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当代艺术领域,对传统文化符号的深入挖掘与创新性运用已成为艺术家竞相探索的重要方向。本文通过分析功能重塑、形象置换两种艺术手法,探讨传统文化符号在当代艺术中的重新解读与构建,以及这些文化符号如何展现当代艺术意指多元性的审美特征。研究旨在拓宽传统文化符号的认知领域,揭示其在新时代背景下的文化内涵与审美价值,为中西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提供新的视角。
关键词:当代艺术;传统文化符号;功能重塑;形象置换;意指多元性
中图分类号:TB4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7357(2024)23-0-03
符号,从符号学的角度来看,是一种被认为携带意义的感知对象。意义必须用符号才能表达,符号的用途是表达意义[1]。这一概念强调了符号与意义之间的紧密联系。意义无法脱离符号而独立存在,它必须通过符号这一载体才能得到表达和传递,符号在这里充当了意义的“容器”和“传递者”,使得人们能够通过感知符号来理解和接收特定的信息或意义。在艺术领域中,符号则扮演着更为复杂和多元的角色。它不仅是意义表达的媒介,更是艺术创作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艺术借助符号这一独特语言,传递着超越再现对象的精神与情感,引领观众进入一个超脱庸常的意象世界[2]。
在当代艺术领域,对传统文化符号的深入挖掘与创新性运用已成为艺术家竞相探索的重要方向。符号学家卡西尔认为,人是符号的动物,人类活动本质上是一种“符号”或“象征”活动,符号所蕴含的文化意义构建了人类的精神世界。传统文化符号,作为中国当代艺术表达的重要元素,其定义和分类为我们理解其在艺术中的作用提供了基础。从中华传统民俗文化到文字符号,再到传统艺术作品,这些符号体现了特定文化群体的共有标识和记忆,更在艺术作品中承载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和文化价值。本文旨在深入探究当代艺术作品中传统文化符号的运用方式以及其体现的当代艺术审美特性,以期为当代艺术创作实践和传统文化符号审美价值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和思考。
一、符号的功能重塑
在当代艺术中,艺术家常通过功能重塑的手法,对传统文化符号在符用与符义层面进行深刻转化。这一策略在文字符号的运用上尤为突出。文字作为人类文明的载体,不仅传递着信息,更塑造着人们的思维与行为习惯。汉字,作为一种形符文字,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丰富的意象与故事,而西方的字母文字,则以其音符特性,构建了另一种语言与思维的体系。文字的隐喻在无形中构建了人们的思维与行为习惯,各异的文字铸就了多样的思维和性格。艺术家通过改变文字的传统功能,如沟通、传达信息,转而强调其视觉形态和审美价值。很多中国当代艺术作品中的文字符号被设计为不具备实际语义功能的伪汉字,从而迫使观众思考文字符号本身及其在艺术作品中的角色和意义。这种处理方式为观众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艺术体验,并促使他们重新审视文字的文化价值和艺术表现力。
以当代艺术作品《天书》为例,这部作品是艺术家徐冰对文字符号功能进行深刻转化的典范。他精心创造了近四千个“伪汉字”,这些字符虽然在外形上与真实的汉字无异,但实际上并不具备真实汉字的语义功能。徐冰在这件作品中放弃了作者的传统权力,拒绝用文字来直接传递意义,消解了文字对阅读者的直接输出功能。这种处理方式使得观众在面对作品时,无法直接从文字中获取明确的信息,而是被迫去思考文字本身以及其在艺术作品中的角色和意义。这种对文字功能的转化,无疑为观众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艺术体验。在20世纪80年代,谷文达、吴山专等艺术家也曾运用错别字或伪造文字进行创作,但他们的文字来源相对清晰。与徐冰的“天书”相比,这些作品并未完全拒绝解读,存在可解读的“相似性”线索,展现出强烈的个人风格和时代特征。而《天书》则选择追求纯粹的文字艺术实验,这一选择与当时的“反对艺术有用”和“纯化语言运动”背景相呼应,同时也规避了情绪化的书写[3]。
