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转一响”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流行词,指的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那时的家庭有了这“三转一响”就是过上了“小康”生活。“三转一响”也是那个时代的人企盼所能拥有的最高财富,同时也是大部分青年女性择偶的条件之一。
我拥有“三转一响”其中的一转——手表,是在1981年。那时我是民办教师,每个月不光有生产队最高劳动力的工分,还有国家五元钱的补贴。也许是好胜心在作祟、年轻人爱显摆的缘故,我积攒了一年的薪水(60元),托一个在公安机关上班的亲戚帮我买了一块洛阳手表厂生产的“牡丹”牌“三防”(防水、防磁、防震)全钢试制表。所谓试制表,就是没有注册商标,主要区别是手表后盖上没有商标和产地标识。
当时流行的顺口溜:包金牙,咧嘴笑;戴手表,摸耳朵;穿高跟鞋,走路跳……足以说明物以稀为贵!说真的,那时戴手表真可谓凤毛麟角:要么是国家干部,要么是军官,要么是吃商品粮的公职人员。我属于“槽里吃食,圈里檫痒”的另一种人。指望薪水养活家人的绝不会去买那种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的奢侈品。
由于手表贵重,我把它视若珍宝,倍加呵护。晚上睡觉还把它撸下来用手帕包裹好放在枕头下。有几次,亲戚小伙借去戴着相亲,我反复叮嘱:“别碰着、磕着了——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我的手表,回来立即送还!”亲戚拍着胸脯保证,我还是不放心,不等亲戚小伙相亲回来,我早已等在他家里了。
“牡丹”牌手表的质量确实信得过,戴十多年从没坏过。但一次喝醉了酒,取手表时不小心掉在地上,捡手表时,又一脚踩上去了,表蒙子被踩破了,酒醒后追悔莫及!不得已,只好找修表师傅修理。修表师傅不是说没有对号的配件,就是技术含量不够。后来总算找到一个修表“高手”,说是要修的手表太多,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白天修不了了,只能晚上加班修,并约定隔天逢集日去取。可到了我取手表之日,修表师傅蒸发了似的不知了去向。问房东,房东说:“不知道啥时候‘跑’的。还欠我的房租呢!”有人说他是带着情人私奔他乡;有人说是为了躲债而去了外地;也有人说是进货途中遭遇了车祸……但我相信,绝对不会是因为想侵吞我一块心爱的手表才销声匿迹的。
以后我又买了几块不同类型的手表,不论是机械表、电子表,还是全自动名表;不论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都没有产生太深的感情。
提起借表相亲,还闹过笑话:媒人给邻居小伙——我的玩伴介绍了个对象,约定双方到媒人家见面。玩伴就想到借我手表装装门面。晚饭后,玩伴来我家久坐,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不提借表相亲的事。其实饭前母亲就跟我说过,玩伴的妈妈说想借我手表给他儿子戴着相亲。母亲怕我不同意,没有应允。玩伴来我家,我心知肚明,就是不往手表上扯。眼看时间不早了,我也瞌睡了,不停地打呵欠,玩伴才说明来意。我找不到理由拒绝他:一远亲不如近邻;二我们是比较要好的玩伴;三借表给他相亲,是成人之美的好事。于是反复叮嘱他如何爱惜手表,千万别让他人把玩,以免碰着磕着等注意事项。允他第二天早饭后来拿,玩伴千恩万谢地走了,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老有种种担心。睡梦中梦见玩伴骑自行车不熟,摔了一个大跟头,自行车摔散了架,把我的手表也摔坏了:表蒙子摔稀巴烂,秒针、分针、时针都掉了,怎么也找不到,急得我大叫着让他赔。醒来一身大汗,摸摸手表还在枕头下!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起得比较迟,玩伴早早吃过饭,穿戴一新过来取手表。我给手表上过劲,用手帕擦了又擦,又交代一番,才似有不舍地把手表交给他。玩伴戴着我的手表,骑上借大队会计的自行车,满心欢喜地去了媒人家。玩伴走后,夜里的梦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我焦急不安地等待着,直到下午三点多,玩伴才来送还手表。还给我讲了一段故事:“上午去到媒人家,女孩早到了。经过媒人介绍,我们算是认识了。接下来,媒人借故出去有事,留机会让我们俩培养感情。问答之间,女孩一直盯着我手腕上的手表。我便把手表撸下来递给女孩,并炫耀手表是托一个当官的亲戚买的,手表老贵了,值一头大肥猪等等。女孩接过手表,喜爱有加,反复把玩,爱不释手。一会儿戴在手腕上,说‘表带松紧正好’,一会儿取下来放在耳朵上听秒针前进的‘嘀嗒’声,一会儿又问能不能借给她戴几天。
这时他慌了:不借给她吧,八成会嫌我小气,亲事一准黄;借给她吧,我失信于人,做人不带这样的!万般无奈,他只能和媒人说了实话。媒人经多见广,智慧过人,她对女孩说,‘孩子,看得出你很喜欢手表。这个不难办,只要你看得上这男孩,同意这门亲事,我让他家给你买块上海牌的!这块他都戴多长时间了,旧东西咋好送你呢?’”
