方式存在的,来自种族、性别、阶层等多方面的歧视让黑人女性被边缘化。她呼吁黑人女性建立自己的主义来表达自己的需求。而六年以前,沃克就意识到了这一问题,1983年她在散文集《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妇女主义散文》(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 Womanist Prose)一书中提出“妇女主义”(Womanism),在书中写道:“为了与黑人文化观保持一致,它必须是一个肯定我们与整个社区和世界相联的词,而不是分离,无关谁与谁一起工作或睡觉。” ⑩沃克的妇女主义提倡整个人类的完整生存,她希望所有人都可以齐心协力,共同抵抗不平等的社会。在《紫色》中,茜莉的丈夫和继子在她的影响下都实现了从压迫女性到尊重女性的成长。在故事的后半段,一直否定茜莉地位和尊严的X先生将自己做的一只紫色小青蛙送给了她,此举证明他意识到了自己过去的错误,并承认茜莉作为独立个体的价值和尊严。茜莉的女性朋友们也因她而蜕变,索菲娅意识到暴力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在母亲的葬礼上,面对质疑,她不再使用拳头,而是用对话说服哈泼让自己为母亲抬棺。在小说的结尾,茜莉一家欢庆大团圆,拥抱新生活。这些情节都与沃克期盼和谐统一的思想相契合,彰显出她对平等与博爱的探索。

《紫色》作为艾丽斯·沃克具有代表性的一部饱含人道主义思想的作品,不仅为我们展现了黑人妇女所面临的压迫以及严酷的现实处境,沃克还在其中融入了自己对人道主义的思考,总结出找寻独立自我、追求种族平等和性别平等、以博爱实现全人类和谐的三重人道主义内涵,通过文学的力量,向有色人种女性传播了人道主义精神,激励了她们争取平等地位,借此改善她们的生存环境,进一步实现全社会的和谐与稳定。然而我们也从中意识到,实现有色人种女性的真正解放,要先跨过种族主义与性别歧视的两大山脉,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还需要全体女性团结起来,继续斗争。

注释:

①邵伯周:《人道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远东出版社1993年版,第27页。

②刘戈、韩子满:《艾丽斯·沃克与妇女主义》,《郑州大学学报》2004年3期,第114页。

③艾丽斯·沃克:《紫色》,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9页

④艾丽斯·沃克:《紫色》,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54页

⑤艾丽斯·沃克:《紫色》,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58页。

⑥艾丽斯·沃克:《紫色》,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64页。

⑦艾丽斯·沃克:《紫色》,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9页。

⑧艾丽斯·沃克:《紫色》,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85页。

⑨艾丽斯·沃克:《紫色》,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0页。

⑩艾丽斯·沃克:《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妇女主义散文》,Open Road Integrated Media2011年版,第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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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靳冉,女,汉族,江苏宿迁人,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本科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