文字作为传统文化符号,同时具有极强的实用性。文字符号在遵循其构造原则塑造文化与功能的同时,也悄然将自身的规范性融入其中,长此以往便形成了特定的限制和局限性。然而,这些限制在大多数人习以为常后,便逐渐淡出了他们的意识。徐冰在《我的真文字》的自序中明确指出,其作品中的“文字”旨在挑战既有的知识等级,消弭地域文化间的隔阂。相较于传统文字的沟通、传达功能,他的“文字”更多的是通过不沟通、误导和混淆来发挥作用。他强调,这些“文字”并非常规的字库,而更像是一种在人脑中起作用的电脑病毒。它们在可读与不可读的文字间转换,打破了既有的思维模式和知识概念,为读者制造了沟通与表达的障碍。这一过程促使读者挑战思维的惰性,进而在寻找新的解读依据和渠道的过程中,开拓更广阔的思想空间,重新审视和认知文字[4]。由此文字符号的符义经过消解,符用被改造,符号的意义指向更为多元的方向。
二、符号的形象置换
形象置换是当代艺术中另一种常见的传统文化符号运用手法。艺术家通过置换符号的形象元素,赋予作品更深层次的寓意和内涵。这种置换不仅体现在符号的外形上,更深入符号的内涵与意义中。
例如,艺术家徐冰通过改变文字符号的常规用法,如将文字作为绘画的构成元素,重新定义了书与画的关系。这种创新性的改造丰富了文字符号艺术的表现形式,还使文字的文化表意功能变为更纯粹的象形表意,进一步拓展了文字的艺术表现力。徐冰在《文字写生》这一系列中将书法的图标性与象征性巧妙地融入绘画中,对“以书入画”的传统技法进行了全新的诠释。他借助书法的笔墨韵律来描绘画面中的物象,并以汉字的形态去描绘自然景物,将汉字符号的形象与自然元素进行巧妙的置换与融合。这种手法不仅赋予了汉字新的视觉效果,还让观众在欣赏作品的同时,思考文字与自然、文化与生活之间的紧密联系。这种创新性的改造,使绘画的表现形式与意义表达更为丰富多元,也反映出艺术家对传统文化符号的深刻理解和创造性运用。
《新英文书法》是徐冰对东西方文字与文化进行深度融合的尝试。这一作品与《天书》内的伪造文字在符形上呈现出显著的相似性,它们都采用了中国汉字的笔画组件作为构造的基础单元,以此组合成复杂的合体字形。但在符义上,两者却分道扬镳:《新英文书法》能够作为功能性语言符号,清晰地传递语音信息及语义内容;相比之下,《天书》中的文字则纯粹作为视觉符号存在,其意义解读主要依赖于视觉形象的传达[5]。在这一作品中,徐冰巧妙地将英文单词与文字符号通过形象置换的方式,融入汉字的结构与形态中。这种置换并非简单的形式转换,而是深层次的文化交融与思维碰撞。徐冰以汉字符号为模型,将英文单词进行拆解、重组,再运用中国书法的笔触将其书写出来。这样,原本平淡无奇的英文单词,在徐冰的笔下,变成了充满东方韵味的艺术作品。这种形象置换不仅体现在文字符号的外形上,更深入文字符号的文化内涵与意义中。这种置换手法,既是对传统汉字符号的重新解读与运用,也是对东西方文化差异的深刻反思与探索。
三、符号的意指多元性
在全球化背景下,当代艺术着重于人与文化的交互性。这种交互性贯穿于艺术作品的创作、展示与传播,有助于文化交流与融合,增强观众体验,促进社会进步。艺术家结合自身经验与文化身份创作,为观众展现了丰富多彩的文化和地域特色,从而引发了观众对文化多样性的深层次思考。当代艺术由于其观念表现的需求,不同于西方现代艺术。西方现代艺术至20世纪50年代已经具备一套较为完整的艺术理论与评价标准。笔者认为,当代艺术由于其意义表现的多元化决定了其形式的相对自由,及艺术作品中符号的意指多元性。
这种文化符号的意指多元性首先体现在作品中对传统文化符号的多重解读。例如,徐冰通过对符号功能的解构与符号形式的再建来拓展和延伸符号的语义,这种创新性的处理方式,将传统符号与现代观念相结合,赋予其更加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时代价值。由于当代艺术作品所特有的开放性和多义性,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审美经验和文化背景对作品中的符号进行多重解读,形成独特的审美体验。符号学家皮尔斯认为,符号由符号再现体(representation)、符号对象(object)和符号解释项(interpretation)组成,构成三元关系。在这一理论框架中,符号解释项占据了至关重要的核心位置,它深刻影响着符号使用者对符号的阐释与理解过程,是符号意义生成机制中的关键环节。具体而言,皮尔斯符号学的三元关系强调,每一个新涌现的符号都有可能触发新的解释维度,进而促进更多符号与意义的生成与发展。这一过程并非对符号的简单复制或再现,而是通过对符号的深入再诠释与创造性演绎,赋予其全新的多元的意义内涵与价值导向。皮尔斯的这一理论与古代哲学家老子的思想不谋而合。老子在其著作中阐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哲学观点深刻揭示了事物生成与发展的内在逻辑。同样,在符号学的语境下,每一个符号在被接收与理解之后,并非意味着其生命周期的终结,相反,它恰恰成为另一个符号过程起始的触发点。