经媒人这么一说,女孩不好意思地取下手表还给玩伴。自然这门亲事成了,玩伴也没忘婚前给女孩买一块“上海”牌手表。婚后才知道借表相亲的事,女孩只嫣然一笑!
所托帮我买手表的亲戚,比我大一岁,既是亲戚又是发小,感情笃深。他1979年考上河南公安干校。1981年暑假,已在信阳地区公安处工作的他回来休假,我和他聊到想买一块手表,价格高了买不起,价格太便宜了又不想买。他说:“我有个同学的父亲是洛阳手表厂的领导,回信阳写封信给那位同学,让他帮忙问问!”一个月后收到亲戚的来信:“联系了洛阳同学,他答应帮忙。洛阳生产的‘牡丹牌’手表,暂时属试制阶段,17钻全钢‘三防’(防水、防磁、防震),价廉物美,公开价格80元,内部价60元。时下最吃香、最紧俏。若要,回信告知!钱,我暂时垫付,过年回去给我即可。”我喜不自胜,第二天便回信告诉亲戚:“感谢帮忙!价格正合我意,要!要!”
于是,我期盼着早点过年,亲戚回来过年,我盼望已久的手表梦就实现了。腊月二十八下午,亲戚回来了,放下行李,就给我送手表来了。当我接过手表的那一刻,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晚上我留他住我家,还像他在家读小学、初中、高中那样,有聊不完的话题,一聊聊到半夜。两年的大学生活,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毕业后,他被分到信阳地区公安处,负责户籍管理。但跳出农门的他依然保持农家子弟的质朴和纯真,和我的感情一如既往。
我给他80元手表钱,他说:“我同学帮忙,享受的是内部价,60元!”替我省了20元,那可是三个多月的工作补贴。
他当时戴的是“上海”牌手表,价格120元。在当时的物价水平和收入条件下,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上海”牌手表,当时代表着身份和地位,我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买了一块“牡丹”牌手表,可是花了我一年的薪水,已经够奢侈的了!
以后见面,还会聊到购买手表的经过;聊到时代的进步,手表不断更新换代;聊着,聊着,手机取代了手表的功能,手表悄悄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随着时间变化,年龄增长,我的那位亲戚在公安战线上日渐成长、成熟,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辉煌,成了资深的公安:从公安处户籍管理到地委保卫,再到信阳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察支队,多次立功,直到2015年秋退居二线。
2018年8月30日晚,苍天垂泪。得到他病逝的噩耗,我不敢相信,更不能接受!几天前还给他打电话,他爱人接的,说他休息了。病好多了,正在市中医院吃中药调理。
一直忙于扶贫,抽不出时间去看他,成为我终身的遗憾!
当我匆忙赶去时,只看到他面带微笑的遗像立在覆盖着党旗的冰棺前,“沉痛悼念XXX同志”的挽幛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似乎向人们诉说着什么,哀乐低回,亲人们的悲泣声不绝于耳。此时此刻,我欲哭无泪。他才57岁啊!怎么就这样走了呢?当我在“留言簿”上写下“一路走好,天国没有疾病”时,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奔涌!
论亲戚我是他姨舅。但我们一直不受辈分约束,关系亲密无间,小学、初中、高中时时相伴。1979年他考上大学离开了家,我们还一直保持书信往来,没断联系,寒暑假期我们形影不离,走亲访友,游山玩水。他参加工作后,我们仍然彼此牵挂,同喜同乐。一有机会见面,畅谈甚欢。
1981年他走上工作岗位,我经常去他工作单位看他,他每次回来都来我家,把酒言欢,同吃同住!
他每次回来,夜晚总与我同榻而眠,每次都聊到很晚还难以入睡。他不习惯睡硬板床,我们去住宾馆,他嫌宾馆临街,天不亮就有商贩的吵闹声,我们又住在家里,把席梦思翻过来睡有弹簧的一面。他说以后每个月至少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会选在星期天,我们去游山、去赏水、去踏青、去钓鱼、去寻找儿时的生活、去一一拜见健在的恩师们……甚至还想到要回各自的老宅建栋小别墅,安享晚年。这一切都随着他成了幻想!
睹物思人。现在看到别人戴手表,就会想起我的那块被修表“师傅”卷走的“牡丹”牌手表,就会想起相处几十年的亲戚、玩伴、朋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