因此,从理论层面而言,符号过程具备“无限衍义”的潜能,即符号的意义与价值可以在不断地解释与再解释过程中得到无限拓展与深化。这一观点表明,符号意指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其意义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不断地解释和应用中得以发展和深化。中国的传统文化符号同样经历了这样的过程,其意义在不同的时代、文化和个体解读中不断被衍义和扩展,形成了多元而开放的意义空间。在当代艺术中,文字等传统文化符号展现出独特的生命力。这些符号持续演变、开放且多维,意指过程生成丰富意义,形成无限扩展的概念。多维度观念的传播以及符号的意指多元性重新定义了传统文化符号的审美价值,并在当代艺术中得以扩展和提升。
其次,当代艺术中的传统文化符号具有明显的情景依赖。符号的意义往往依赖于特定的情境和语境。在中国当代艺术作品中,传统文化符号的意义常常随着情境的变化而变化,呈现出意指多元性的特点。艺术并非孤立存在,其展示行为是一种强有力的社会性意向行为,它深刻体现了艺术与文化、历史的紧密联系。中国传统文化符号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被赋予来自当代艺术的型文本压力,使接收者自然而然地以当代艺术来对待。当代艺术是观念主导作为思考客体的艺术,传统文化符号在当代艺术作品既有其标出性,也有使接收者感觉熟悉的文化内涵。中国艺术家对传统文化符号的表意功能展开了具有符号学意义的探索,并巧妙地改造了其形象特质与形式美感。在完成作品后,又通过“空间化”与“装置化”的处理,极大地拓宽了作品的解读维度,赋予了作品深刻的“对话性”,激发了接收者对符号的重新解读以及对作品观念与艺术审美价值的多元思考。对传统文化符号的新的情景赋予使符号的意指范围扩大,体现文化符号的意指多元性。这一理念与解构主义哲学家德里达的观点不谋而合:这个世界对于我们的主动解释是开放的[6]。
四、结束语
笔者认为,当代艺术审美的核心,无疑在于其意义导向的多元化。相较于传统艺术追求相对清晰、单一的意义传达,以及现代主义艺术强调视觉与媒介的纯粹美感体验,当代艺术更倾向于通过复杂的符号意指来引导观众进行多角度、深层次的解读。艺术家精妙地重构艺术文本中的符号语义,使接收者形成非常规的、超脱庸常的符号解释项,从而扩展了艺术文本符号意义的导向范围。随着符号解释项的无限衍义,新的符号意义不断生成,为观众带来了持续的思考与感悟。这种关于人类认知层面的多元化更加凸显了当代艺术独特的艺术感知体验,即一种深层次的、多维度的审美体验。
中国当代艺术在全球化背景下展现出独特的发展轨迹与文化底蕴。与西方艺术相比,中国艺术在吸收和借鉴的同时,更注重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刘勰提出的“迹有巧拙,艺无古今”强调了艺术的时空超越性,契合当下中国艺术的发展特点。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并非一味推进、反叛前者的艺术,而是以更开放更综合的视角去认识世界,并在跨文化交流中呈现更积极的态度。中国传统文化符号在当代艺术实践中的创新性运用,不仅拓宽了这些符号的认知领域,还赋予了它们新的时代精神和文化内涵。艺术家成功地将传统文化符号融入当代艺术的语境中,通过功能重塑、形象置换等手法去丰富符号的意指范畴,形成意指多元性的审美特性,为世界展示了中国文化的深厚底蕴和无限可能。这种创新性的艺术实践不仅促进了中西文化的交流与融合,还为当代艺术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和灵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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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赵毅衡.艺术符号学:艺术形式的意义分析[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23.
[3]彭芃.文字、书写与图像:论徐冰创作的三种形式[J].艺术评论,2021(11):102-112.
[4]徐冰.自序:一个艺术家的文字观[J].湖北美术学院学报,2016(02):57-59.
[5]侯宇轩.可见与可述[D].南京艺术学院,2023.
[6]彭修银,李娟.解构与建构——德里达解构主义理论与徐冰艺术创作策略[J].文艺理论研究,2010(03):126-130.